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梨
尚盈盈也跟着一激灵,结结巴巴地反问:
“这这、这能吗?”
见尚盈盈比她还惊诧,杏书反倒定下心神,忍不住打趣儿道:“嗳唷,这奴婢哪儿知道哇?您同万岁爷闺房里的事儿,奴婢又没跟着瞧……”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
尚盈盈臊得玉靥生霞,急急辩解说:
“我正月初那阵子,不是来了癸水吗?虽说少是少了点儿……”
杏书摇首笑道:“您那呀,约莫不是来月信,而是龙种在您肚里扎根啦。”
这话一出,不啻于平地惊雷!
这下子,可把主仆二人都惊得够呛,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巧菱早听傻了眼,看看自家主子,又瞅瞅杏书姐姐,顿时羞愧道:
“都怪奴婢忒笨,竟一点儿没往那上头想……看来还得有个年长经事儿的姐姐,在主子身边侍奉着才妥当。”
杏书心里已是十拿九稳,面上却不敢把话说死,毕竟这可是天大的事儿。她当机立断,扭头吩咐巧菱说:
“你亲自去请吴御医过来,路上先甭声张,只说给宜主子请个平安脉。”
尚盈盈眼前还有些发花,心头又欢喜又迷茫,轻覆上自个儿依旧平坦的小腹,那处温温软软,一时半会儿,哪儿能觉出什么异样?
频频拿眼睛偷瞅杏书,尚盈盈不敢置信地呢喃:
“这就有啦?”
杏书笑得见牙不见眼,正想说两句妥帖的吉祥话儿,却听得殿外头传来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
尚盈盈和杏书对视一眼,皆有些纳罕。
巧菱还没走远呢,这吴御医未免来得忒快了些?
正疑惑间,门帘被人从外掀开,竟是刘喜。
刘喜满头是汗,显然是一路颠儿过来的,连口气儿都没顾得上喘匀。
刘喜也顾不得寒暄,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朗声道:
“宜主儿吉祥!”
“奴才、奴才奉师傅之命,特来给您传句话儿。”
刘喜急急喘了两口,才接着道:
“方才嘉毅王府遣人来报,乞儿吉思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大举陈兵漠北关外,十万火急!”
“万岁爷龙颜大怒,正在御书房里头拍桌子呢。听里头传出来的信儿,怕是要御驾亲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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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盈盈一颗心悬得老高,哪儿还顾得上再等吴御医?只想着立时三刻就要见到晏绪礼。
巧菱半路折返回来,同杏书一左一右扶着尚盈盈。众人一路行色匆匆,转过两道宫墙,便行至御书房外的回廊下。
远远便瞧见许多身着紫红袍子的朝臣,正从里头鱼贯而出。个个儿面色凝重,眉头紧锁,看架势确乎是山雨欲来。
打头儿的那位,正是当朝首辅,太皇太后的亲侄儿孟大人。
尚盈盈心头一凛,忙退到一旁廊柱的暗影里,敛裾侧身,避让外臣。
待到朝臣们的身影消失在宫道拐角,尚盈盈才紧了紧身上的缎面披风,重新迈步往前赶。
汉白玉石阶上淌着融化的雪水,杏书和巧菱小心翼翼地搀扶尚盈盈,生怕此处地滑,主子一个不留神儿,再磕着碰着。
甫一登上玉阶,便和来寿走个对头碰儿。来寿一见尚盈盈,忙紧走两步,压低声音道:
“哎哟,宜主儿快进去吧。这会子大臣们刚走,里头清净。等会儿顾小王爷还得过来议事,您赶在他前头,跟万岁爷说两句体己话儿。”
尚盈盈感激颔首,轻声谢过来寿通风报信。
顺手将怀里揣着的暖手炉往身后一塞,尚盈盈提着裙摆,疾步匆匆地往那扇厚重的书房门走去。
行至门槛处,尚盈盈一眼便瞧见,晏绪礼正负手立在御案后头,望着墙上悬挂的舆图出神,周身凝着一股子凛冽沉郁之气。
尚盈盈满心惦念着赶来,此刻却像是被什么绊住脚步,忽而顿在原地。
明明只有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二人就这般,一个背影沉凝,一个伫立门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无声相伴。
尚盈盈只觉鼻尖一酸,眼眶霎时红透,滚烫泪珠在眼底直打转儿,几乎要盛不住。
她微微张口,声音已染上哽咽,轻唤道:
“主子爷。”
这一声久违的低唤,仿佛携着万钧之力,将殿内沉寂砸个粉碎。
晏绪礼闻声,浑身猛地一震,霍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的刹那,瞧见尚盈盈泫然欲泣的模样儿,晏绪礼只觉心口像被狠狠刺了一刃,疼得厉害。
大步流星地从御案后绕出来,晏绪礼赶忙上前,将尚盈盈接入怀中。垂眸亲吻她发心,晏绪礼将声音放得低缓而温柔,不断安抚道:
“朕在,莫哭。”
温热坚实的怀抱,熟悉的沉水香气,瞬间将尚盈盈牢牢裹覆。
方才强撑的冷静镇定,顷刻间土崩瓦解。
尚盈盈反手拥住晏绪礼,脸儿埋在他胸膛上,拼了命地汲取皇帝身上暖意。眷恋如斯,难舍难分。
过了好一会儿,尚盈盈才勉强止住眼泪,闷闷地发问:
“当真要打仗了吗?”
