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小王爷还在等您呢。”
“臣事君,犹子事父,他等朕不是应当的?”晏绪礼丝毫不惭地说道。
生怕再说下去,晏绪礼又要往她颈子上咬一口,尚盈盈不接他的茬儿,只管说起自己的话:
“奴婢怕您昨日急怒,郁火内发,特地备了菊花茶,您待会儿记得多用几口。”
见尚盈盈装痴不答,晏绪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纵得你无法无天了。”
说罢,晏绪礼惩罚似的轻掐尚盈盈脸蛋儿,而后终于肯绕过屏风走出去。
颊上微微吃疼,尚盈盈慌忙抬袖遮脸,站在原地缓了半晌,才灰溜溜地遁回茶房里端茶水。
不多时,两盏菊花茶便呈至君臣手边。
顾绥悄悄瞥了眼尚盈盈,不由唇边带笑。待得掀开茶盖一瞧,便见盏中浮着些**/瓣儿,浸了水后正在恣意舒展。
心头顿觉惊喜,顾绥暗道他上回提过自己犯秋燥,玉芙姑娘便给他沏了菊花茶,当真是体贴入微。
尚盈盈才不知顾绥在想什么,只折回御案边,觑着晏绪礼有没有多喝些茶。
君臣二人谈起漠北边陲之事,左一个什么勒图,右一个什么噶尔,都是忒长的名儿,尚盈盈听不大懂,却还觉得挺有趣儿的。
这厢说罢正事,晏绪礼端起茶水轻抿,满肚子黑心肠,不怀好意地问道:
“靖之,你回京都快大半年了吧?之前尚在国孝时不提,近来这些日子,朕听闻你随王妃往各处走动,还没寻见中意的世家小姐?”
顾绥闻言,笑容微僵,忍不住瞄尚盈盈一眼:“万岁爷说笑了,家慈素爱同京中夫人们赏花品茶,臣不过是个白送的添头儿,去了也只知道牛饮罢了。”
“是吗?”
晏绪礼轻笑一声,指腹绕着茶托子边沿打圈儿:
“朕怎么听说,你连吃了郑少保、虞尚书两家姑娘的茶?舌头都该喝麻了吧,还没喝出个媳妇儿?”
见自己说不过,顾绥立马就搬出辈分儿来赖:“表叔这是嫌侄子烦了?急着再寻只母老虎来管着侄子。”
“‘再’?”晏绪礼咬文嚼字,料理个顾绥还是轻轻松松,“回头朕便问问你娘,嘉毅王府里哪来的母老虎?”
“欸——”
顾绥憋得脸通红,生恐再说下去小命儿不保,急忙作揖告饶。再顾不得什么玉芙姑娘,匆匆从宫里逃走。
“这种回到窝里就怕老子娘的,压根儿没出息。”
晏绪礼仰靠进龙椅里,意有所指地说顾绥坏话:
“等以后娶了人家姑娘进门,但凡婆母和媳妇间闹出丁点儿别扭,他指定是揣手站干岸儿,两头不敢得罪。”
尚盈盈闻言,怪异地看晏绪礼一眼:“小王爷可是您侄子,您这般排揎他做什么?”
晏绪礼哼了一声,没说话。
“娘娘们都很和气孝顺,奴婢只是说假使。假使有后妃和老祖宗话不投机,您能帮谁?”尚盈盈柔声细语地问道。
他身为皇帝都做不到的事儿,又何苦骂人家小王爷?
晏绪礼顿了顿,似乎当真在考虑,而后不咸不淡地说:
“那得看是哪个后妃。”
这话落在尚盈盈耳朵里,只觉不清不楚的,堪比委婉认输。她怕皇帝下不来台,便主动提起今日坤仪宫里的事儿。
“那日为您宽衣的小瑞子,二总管当天就拿了他,却暂时没审出什么。至于顾婕妤身边的青黛、皇后身边的绣桃,供词倒是能对上,也有其他宫女为证。但……”
尚盈盈抿了抿唇,打量着皇帝神色,轻声说:
“但奴婢总觉得太凑巧了。”
此事究竟如何,晏绪礼听罢尚盈盈所言,心中已下论断。
只是他皇帝性子作祟,便忍不住扬眉考校,权当是在听廷前奏对:
“那你觉得朕是该细审,还是揭过?”
“倘若能查出主使之人,又是该严惩,还是轻纵?”
尚盈盈没料到晏绪礼会问自己,顿时一懵,轻轻抬眸看向他。
明明晏绪礼只是随意闲适地倚着,尚盈盈却不由自主地紧张,下意识想去说些什么迎合、取悦他的话,以免龙心不快。
晏绪礼忽然眯了下眼,语气略重地提醒:
“别学旁人揣度上意,凭心回答便是。”
若非确定自己没说出口,尚盈盈差点儿心虚地想去掩嘴。不敢再动任何心思,尚盈盈连珠串儿似的答道:
“奴婢以为当查、当惩。如今明面上看似皆已理顺,但尚有一事存疑。万岁爷的玉佩,究竟是无意落在园中?还是有人故意放在甬路上,引诱青黛拾走?”
