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姝色 第48章

作者:野梨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阴差阳错 宫斗 励志人生 古代言情

  可方行至门前,尚盈盈却见娘亲立在墙根儿下,双目红肿如桃,袖口洇湿一片,显然是刚刚哭过。

  尚盈盈见状,不禁转喜为忧,忙从荷包摸出碎银子,塞给守门太监:“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匆匆将娘亲拉到僻静角落,尚盈盈还未及开口,尚母便攥着她手腕哭求道:

  “盈盈,快想个法子救救你妹妹吧。”

  尚盈盈慌忙搀扶,触到娘亲冰凉手指,心头突突直跳:“娘,您慢慢说,知微怎么了?”

  尚母哽咽说:“就是那个太常寺的崔大人。他前日一纸讼书,将你妹妹状告到县衙,硬说她偷窃崔氏传家玉佩。如今知微被扣在官媒处,那县太爷与崔家串通起来,定要治她偷盗之罪。咱们这平头百姓如何斗得过当官的?家里把银子都花光了,也实在救不出知微……”

  尚盈盈听罢,心里霎时又急又气,禁不住埋怨道:

  “娘,我当初不是嘱咐过您,千万要多留个心眼,切莫操之过急?”

  “何况妹妹一介闺阁女子,若非和外男私下接触,如何能被诳告偷窃?这案子无论说与谁听,咱们都占不着理啊。”

  尚母悔不当初,只管抹泪道:“三月三那日恰是女儿节,娘便允了知微出门踏青,谁承想被那崔大人堵在观音庙后巷,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

  “家里如今打听下来,那县老爷竟要判你妹妹枷号或是杖刑,她今年才十五,这叫她日后如何做人?盈盈,娘知道你如今在万岁爷身边当差,你看能不能求个恩典……”

  “娘!”尚盈盈猛地打断,“万岁爷是我主子,又不是我是万岁爷的主……”

  慌忙把不成体统的话咽下去,尚盈盈无奈叹道:

  “怎么可能我说什么,怹便都依我性子来?”

  话音未落,尚母又抽噎着问:“那……那崔大人勾结官府,你就不能替知微告个御状吗?”

  尚盈盈满腔怒火,忽然被冰碴子压灭,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发凉:“娘,您知道告御状是什么意思吗?告御状是要先受刑的,哪怕最后告得成,告状之人也要流刑二千里。”

  尚母闻言,顿时目露惊恐。就当尚盈盈以为她会放弃时,尚母竟忽然弯下膝盖,欲跪下磕头:“盈盈,知微是你妹妹啊,是娘后半辈子的指望,你无论如何也得救她……”

  “您这是做什么!”

  尚盈盈连忙拽住尚母,四月风和日暖,心里却寒得发抖。

  知微是娘亲的指望,那她呢?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和牺牲,便什么都不算了吗?

  忙乱心音渐渐凝滞下来,尚盈盈忽然间冷静得不像话。过了良久 ,她声音极轻地发问:

  “娘,倘若从今往后,您只能见着我或妹妹中的一个,您会选谁?”

  尚母眼神闪烁,嘴唇哆嗦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劝道:

  “盈盈,你妹妹还小……”

  哪怕说几句好话儿骗骗她呢?今日还是她十九岁生辰,娘亲就当真一点儿都记不起吗?

  “我知道了。”

  尚盈盈眼眸眨得很慢,稍稍用力将手腕挣脱回来,又取出袖中荷包塞给尚母,迟缓说道:

  “这里还有点儿银子,您先拿着吧。”

  尚盈盈神情麻木地背过身,下一刻,眼泪却顺着脸颊淌落下来。陡然惊觉所谓的出宫团聚,只是她一厢情愿而已。

  “盈盈——”

  身后忽而传来一声轻唤,尚盈盈顿步在原地,心里重燃起些许隐秘的期盼。

  尚母却颤抖着嗓子问道:“知微她……她到底能不能从县衙出来啊?”

