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怂怂的小包
深夜,薛含桃不甚清明的眼中仍映着烟花绽放时的美丽,她伏在男人的肩膀上,从阁楼上被抱下来。
玄色的氅衣被毁了个乱七八糟,到处是靡艳的气息,好在还可以将她整个人护住,暖乎乎的,一点不觉得冷。
崔伯翀一只手臂抱着她,另一只手提着盏桃花灯,安静地走在已经无人的街道上。
月光下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薛含桃探着脑袋看底下难舍难分的影子,看入了迷,她在青石县的时候有做过一个梦。
“郎君从前不在我的世界里,哪怕是晚上做梦的时候,你是耀眼的神明,花团簇拥,我只配躲在阴影里面,偷偷地仰望你。”
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对她说出一个“爱”字。
从青石县追着离开的路上,她更是连偷偷仰望都不敢,低头背着装有大黑狗和陶罐的背篓,只希望能离他近一些。他们在同一座城池里面,呼吸着同样的空气,也许有一天,她可以借着报恩的机会与他有一点点联系。
初到京城,刚找到堂姐安顿下来,她悄悄打听到定国公府的所在,数着步子,像是见不得人的小老鼠,溜到府门口。
一个灰不溜秋的她踌躇,犹豫,傻站了一会儿,最终无声无息地离开。
“那几日的天气炎热,我出了很多汗,觉得自己要被烫化了。可是,走到门口,那时守门的罗护卫好凶啊,他用刀鞘赶人,我便全身发冷,汗水也被吓跑了。”
薛含桃拼命地睁着眼睛,要把影子的形状记住。
“按照路程,罗承武明后两日便会和孙医圣一起回到府里,他既然吓到了你,那便罚他继续守大门。”闻言,崔伯翀压低眉峰,对跟随了他多年的亲信表示了不满。
“不能怪罗护卫,他人很好,是我太胆小。”
听到他要罚罗承武,薛含桃急促地仰起脑袋,虽然很快又无力倒下去但她看到了他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微放心。
“我背着茶水和鱼丸进门的那次,罗护卫不仅帮我拎了背篓,还用刀鞘赶跑了刘县令和他的女儿,我当时就不怎么怕他了。”
“还是要罚,我将护卫府门的职责交给他,结果有个小姑娘每日偷溜过去,他知而不报,这不是失职是什么?”
崔伯翀掀了掀眼皮,语气淡淡,若是罗承武早些把桃子的踪迹禀报给自己,他便能多几日把桃子抓在手心。
一想到瘦小的她徒步走一个时辰,满头大汗的躲起来,偷偷摸摸地张望,只为了能见他一面,他的身体忍不住躁动起来。
那个时候,他冠冕堂皇地将人抓住,她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
想必也不敢反抗,若是欺负她,她眼泪汪汪地摇头,哭上半晌也不可能说出合理清晰的解释。
男人的脚步微顿,明明知道现在的她是一副妩媚动人的模样,非要掀开大氅的一角,再次确认,将她脸上的每一寸都看过,摸过。
然后,他偏偏还要问,她有没有看清自己,还需不需要仰望。
如果她喜欢,接下来,他会用各种方式满足她,将她彻底填满。
“郎君是故意的。”黄金面具早就被摘下来,月光下,她露出一整张迷离的小脸,微微抿着唇,有股呆滞的傻气。
“知道就别再勾我,不然,有一次做一次。”崔伯翀眸眼沉沉,云淡风轻的语气硬是让人听出一股狠劲儿,“做到,你眼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左一个亲如兄长的方大哥,右一个罗护卫是好人,还一个言笑晏晏的稽夫子。只他,不能光明正大,非要委委屈屈地仰望。
薛含桃看清他眼中的暗流,张了张唇瓣,赶紧用大氅将自己的脸盖住,她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怕是要躺两日才能好。
人终于老实,崔伯翀平静地打了个手势,朝着缓缓驶来的马车走去。
“下次…做的时候,郎君还会说爱我吗?”这时,温暖的氅衣下,传来她怯生生的声音。
如果每次都能听到他说爱自己,薛含桃愿意抛弃羞耻主动去勾他。
“等着,下次我让你连说话都成为奢望。”
“……嗯。”
她闷着声音,大胆地应下了。
因为薛含桃知道明日崔世子要上朝,元宵节是都城大人们假期的最后一天,方振和她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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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崔世子早早去上朝。
薛含桃睡到自然醒,先懒洋洋地和大黑狗打了个招呼,接着炫耀一般给它看自己的桃花灯。
大黑狗对这灯不感兴趣,瞥了一眼又趴下,只它的尾巴对着桃花灯扫去。
“阿凶,坏狗!”
薛含桃连忙阻止它,将桃花灯悬挂在了最常看去的窗边,窗台上,紫昙已经被孙大夫抱走,但她想了想,又找出了一个土色的陶碗。
模样大黑狗很熟悉,它站起来围着陶碗转了几圈,深棕色的眼睛透出几分疑惑。
主人将它从前的饭碗找出来做什么,难道是想让它继续用?
