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贵太妃垂眸轻笑,作势要回身,吓得荣王这皮猴儿立马蹿了出去。
荣王跨步迈下台阶,一斗珠儿的羊皮褂子被冷风撩起,卷入阵阵寒意。荣王忙夹着胳膊拢紧,所过之处宫人们纷纷行礼避让。
尚盈盈刚踏进寿安宫的宫门没几步,迎头撞见这位小爷,便也立马躬身退至路侧,垂首请了个蹲安。
荣王已经从她面前掠了过去,忽然又倒退回来,弯腰探头地去看尚盈盈。
尚盈盈正琢磨着冬衣料子,一张俊俏白净的脸忽然闯入眼帘,惊得她差点儿魂不附体。
荣王蓦地一乐,负手让开半步:
“本王认得你,你是皇兄身边的玉芙姑姑。”
知晓荣王古灵精怪,但没什么坏心眼子,尚盈盈噙笑答道:
“是,奴婢见过王爷。”
“起来吧。”
荣王握拳轻咳一声,故作深沉地压低嗓子,说道:
“今儿恰巧碰见,你便替本王捎句话儿吧。”
“等回了乾明宫,你就说……本王想讨皇兄私库里的玉山子,留在府中赏玩两天,问皇兄成不成?”
尚盈盈抿嘴忍笑,轻声回道:“王爷所托,奴婢都记下了。”
心心念念的宝贝总算要落来手里,荣王顿时喜上眉梢,大踏步地从宫中踱走。暗道这回指定能成,他就不信了,他哥还能在女人面前,冷着脸子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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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银剪子“咔嚓”一响,两片略微泛黄的菊叶,便打着旋儿落进竹篾篮里。 :
安久英从外头进来,悄瞥一眼干爹姜印忠,又喜笑着禀报道:
“启禀贵太妃,万岁爷身边的玉芙姑娘过来了,说是来给您送青州进贡的七宝枕头。”
贵太妃闻言,掀眼看向安久英,眸中兴复不浅,讶喜道:
“传她进来吧。”
见皇帝总算舍得放玉芙出来,贵太妃暗笑一声,指尖离了那柄亮晃晃的银剪子,同姜印忠说道:
“这都得有三四个月了吧?你瞧瞧,你们万岁爷把人看得多紧,谁都不许沾边儿。”
姜印忠闻言,顿时弯腰呵呵陪笑:“万岁爷是怕年轻姑娘不懂事儿,入不得娘娘法眼。这会子调理出来了,才敢送到娘娘眼前儿呢。”
察觉霜华渐漫上来,贵太妃被哄得眉舒眼笑,便搭着姜印忠的手腕,回身去内殿锦花毡上落座。
尚盈盈随着安久英进来时,余光觑见干爹正站在贵太妃身侧。虽是头一回拜见贵太妃,但身边儿都是熟人,尚盈盈心里顿时安稳不少。
“奴婢玉芙,给贵太妃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尚盈盈伏在黛砖上叩首,墨绿宫裙袖口露出半截儿珠羔里子。显然是入冬头一日,便有上好毛料子穿上了身。
乌贵太妃见状,笑容愈深。她如今虽已是太妃,但岁数尚未及四十,平日金尊玉贵,保养得宜,脸上并不见什么皱纹。
“平身。”贵太妃抬了抬手指,和气地叫起。
尚盈盈柔声谢过贵太妃,从身后接来黑檀木承盘,恭敬地高举过眉:
“奴婢奉万岁爷旨意,将此七宝长寿枕献与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
只见瓷枕外沿嵌着珍珠、珊瑚等七宝,在日光里流转着虹彩。
“难为皇帝有这番孝心。姜印忠,快去接过来,
仔细别闪了姑娘的手。”
贵太妃倚着紫檀嵌螺钿凭几,瞧玉芙出落得着实出众,叫人赏心悦目,不由笑问道:
“你主子爷近来圣躬安否?”
说起这个,尚盈盈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敢欺瞒贵太妃,只如实禀道:
“前些日子风凛雨急,万岁爷来往于宫中各处,微染寒邪。奴婢依着御医吩咐,煎了几帖川芎茶调散,万岁爷用过已觉好些,还请娘娘放心。”
贵太妃听着不由眉间浮忧,知晓并未发作出来,这才略略安心。
过后,贵太妃并未怪罪,只沉声叮嘱道:“入冬后天儿更是冷寒,你们这些跟着伺候的人,素日可得多留心,时常给皇帝备着手炉和裘皮褂子。他若一忙起来,便又昏天黑地、不知朝夕了,你便说是我交代的,让他多顾顾身子。”
“是,奴婢谨遵娘娘之命。”尚盈盈嗓音柔润悦耳,恭顺地欠身聆训。
贵太妃愈瞧愈欢喜,便侧首看向姜印忠,命他将妆奁下头压着的翠青玉镯取来。
不多时,便见姜印忠捧来只锦盒。里头卧着翠青玉的美人条,镯身细如柳叶,触手冰润细腻。
“这镯子圈口儿忒小,旁人都戴不上,我瞧着赐与你正相宜。”
贵太妃说着,抽出杏黄绫帕垫在下头,轻抬起尚盈盈的腕子,果真将美人镯滑了进去。
“娘娘慈恩惠下,那日指派安公公来照应奴婢,奴婢心中感激不尽。还不曾向娘娘谢恩,又怎好厚颜领受赏赐?”尚盈盈连忙跪地辞谢。
“玉芙姑娘不必推脱。你主子爷知道,也不会怪你的。”贵太妃轻声开解,又摆摆手指道,“你还得回御前侍奉,便别在这儿跪着了,磕个头便去吧。”
听贵太妃如此说,尚盈盈没法儿再多言,只得恭恭敬敬地叩首后,起身退下。
含笑瞧着尚盈盈离去,贵太妃扫了眼姜印忠,指尖虚点着他打趣道:
“你这双老眼可够尖的,三十来个丫头里,竟一眼就挑中了她。”
见贵太妃什么都知晓,姜印忠也不意外,躬身笑应着“娘娘谬赞”。
但凡新择选出的小宫女,皆三十个为一伍,在宫门口下车后,便由一位老太监步行引进来,自此留在宫中当差。姜印忠便是在那时候儿,恰巧留意到玉芙。
贵太妃拨拨手炉里的银丝炭,又埋怨道:
“既有这样好的姑娘,你也不早引来叫我瞧瞧。”
姜印忠默然思忖一会儿,轻声问:“娘娘恕罪。奴才冷眼打量玉芙,总觉得她哪里眼熟似的,您老人家瞧着呢?”
