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怂怂的小包
锋利的刀刃下,一缕长发倏然飘落,刚好垂在男人的腕间,和一颗颗山茱萸两两相应。
不纯粹的黑,颜色黯淡的红。
崔伯翀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手腕,忽而低笑一声扔掉了刀柄,接着抓住了那缕头发。
在少女听到笑声颤着睫毛看向他时,他死死地扣住了她的腰肢,垂眸喟叹,“抓住你了,小桃子。”
这一个雪夜,桃子陪着凶兽平静地度过。
第二个雪夜,第三个雪夜,似乎也都安安稳稳。
桃子获得了一些宽宥,顶着方振等人复杂的目光,依偎在不甚清醒的凶兽身边厚脸皮地又留到了第四天。
第四天,一场雪终于停了。
天气转晴,薛含桃离开了书房,照例浇水施肥,感受到阳光的瞬间,她满怀激动地抱着陶罐跑去书房。
种子它长出第十一片叶子了,是不是冬天也能够开花?
但书房门口,玉蘅脸色发白地端出了一盆血水,鲜艳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睛。
“小桃,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方振像是老了好几岁,告诉她世子呕血后昏迷了过去。
他看着薛含桃,眼睛里面没有责怪,只是有些悲伤,而这时韩璞也来了信,信中说他多番请求,终于求来了仪静县主的原谅。
“县主深明大义,情愿再说服晋王拿出丹药,不求世子明着支持晋王成为皇太弟,只要世子娶她成为晋王的女婿即可。”
韩璞的来信方振给薛含桃看了一遍,她垂下头默默地盯着第十一片叶子,嗓子像是被、干涩的风吹坏了。
“陛下若要问罪,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吧,我知道世子病重难愈,不愿守寡。守寡没有二嫁的女子好孤独,我要和世子和离。”
“和离书我会写的,没有人告诉我要嫁的夫君病重,这是骗婚,我很生气!”
“堂姐庇护了我一段时间,我欠着她,方大哥能不能在世子的面前求求情,保护小皇子和堂姐平平安安。”
“还有果儿姐姐,我有两间屋子的房契,给她。”
“我要回乡了,因为害怕被陛下怪罪,所以只留下了一封和离书,走的仓促。”
薛含桃怀里抱着陶罐,朝方振最后笑了笑,“方大哥,这是我送给世子的新婚贺礼,不过要迟一些才能送来。”
种子还没有开花,她不放心被别人养着,所以要放在背篓里面和她一起回乡。
方振闭了闭眼睛,不敢看少女脸上的真诚,“你一人回去太危险,小桃,我让罗护卫陪你回乡,今夜就走。”
“其实不用等到今夜的,我的东西不多,”薛含桃茫然地掰着手指头,“阿凶,陶罐,对,还有世子的画。”
她只需要带走这三样,和荷包里面自己赚的银子。
别的不属于她啊。
薛含桃告诉方振要还回去,方振应了一声好,亲自送她回了正房。
拿出笔墨,薛含桃写了一封和离书,最后一笔落下,她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落在纸上。
“我既不老实也不安分,生出了妄想,离开了再贪心一次吧。”
她喃喃自语着,并未将手腕的镯子摘下来。这是世子送给她的礼物,她想留着做一个纪念。
自己已经回礼了,虽然简陋但世子很喜欢。
-
黄昏,不知内情的果儿被支走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定国公府驶向了城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守城的官兵惯例查看,只见马车里面坐着一个穿青色袄裙的小姑娘,有些瘦小,怀里抱着一只杂毛老狗。
发现马车的车门被打开时,她紧张地小脸泛白。
有几分姿色,眼睛尤其漂亮,晶莹剔透,但除此之外,就是个普通小姑娘。
守城官兵心里下了定论,点头挥手放行。
落日的余晖落在车厢上,薛含桃探出脑袋往庄严的城门呆呆地看了一眼。
再见了,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和阿凶要回去自己的世界了。
然而这一眼仿佛耗尽了她身上所有的精神,第二天,薛含桃就病了,恹恹地缩在角落,脸颊酡红浑身高热不退。
焦急不已的老狗察觉到主人生病,拼命地咬着罗承武的衣袖,让他往回路去,阿凶知道那座高大的城池里面有人可以治好它的主人。
罗承武的脸色不停变幻,最终驾着马车飞快地驶向附近的一个县城。无论如何,先找个大夫为薛娘子治好身体。
一路上,少女始终不醒。
不过当他们到达县城的时候,大黑狗疯狂地拱着主人的手臂,舔她的手背。热闹的人声传入薛含桃的耳中,她睁开了眼睛。
车窗外,日光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她怔怔地望去,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无论是野草还是野桃,只要有阳光有雨露都不会轻易枯萎的。
即便被灰溜溜地打回自己的世界,薛含桃也会努力地,好好地活着。
第46章 “真是……太好了。”……
薛含桃离开都城的第三天,马车停在了一个百里之外的小县城。
这个县城名青石县,因为当地盛产一种青色的石头而得名。青石被用来建造房屋和道路,所以,薛含桃眼中最多的便是素雅的青色。
踩在平坦的石板路上,她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阿凶也很喜欢,因为街上有许多卖吃食的小摊小铺,劲道的汤饼,大块的烧肉,皮薄肚圆的角子,它停在了卖烧肉的铺子前,朝主人嗷呜叫了一声。
这两天主人生病,大黑狗一直忠诚地守在她的身边,罗承武喂它吃饼子,它连闻一下都不肯。
“罗护…大哥,我们先吃些东西吧,赶了两天路了,大哥肯定很累。”薛含桃的身体还虚弱着,不过她看向罗承武的眼睛里面已经有了些光彩。
“不,娘子,还是先带你去医馆。”罗承武皱着眉头,总觉得这两日的奔波将小姑娘脸上好不容易长出的肉减了下去。
她虽然醒过来了,但脸上仍带着些不正常的潮红。
病情怎么能拖?万一出了事,罗承武不仅无法向世子交代,自己的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从见她第一面开始,他就一眼看出她是一个诚恳本分的姑娘,纯真忠厚,怀有赤子之心。
陛下赐婚没人问过她情不情愿,她战战兢兢地嫁进来用心地对待每一个人,从不抱怨,可到了最后,勇敢将责任揽在身上被迫离开京城的人也是她。
罗承武想,眼前的小姑娘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是为何从头到尾她就要被忽略掉。
因为她出身平凡,还是因为她背后那个宫里的堂姐对她八分利用两分才是真心?
