作者:野梨
“依奴婢看,往后总还会有嫔妃诞下皇嗣的。娘娘不如耐心等等,到时抱个健壮的养在膝下,岂不比那大皇子强上许多?”
话虽如此,可没
资格抚养皇嗣的那些才人宝林,平常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
有机会伴驾的妃嫔,又个个家世显赫,想夺走她们的孩子谈何容易?
正当愁忳间,皇后心中灵光乍现,忽然睁眼问道:“方才听虞嫔话里的意思,皇上身边有个很是得脸的宫女?”
此事丹珠早就想禀告给皇后,只是没寻着机会:“正是。奴婢派人打听过,那宫女名唤玉芙,生得柳腰莲脸,一副狐狸妖精的模样儿。单论长相,的确是和柳妃一个路子。”
容貌秉性如何,都并不要紧,只要她毫无根基,那便容易掌控。
“等赶明儿去了御前,本宫亲自瞧瞧她。”傅瑶眯起眼眸,语气意味深长。
丹珠明白自家娘娘的心意,立马递上个合适的由头:“对了娘娘,朝中世宦贵女的画像,昨儿个已经送进宫里了。乌贵太妃略看了看,并未说什么,只请您拿去给皇上过目呢。”
“这回参选的秀女里,可有乌氏女子?”傅瑶着意问了一句。
丹珠轻轻摇首:“乌家是有几位适龄的小姐,但都没递画像进宫。想来乌贵太妃并非恋权之人,娘娘大可安心了。”
“安心……”
傅瑶垂眼喃喃,自嘲低笑:
“没有子嗣傍身,又谈何安心呢?”
尽管身边人都在劝慰她,可傅瑶清楚,皇帝心思深沉,忽然间疏远自己,一定是察觉了什么。
掌心贴在平坦的小腹前,傅瑶攥紧那片绣着凤凰的锦缎衣料,指腹被金丝硌出红印,心口更是阵阵发空,说不出的难受。
都是勤妃那个贱婢,害得她再无法做母亲,她想报仇又有什么错?
可她没法儿说出实情,只能把苦楚全往肚子里咽。一旦叫人知晓,皇帝尚还年轻,她却已是个不能生养的皇后……
浑身力气瞬间泄软在地,傅瑶脊背窜凉,怔怔地松开指尖,暗自落定狠心。
第13章 你怎么成天不换衣裳?……
傍晚穿堂风掠过织金幔帐,黄鹂鸣啭声渐渐低了下去。离乾明宫中掌灯,却尚有一阵子。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按揉得当的缘故,这几日每每送罢申时茶,晏绪礼便会命尚盈盈留下侍奉。
尚盈盈起初还满怀忐忑,时日久了,竟也能渐渐习惯这差事。人一旦心有余力,便不禁操心起别的。
皇帝日日留她在此,莫非头疾一直未愈?这事儿光是想想,便叫尚盈盈惴惴难安。
悄声从袖中摸出一只小瓷瓶,尚盈盈将其捧在掌心里,往案几前奉了奉,果然引来皇帝目光。
见晏绪礼睨了她一眼,尚盈盈立马开口解释:“启禀万岁爷,这薄荷油疏风清热,很能解乏明目,您可愿试上一试?”
晏绪礼听罢,眸光忽而有些复杂。沉吟半晌,终是阖目“嗯”了一声。
尚盈盈原只是一鼓作气,当真得皇帝应允后,又不禁踯躅起来:“这瓶薄荷油是奴婢自己用的,并不曾请御医验过毒……”
“不必。”
听出尚盈盈在犹豫什么,晏绪礼开口打断,淡然置之道:
“你若真有那个胆量下毒,朕兴许还要高看你一眼。”
尚盈盈握紧瓷瓶,悄悄抿了下唇瓣,心中暗自嘀咕:明明是信任她的好话儿,怎么自万岁爷口中说出来,总能带着些贬损意味?
当着主子们的面,素来是多说多错。尚盈盈才不会傻愣愣地还口,只用指尖沾上些许薄荷油,轻轻按在晏绪礼额头穴位上。
凉意渐渐渗入额间,晏绪礼暂且抛却冗繁朝政,于静寂无声中消磨时辰。
早有被逮的教训在前,即便皇帝此刻闭着双眸,尚盈盈也不敢再偷看他,只静悄悄地垂眼盯在袍服腰际,正巧和那条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对视。
尚盈盈默念了声“阿弥陀佛”,心道这抬爪瞪眼的倒不可怕,她身边闭眼盘着的那位,才是顶难伺候的龙祖宗。
新点上的沉水线香渐渐烧尽,余烬蜷缩成灰白的蛾蛹,扑簌簌跌进金炉底的香灰堆儿里。
这会子替皇帝按罢,尚盈盈便欲摸出帕子来,蹭去指尖残存的薄荷油。
未免沾脏裙裳,尚盈盈小心翼翼地探指进衣袖,眼前却忽然飘落一张明黄锦帕。
意识到这是给她的,尚盈盈赶忙双手接过,低声谢恩道:“奴婢谢主子爷。”
晏绪礼没吭声,只盯着尚盈盈分辨半晌,兀的开口发问:
“你怎么成天不换衣裳?”
莫非是她身上沾了什么脏味儿,叫万岁爷闻见了?
宫女冲撞主子,这可是要命的罪过。
“奴婢、奴婢每日都换……”
尚盈盈惊得打了个磕巴,心里惶悚没底,又赶忙问道:
“不知主子爷何出此言?”
晏绪礼自然不是嫌弃尚盈盈邋遢,而是心里疑惑,她怎么好像总穿同一件衣裳?