  原来并非想起什么,而是仍担心她不救妹妹罢了。尚盈盈合眼使劲吞咽,暗自苦笑一声,尽量语调平静地回答:

  “我会尽力。”

  -

  尚盈盈端着琉璃盏进殿时,仍恍惚回不过神儿来。只觉自己就像这酥柰花,无根漂浮在蜜水中,总也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听见碗盏置于案上,发出轻轻磕碰声,晏绪礼不由笔尖一顿,侧眸看向尚盈盈。

  尚盈盈平素落盏时,不会有半分响动,似今日这般刻意出声,便是有话想说的意思。

  再如何克制亲密,有些习惯也早已融进骨肉里。晏绪礼都不曾多想,便下意识地撂笔,正欲张口询问,竟见尚盈盈一下子跪倒在他身前。

  晏绪礼见此情状,瞬间惕厉起来,双眸紧盯着尚盈盈。

  要知道尚盈盈上回这副模样儿,还是求自己放她去六尚局。今儿又闹这一出,她打算做什么?难道想直接离宫不成?

  晏绪礼绷紧下颌,语气不善地警告道:“你可想清楚了再……”

  “万岁爷,求您救救奴婢。”

  尚盈盈甫一张口,泪珠子却先涌出眸底,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满是仿徨无依。

  换作从前,晏绪礼定会先抱她来哄。但如今这女子在他这儿没了信誉,在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前,晏绪礼始终心存戒备,垂眸怠观半晌,这才容许道:

  “说。”

  尚盈盈跪在花毯里,娥眉轻蹙低垂,闻言忙将家中小妹之事禀来,而后又恳求道:

  “……万岁爷明鉴,家妹素来温良怯懦,绝不敢行偷盗之举。多半是那赞礼郎反悔亲事,这才串通县衙,意欲诬告。恳请万岁爷替奴婢做主,还家妹清白。”

  既是尚盈盈的亲妹,晏绪礼也不欲恶语相向,只淡声回绝道:

  “你既已替朕念过大半年的折子,便也当知晓,似这般不明不白的公案,压根儿呈不到朕眼前。”

  饶是皇帝尽量委婉,但“不明不白”四个字落在耳中,尚盈盈自然听得懂是什么意思。当着晏绪礼的面儿,她更是难堪至极,脸上火辣辣地发烫。

  “万岁爷,奴婢妹妹或有不妥之处,但偷窃之事绝无可能……”

  尚盈盈强忍着羞耻,还欲张口再求,晏绪礼却蓦然打断:

  “倘若县衙定罪不公,你家中亲人可去州府申冤,直至将案子报于京中都察院,此举谓之京控。而直接求朕做主,是为叩阍越诉之罪,你确定吗?”

  见皇帝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尚盈盈鼻尖酸楚得厉害,可她也清楚这是自作自受,都怪她当初先惹恼的皇帝。

  皇帝不肯理会她,也是情理之中。

  尚盈盈双颊泪痕未干,仍不死心地争取道:

  “奴婢只是想求您帮……”

  “你是朕什么人?朕凭什么要白白帮你?”

  似乎看见红眼儿兔子撞进网中,晏绪礼轻笑发问,彻底放松心神,优游不迫地靠回御座里。

  万幸皇帝语气里没什么嘲讽,尚盈盈见有希望,忙抬起手指,抖颤着要去解襟前盘扣。

  见尚盈盈片刻都不曾犹豫,晏绪礼神色骤然冷沉,断声喝止她:

  “够了。”

  见尚盈盈神情恓惶,晏绪礼烦躁地拧起眉心,用指腹抹她眼泪。一时气恼,手下难免没轻没重,蹭得脸颊微微泛红。

  心里暗骂一句活该,晏绪礼扬声叫来寿进来,沉声吩咐道:

  “传旨都察院,着左都御史乌善,派遣监察御史巡按通梁县,重审太常寺赞礼郎状告尚家次女一案。若确为勾结诬告,一应官员即刻削官去职,俱以反坐之罪论处。”