作为一个黑脸性闷的汉子,罗承武此时难得感伤,或许心里还有几分愤怒。
“阿凶饿了,其实我也饿了。”闻言,薛含桃有些歉疚地垂头,“罗大哥,对不起,让你费心我的病。”
如果不是她生病,他们就不用绕路到这里来。现在,罗大哥回京肯定要晚几天。
“也是,肚子吃饱身体才能好得快。”顺着她的视线,罗承武看到了眼带渴望的大黑狗,心中叹息。
恐怕在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对待小姑娘的只有脚边这只黑狗。
罗承武道,“你生病这两天,它几乎不吃不喝。”
“阿凶是天底下最好的狗狗,它唤醒了我。”薛含桃俯下身,抱住了她的大黑狗。
这两天病着她并非没有意识。缩在车厢里面的时候就觉得很冷,牙齿都冻到打颤,是阿凶紧紧依偎在她的身边,为她提供了温暖。
从前,现在,十几年中,她能够相依为命的也只有它。
所以,“等会儿一定要买很多的肉,还有骨头汤,让阿凶吃饱!”
薛含桃摸到了自己身上的荷包,前后花掉了一两,现在还有十四两,节省一些的话足够她和阿凶吃用一年了。
想到这里,她笑起来,唇角上扬的模样令人晃了晃神。
桃子初露风情,即便生病时微有憔悴,那股由内及外的甜蜜也能吸引到许多目光。
罗承武犀利地察觉到有两三道隐晦的打量落在小姑娘身上,立刻寒着脸挡在她的身前,“我们进去吧。”
“嗯。”薛含桃比较迟钝,还以为自己仍是从前那个灰扑扑的样子呢。
这里的物价显然比京城低多了,一顿饭总共才花了九十文。
吃过饭后便去了医馆,大夫说她伤情过身,抓了几服药,薛含桃又花出去将近二百文。
药必须煎服,他们还有一辆马车,所以找了一间邸店住下。
邸店的价钱也不贵,两人一狗一马住一日要八十文,吃食除了早上那一顿另算。
傍晚,薛含桃喝下药汤就沉沉睡了过去,门内阿凶守着,门外罗承武寸步不离。
今夜的月光格外地亮,就算生病也没被疏忽的陶罐沐浴在月光下,慢慢地长出了第十二片叶子。
这片叶子似乎和前十一片叶子都不一样,顶端有浅浅的紫色,叶面又广又阔。
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薛含桃才发现,她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没有看错,小小地弯了下唇。
“真是……太好了。”
它并没有因为路途的颠簸而萎靡不振,薛含桃笑着笑着就哭了。
被断定枯死的种子都在茁壮成长,她这颗桃子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病下去呢。
薛含桃突然决定不回去家乡了,丰县发过一场洪水,到那里也还要几日,她迫切地想要和种子一样扎根在泥土中。
仿佛重新接触到大地,就能忘记心里的难过。
“罗大哥,我想留在青石县,这里物价不贵,距离京城不太远也很安全,我觉得住在这里比丰县好。”对着罗承武,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惴惴。
薛含桃担心被他误认为自己心里仍存着妄想,但真的不会了,不敢了,她加了一句话,“如果不放心,罗大哥可以等世子与仪静县主成婚后再离开。”
看见少女眼中的胆怯,罗承武没有解释,沉闷嗯了一声。
“对外,就称你我是兄妹,”想到两个人姓氏不同,他又道,“表兄妹,母亲是亲姐妹。”
“姨母家的?”薛含桃得到他的一个点头,呆了半刻,喊他,“大表兄。”
罗承武再次点头,“表妹小桃。”
……他们两人都笑起来。
决定在青石县住下来,邸店便不再合适,薛含桃和阿凶休息的时候,罗承武在县城里面找到了一处有厨房有菜地还有三间正屋一间厢房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