“若为后者,则不免叫人心惊。此人竟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从御前传递物事到外头,今日是玉佩,来日还不知是什么。”
“纵然玉佩完好归于御前,尚算有惊无险……”
说到此处,尚盈盈轻轻吞咽,声音忽地肃了下来:
“但既有人生出如此不臣之心,那便该诛。”
晏绪礼耐心听罢,忽地挑唇。若尚盈盈此刻抬眼,便能发觉皇帝眼中盛着欣赏。
“还成。”晏绪礼垂下眼睑,轻声笑道,“你是敢杀伐的,耳朵根子不算太软。”
“奴婢只是不愿滥杀无辜,有时才会替人求情。”尚盈盈心中骤然放松,便忍不住泄了点儿委屈,“难道在主子爷眼里,奴婢就是个是非不分之人吗?”
忽然间被倒打了一耙,晏绪礼端茶的手一顿,睨尚盈盈道:
“你倒是生了张巧嘴,见天儿顶撞朕。”
尚盈盈觉得后颈冷飕飕的,便是有什么骨气都散了,赶忙讨好地蹲下来,轻轻替皇帝捶腿:
“主子爷若不喜欢,奴婢日后就只管听教训,再不作声了。”
晏绪礼撤开腿,俯身接住尚盈盈,把她拉起来,几不可闻地吐露一声:
“喜欢。”
见尚盈盈迷糊地想凑过来听,晏绪礼淡淡挪开眼,转而道:
“近来朕朝中事忙,后宫里的案子多半只能交给下头去查,未必能立时把人揪出来。”
方才皇帝与小王爷间的谈话,尚盈盈也听了半晌,此刻深以为然,连忙点头道:
“自然该交给旁人去查。您是皇帝,又不是县令,哪有工夫成天断案?”
此言可谓说到晏绪礼心坎上,他蓦然沉默
下来,好半晌,才幽幽叹道:
“皇后若能如你一般,朕也就省心了。”
尚盈盈蹙了蹙眉,只当皇帝是怪罪皇后管不好宫人,任由绣桃乱传鬼神之说。
“主子娘娘统管六宫,难免有小小疏漏之处。况且只是灯下黑而已,往后多留意便是。奴婢平素只管在乾明宫转悠,偶尔替您去外头办办差事,又有什么能拿出来说嘴的呢?”
尚盈盈软声替皇后说着好话儿,却不是因为拿了人家赏银,而是单纯觉得帝后间应当和睦。
懒得和这木头疙瘩再耗费口舌,晏绪礼撂开茶盏,恨恨数落她道:
“笨东西。”
第27章 嫌朕碍事儿。
无端挨了句呲哒后,尚盈盈从御书房里退出来,心里还忿忿不服,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笨了?
一连端了五笸箩白菊花出去晾晒,这才暂且把郁闷抛去脑后。
待到晚些时候,听闻皇帝起驾去承祥宫,尚盈盈思忖自己不用再守夜,便顺着抄手游廊回了下房。
深秋日落得早。这才刚到酉正时分,暮色便已将矮墙浸得发灰。
忽然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从墙头跃下,尚盈盈顿时吓了一跳,忙定睛看去,原是只金被银床的小猫。
与那猫儿相视后,尚盈盈福至心灵,试探着唤了一声:
“滚金?”
滚金原本耷垂的尾巴立刻上竖,颠颠儿地跑来尚盈盈腿边,围着她“咪咪”地叫唤。
尚盈盈惊喜地蹲下来,心道它果真是刘喜口中那只滚金狸。
之前已经抱过翻雪,尚盈盈想了想,试探着伸手去抱滚金,幸好它也没挣扎。
用肩膀轻轻抵开下房门,尚盈盈怀抱着小猫闪身进来。
杏书正站在地上挑灯芯子,闻声看过来后,不禁讶声问:
“你怎么不留在殿里守夜?”
“主子爷去了顾婕妤那儿。”
尚盈盈随口应了一句,把滚金放去矮炕上,噙笑逗弄起来。
“我方才下值回来,见咱们屋外摆着两包松子糖,还是三福斋的呢,是谁捎给你的吗?”杏书捧着油纸包过来,顺手放在炕几上。
尚盈盈正欲否认,又陡然想起上回见面儿时,小王爷是说要给她捎什么来着。
“对,是我的。”尚盈盈含糊应下,“姐姐你拿一包去吃吧。”
她们素日也会分享吃食,杏书没跟尚盈盈客气,只拆开纸包,喂给她先尝尝。
“这些小家伙鼻子最灵了,如此爱同你亲近,约莫是闻出你身上……”
杏书坐来尚盈盈身边,支起胳膊碰了下她:
“沾了主子爷的味儿吧?”
尚盈盈轻“嘶”一声,回身义正辞严地问:“姐姐甭瞎掰消遣我,您怎么知道这猫是主子爷养的?”
杏书笑弯了眼:“我的意思是主子爷爱用沉水香,谁去殿里待久了,身上都得沾味儿。我又没说什么,你怎么急了?”
“狡辩。”尚盈盈扭头哼道。
见尚盈盈再逗便要发恼,杏书没再开口揶揄,心里却清楚,主子爷指定是对她做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