姜印忠能从人堆儿里一眼瞥见玉芙,除却她生得水灵漂亮,还有便是觉得她隐隐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她究竟像谁。
贵太妃在宫里也二十年了,此时顺道问问,兴许她能知道?
贵太妃闻言,转头瞧瞧姜印忠,又眯眼回想了一番。宫中从不缺美人,贵太妃已渐渐忘却曾经很多人的面容,但似尚盈盈这般的,见过应当很难忘怀。
“像谁么?若论起她说话办事的劲儿,倒是挺像她主子爷的。”
贵太妃靠回软枕上,轻声笑道:
“怪不得人家都说,谁的奴才像谁。”
姜印忠听见这话,便知贵太妃没太瞧出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又道许是他岁数大了吧,见得人多,偶尔便会想得忒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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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乾明宫后,尚盈盈先同晏绪礼禀过差事,又露出腕间的镯子,忐忑说道:
“奴婢临走前,贵太妃又赏了只镯子。奴婢瞧它是挺金贵的,您看要不要送还回去……”
晏绪礼垂眸看了半晌,发觉她戴上果真好看。看来于打扮年轻姑娘一事上,还是得跟母妃取取经。
“万岁爷?”
见晏绪礼迟迟不发话,尚盈盈试探着又问了一声。
晏绪礼这才收回视线,扬手道:“收着吧,母妃是觉得你合眼缘。”
“……是。”尚盈盈将腕子藏回袖口里,仿佛受之有愧似的。
“启禀万岁爷,奴婢在寿安宫门口,还遇见了荣王。他托奴婢朝您讨那尊金童献桃玉山子,欲借去府里把玩几日。”
晏绪礼闻言,顿时嘁笑一声。
借去把玩几日?
就荣王那小混账,东西今儿落到他手里,明儿就变成他的了。你想叫他还回来,那就且等吧!
晏绪礼又气又笑地掷了笔,骂道:“命人给他送到荣王府去,再叫他滚远点儿。”
猜着他不肯给,还特地托尚盈盈来讨,真是贼小子成精了。
“是。”尚盈盈抿嘴应下,暗道万岁爷嘴里骂着,心里还是挺宠荣王的。
晏绪转腕松泛筋骨,而后长臂一揽,将尚盈盈缚来身边,轻咬她耳垂:“那小兔崽子就是个混不吝,你平日见着他便躲远点儿,甭搭理他。”
温热气息喷洒在耳畔,尚盈盈连忙闭眼瑟缩,不解皇帝又莫名其妙生什么闷气。
“万岁爷,荣王今年才十六,还是小孩儿呢……”尚盈盈悄冥冥地抗议,觉得晏绪礼愈发不讲理。
还未及弱冠呢,可不是小么?顾小王爷是皇帝侄子,自然也是荣王的。当侄儿的比表叔还大,若真凑在一处称呼起来,还怪好笑的。
“十六又怎么了?”晏绪礼扬眉,不依不饶道,“他可是天家子弟,你当他跟你似的不通人事?”
尚盈盈瞪圆双眸,脸腾地一下冒起热气:“您您……您说什么呢?”
这话一脱口,仿佛更丢面儿了,尚盈盈强装镇定,扭头咕哝道:
“奴婢也是看过猫儿打架的。”
抬指将尚盈盈的脸儿扳回来,晏绪礼好笑地问她:
“是怎么打架的?你仔细说说。”
尚盈盈自然说不出口,羞恼欲死,又不敢嗔皇帝,便轻轻挣身想溜:
“奴婢该去给您的冬衣煴香了,您明儿个上朝还得穿呢。”
晏绪礼这回可没好脾气地放过,愈发将扣在她腰间的手箍紧,低声诱哄道:
“朕今儿眼眶子发酸,你来替朕念念折子。”
尚盈盈闻言,忽然老实下来,半点儿都不挣扎,只连声关切道:“您是不是受了寒没好利索?要不再传御医过来,替您请个平安脉?”
“只是折子看多了,歇会儿便成。”晏绪礼撑额按了按,从御案后起身,去到罗汉榻上坐着。
尚盈盈见状,立马把案头几道没看的折子归拢起来,捧去罗汉榻小几上。
她正要如往常一般半跪在榻上,却见晏绪礼拍了拍身侧,命道:
“坐过来。”
不欲叫晏绪礼费神,尚盈盈难得半句推脱都没有,皇帝让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刚在榻上坐稳当,晏绪礼忽然撩起眼皮瞧瞧她,而后身子一倾,径自枕来尚盈盈腿上。
万没料到皇帝还有这一招儿,尚盈盈骇得浑身绷紧,又听皇帝淡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