宫女们平素须着绿裙,但绿色深浅可以随便,也不拘着衣上绣花,只以淡雅为主,不出大格便是。年轻女子大多爱俏,越是有脸面的掌事姑姑,越不愿在穿戴上落于人后。
而自打来到乾明宫,尚盈盈始终是这一身墨绿宫裙,唯有衣襟与袖口处,用月牙白丝线绣了一圈儿小杏花。
再三确认自己没瞧错,晏绪礼不由拧起眉心。
思忖半晌后,晏绪礼心底忽然浮出个念头,略有些不可置信地问:
“你所有衣裳都是一个样儿?”
尚盈盈低头瞧了眼自己衣上绣纹,咬唇怯怯应“是”。心下稍松之余,又颇感无辜,不知自己这好端端的宫裙,是自何处惹着皇帝了?
发觉晏绪礼目光沉沉,尚盈盈不解其意,但她态度良好,立马从善如流地保证:
“奴婢今日回去,便请尚服局重新做几身……”
“往后衣裙上的纹样,便不用杏花了?”尚盈盈猜不出缘由,只好试探着询问。
没指望尚盈盈能想明白,晏绪礼不曾动恼,只伸出两指,拎了下她肩上衣料,淡淡吩咐:
“把这老气横秋的色儿换了。”
却说晏绪礼突然抬手靠近,尚盈盈吓得心都差点儿从腔子里蹦出来,发觉是虚惊一场后,才赧然掀起眼帘。
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儿,顿时惹得晏绪礼轻哂一声。
尚盈盈耳朵又不聋,自然听得出皇帝在嘲笑自己。
感觉脸上热意直冒,尚盈盈强装作若无其事,尽量软着嗓儿劝道:“奴婢已是当掌事姑姑的人了,再用葱绿料子做衣裳,瞧着忒轻佻浮薄。”
“你今年有二十?”
晏绪礼剑眉扬得老高,显然是尚盈盈说有,他也不会相信。
尚盈盈哽了一下,只好闷声回话:“隔年就有了。”
敢情她才十八九,说起话来跟个小古董似的。
“不肯听话也成,”晏绪礼语气仍旧不重,却没了半分可商量的意思,“库房里有匹孔雀绿云缎,你便拿它来裁衣裳。这回可够端方持重,能衬得起姑姑了?”
尚盈盈几乎要垮下脸儿来,一个“不”字儿卡在喉咙里,死活不敢吐出口。
孔雀绿已经够扎眼了,她若再多言,皇帝指不定又要怎么调理她呢。
不等尚盈盈违心应声,门帘外忽然传入来寿一声轻唤:
“万岁爷——”
那声口儿细细弱弱、犹犹豫豫,活像只被抹断半截儿脖子的鸡。
尚盈盈听得后背发毛,趁机从软榻旁逃走,暗自挪远一点。
“进来。”晏绪礼沉声发话。
来寿埋着脑袋走近,没两步便瞧见了侍立的尚盈盈。
哟,玉芙离万岁爷这么远呢?
没撞见什么不该见的,来寿放下心来,又带着点儿说不清的遗憾:
“启禀万岁爷,皇后娘娘在外求见。”
近日不乏嫔妃来乾明宫,或是送吃食、或是借故求见,晏绪礼皆遣玉芙出去回绝。次数多了,众人自然知难而退,不愿意再来自讨没趣儿。
但这回是皇后娘娘过来,万岁爷应当会赏脸吧?
尚盈盈默默想着,果听皇帝命道:“传。”
手里的明黄帕子上沾了薄荷油,肯定不能立时还给皇帝。尚盈盈忙把它塞进袖中藏起来,悄无声息地退出内殿。
刚行至廊子外,便远远瞥见一宫装丽人,正分花拂柳而来。尚盈盈贴靠在墙根儿底下,随众人一同行礼请安。
妆金绣凤的裙摆自眼前拂过,尚盈盈
方欲松下心神,忽听上首传来一道温柔和煦的声音:
“你便是玉芙?”
尚盈盈心中微感不妙,连忙应声:“是,奴婢玉芙,叩见皇后娘娘。”
皇后还欲细细打量玉芙,便朝她笑道:“姑娘免礼。”
尚盈盈忐忑地谢恩起身,心思转得飞快,试图揣测皇后用意。
傅瑶瞧清玉芙后,先是一怔,随即眸底笑意愈深,轻声道:“本宫近来总听闻,御前有位极妥帖的掌事姑姑。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有玉芙姑娘伺候着皇上,本宫也能放心了。”
旁人都说玉芙相貌堪比柳濯月,傅瑶本还不信,此刻见过方知,这话原还是谦虚了。仅凭这张脸,傅瑶便能笃定,玉芙做不得池中之物。
“丹珠,等会儿取十两纹银,替本宫赏给玉芙姑娘。”傅瑶转头交代。
尚盈盈闻言顿时警惕,这赏银虽十分诱人,但宫中赏罚皆有深意,绝非能轻易领受的。她连忙福身,语气谦卑:“奴婢多谢皇后主子抬举。只是伺候万岁爷乃分内之事,奴婢不敢居功,更不敢受赏。”
傅瑶却坚持道:“玉芙姑娘不必推辞。今日赏了你,旁人便都知道尽心侍奉的好处。你且安心收下,莫要辜负本宫与皇上的好意。”
话音落地,傅瑶不允玉芙再有回旋,便立刻搭着丹珠的手,朝正殿那边行去。
待走远些,傅瑶忽然慢下脚步,偏眸看向丹珠。
丹珠连忙低声询问:“娘娘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