晏绪礼搂着尚盈盈的手紧了紧,沉吟半晌,如实相告道:
“眼下还说不准,得等朕带上靖之,亲自去漠北瞧瞧才知道。”
听晏绪礼言语间,已是决意亲赴漠北,只是开战与否的区别。尚盈盈又不禁呼吸促喘,一颗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尚盈盈什么都没说,只踮脚仰起脸儿,用唇瓣印上晏绪礼侧颈,厮磨不止。她像只眷恋温暖的猫儿,贪婪地汲取着他身上的沉水香味儿,似是要将这气息,深深镌刻进骨血里才成。
颈间那一点点湿热柔软,带着女子独有的馨香与依恋,像羽毛般搔刮过晏绪礼心尖儿。
晏绪礼沉痛垂眸,便见怀中人仰着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儿,正拿那水汪汪、雾蒙蒙的眸子瞅着自个儿。眼神里有害怕,有不舍,更有叫他心都揪成一团的情深依赖。
他又何尝能不牵挂她?
晏绪礼几乎是未经思索,便脱口而出道:
“盈盈,随朕去漠北吧。”
这话一出,不仅尚盈盈愣住,连晏绪礼自个儿都微微一怔,仿佛未曾料到心底最深的渴望,竟会这般直白地宣之于口。
晏绪礼旋即回神,双手扶住尚盈盈瘦削玉肩,微微用力,将她推离自己身前,迫使她抬眼看自己。
晏绪礼眼中不见睥
睨天下的帝王威仪,唯有爱怜到近乎祈求的柔光:
“朕走到哪儿都带上你,好不好?”
目光灼热而专注,直直望进她仓皇失措的眼底深处。
耳听得这突如其来的提议,尚盈盈惊得胆颤魂飞,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忘了喘息。
随他去漠北?
在晏绪礼深情而执拗的注视下,尚盈盈不敢动弹分毫。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冲口应出一声“好”。
放在从前,为着晏绪礼这一句话,便是刀山火海,她大约也会不管不顾地随他疯狂一回。
可眼下……她大约已经有了身子。她怀着他们期盼已久的孩儿,又如何能随军奔波,冒险去边关?
这秘密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尚盈盈心头那点儿冲动火焰。
一股前所未有的酸楚与委屈涌上心头,尚盈盈再也忍不住抽抽嗒嗒,哭得极为伤心。
扑回晏绪礼温暖怀抱里,尚盈盈不住摇首,泪水濡湿龙袍前襟:
“不行……您是去坐镇军前,料理军国大事的。带着嫔妾一个妇道人家过去,像什么话?”
晏绪礼只当尚盈盈是害怕,亦或是顾忌礼法规矩,便耐着性子,柔声劝道:
“无妨,军中之事,朕自然说了算,旁人不敢置喙。”
晏绪礼越是这般温言劝导,尚盈盈的心就越是沉得厉害。若是让皇帝知晓自己有孕,他怕是更舍不得走。
为了她和孩子,晏绪礼兴许会犹豫,甚至动摇亲征的决心。可他是天纵英主,肩上扛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她不能,亦不愿,因为这点儿女情长,将他死死牵绊在后宫方寸之地。
尚盈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酸涩与不舍,语气虽软,态度却异常坚定:
“万岁爷,嫔妾不能去。嫔妾会在宫里,好好儿等着您,等您凯旋。”
望着尚盈盈悲伤又倔强的眼神,晏绪礼深知再劝无用,心中涌起一阵难言无奈,更多的是对她这份懂事儿的心疼。
晏绪礼沉默半晌,松开揽着尚盈盈的手,轻轻替她拭去颊边泪珠儿。
转瞬后,晏绪礼扬声朝外头命道:“来人。”
候在门外的来寿闻声,忙不迭掀帘进来,躬身垂首:“奴才在,万岁爷有何吩咐?”
晏绪礼片刻未曾犹豫,沉声下旨:“传朕旨意,宜婕妤尚氏,柔嘉懋著,甚慰朕心,即日起晋为宜嫔,居昭阳宫主位。”
尚盈盈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睛,一时忘了言语。
挥手将来寿打发走,晏绪礼嗓音里饱含怜惜,絮絮叮嘱:
“朕不在宫里,你位份高些,旁人多少会顾忌几分。你独自在宫里头,务必护好自个儿,万事小心。”
“若真遇着为难事儿,或是受了委屈,莫要自己硬扛着,只管去寿安宫寻母妃,母妃定会为你做主。”
晏绪礼目光深沉而缱绻,垂首吻尚盈盈唇角,唤她回神儿仔细听:
“朕会尽快平定漠北之事,早去早归。等此番班师回朝后,朕便……”
这话听着,好似带着诀别意味,像是不祥之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