  皇帝恼恨归恼恨,却终究是成全她所求。

  尚盈盈耳中嗡鸣,勉强听清皇帝所言,心口悬着的大石这才落地。

  而见尚盈盈怔怔地跪着,半晌都不挪窝,晏绪礼没心思折磨人,只冷冷道:

  “下去。”

  尚盈盈非但不听话,反而伸指牵住晏绪礼衣摆,唇瓣翕动,欲语还休。

  她这只会以身报恩的毛病,晏绪礼当真是恨透,见状立马抽出袍角,不许尚盈盈拉拉扯扯。

  哪知这厢刚料理罢,尚盈盈竟变本加厉,忽然扑抱住晏绪礼的腿。大有一副除非晏绪礼踹开她,否则她就偏要赖着的架势。

  晏绪礼反复吐息数次,到底放下那点儿死要面子的别扭,攥拳说出真心话:

  “不必勉强,也无须愧疚。尚盈盈,你不欠朕什么。”

  泪水陡然模糊视线,尚盈盈整个人簌簌发抖,却愈加坚定地拥住晏绪礼,软声念道:

  “万岁爷,奴婢身上冷,腔子里也寒透了,您就替奴婢暖暖吧……”

  敢情是在外头伤透心肝,便妄想同君王索暖?她这时候儿又胆大包天,不怕把自个儿烧死了?

  晏绪礼呵笑出声,徐缓倾身上前,捞起尚盈盈尖瘦下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当真不后悔?”

  瞧见尚盈盈双眸迷离,晏绪礼加重几分力道,固执地要求道:

  “看着朕。”

  朱墙金瓦织成密网,她是困在锦绣牢笼里的蛾虫,翅翼沾了金粉,愈挣扎愈坠得深。

  尚盈盈实在累极倦极,唯一能攥住的,竟只剩皇帝指腹透来的暖意。

  望进晏绪礼那双欲望深藏的黑眸,尚盈盈笑着流泪,一字一句地说道:

  “万岁爷,奴婢求您垂怜。”

  晏绪礼眸色骤暗,指腹离开尚盈盈下颌,又向上碾过她湿润嫣唇。

  听着尚盈盈渐促的心音,晏绪礼低笑一声,暗藏无尽缱绻:

  “尚盈盈,朕怜你。”

  长指挑落青色绫罗,雪颈酥肩映在皇帝眼底,像一捧新雪落在墨色幔帐间,又被深渊徐徐吞噬。

  晏绪礼猛地抱起尚盈盈,撞开随风摇晃的金纱,与她双双跌入红尘情网。

  密密匝匝的吻铺天盖地落下来,吻过眉心,滑至鼻梁,又流连于唇瓣,尚盈盈在晕眩中攥紧晏绪礼衣襟,死不放手。就像飞蛾终于扑进烈火,虔诚地奉上凡胎躯壳。

  晏绪礼呼吸渐重,却仍徐徐克制,俯身贴在尚盈盈耳畔,说些絮絮情话来抚慰温香。掌心沿着她战栗的脊梁滑下,所过之处如燎原之火。

  滔天浪潮猛地涌向堤岸,尚盈盈伏在晏绪礼肩上,迷蒙地瞧着青筋横亘在血肉里,便忍不住用贝齿轻咬他。

  恍惚间,尚盈盈仿佛看见十一岁那年,她独自跨过利贞门,红漆栅栏外的石楠花落进怀里,与沉水香交融成混浊的雾,渐渐覆满她眼底。

  过往十九载光阴,忽然化作琉璃盏里的酥糖蜜水,又被一道明黄高耸的影子,撞得支离破碎。

  牗外更鼓沉沉,却尽数在彼此的喘息声里掩去。原来永夜燃烧时,连月光都会化作灰烬。

  她不见归途,唯余通向他的去路。

  -

  翌日清晨,来寿抱着拂尘,喜滋滋地在门外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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