可是阿凶很喜欢现在的饭碗,虽然和主人一起都是从乡下来的,但大黑狗识货,知道又宽又深底座还高的饭碗用起来更便利。
从前的陶碗终究小了点浅了点丑了点……
它用爪子扒拉陶碗,往主人的方向推了推,意思是它就要现在的这个。
“阿凶,你真是变坏了,还变得喜新厌旧!”薛含桃眼疾手快地拿起陶碗,对着大黑狗嘟囔了一声。
“娘子,您拿阿凶的陶碗作何用处?”果儿和几个侍女端来膳食,看到这一幕,也不明白她为何特地找出大黑狗的陶碗,府里各式各样的碗多的是,陶的瓷的玉的,应有尽有。
“那些太珍贵,反而不合适。阿凶的陶碗烧的时间短,更…接近泥土。”薛含桃不知如何同果儿解释,只要是种子,无论是花草还是果木,天生亲近自然。
珍贵之物,经过了人类一遍遍的雕琢,往往离自然很远。
果儿确实不明白,不过当她看到自家娘子拿出了一颗表面沟沟渠渠的桃核,瞬间了然,娘子准备种植桃核。
但是,一只陶碗,这般浅小,恐怕容纳不下长出的桃树吧?
果儿犹豫的时候,只见桃核被放在桌上,娘子拿着不知从何处找来的一小块石头,猛地冲着桃核砸了下去。
轻微的一声“咔嚓”,桃核被砸开了一角,果儿眼神一僵,有些摸不着头脑。
“娘子,您不是说向世子承诺过种下一棵桃树……”
这怎么把桃核直接砸碎了?
“嗯,砸开它,浸泡在温水中,它才能快一些发芽。”薛含桃面不改色地在陶碗中倒入被日光晒过的温水,小心翼翼捡起桃核放在里面。
她望着咕噜冒出来的一个水泡,眉眼弯弯,世子说半个月后桃核就会发芽,她只等着,一点都不着急。
“果儿姐姐,你看,它这样像不像在呼吸?”
果儿愣了一下,抬头看到少女神采飞扬的模样,跟着笑了起来。
傻了不成?这不过是娘子和世子之间的夫妻情趣,难道桃核发不了芽,世子还会责怪娘子?
果儿正想开口打趣自己一句,这时,门外有一人走进来。
她看去,人是方振。
“小桃,孙医圣已经到了城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迎接他老人家。”方振笑容满面,看起来比崔世子昏迷的那段时间年轻了一些。
即便他真实年龄也只二十有五。
“真的?要去,我和方大哥一起!”薛含桃一听,匆匆忙忙就要出门。
果儿反应快,道她未用早膳,给她装了几块面点。
而方才还意兴阑珊的大黑狗更快地咬住了她的裙摆。
“谢谢果儿姐姐,阿凶,我们一起。”
薛含桃往嘴巴里面塞了一块面点,高高兴兴和大黑狗一起出了门。
她一直相信,黑狗有灵。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可以少了她的阿凶?
第67章 “我一定看好世子!”……
文德殿中,新年过后的第一个大朝会,不出意外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其一,有官员上折弹劾宰相蔡存结党营私铲除异己,列举出来的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稽韶的遭遇甚至都不值当提起。
朝中诸臣本以为这次弹劾会无疾而终,毕竟已经不是第一次,以前比这次严重的弹劾多了去了,有物证有人证,结果还不是被陛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谁让蔡存最会揣摩陛下的心思,是以多年来屹立不倒。
然而,接下来的发展很快惊呆众人,德昌帝竟然动了怒,当即下令杖责蔡存二十,虽未对其进行别的处罚,但他命刑部和大理寺一同查明虚实,摆明了对蔡党清算的意思。
就在人人猜测陛下因何厌弃蔡存的时候,德昌帝降下了一道新的旨意,这便是其二。
圣旨直接颁发,立不满一岁的皇子赵安为皇太子,责礼部督办承储大典。
其三,加封同平章事冯旦为太子太师,参知政事张维为太子太傅,枢密副使崔伯翀为太子少师。
一抑一扬令人不禁怀疑蔡存是否在立储一事上惹怒了陛下。
事实上,连蔡存也这么觉得,柔仪殿的那几句谈话压根没有传到他的耳中。可即便被人知晓,想必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微不足道的农女可以撬动蔡存稳固了多年的地位,只是凭借一个疑惑,一声害怕。
而没有谁比蔡存更清楚德昌帝多在意自己的血脉传承,偏他确实不想陛下早早将皇子立下为太子。
缘由也很简单明了,他与崔伯翀不对付,当年最先在德昌帝面前暗示崔世子功高盖主不得不防的人就是他。
这几年崔伯翀表现出来的行为不像知道真相只觉得金人作祟,可万一呢,就算他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蔡存也觉得脖子发凉。
再者小皇子的姨母嫁给了崔伯翀,小皇子若成为太子乃至皇帝,焉有不向着自家人的道理?
可蔡存没想到德昌帝盼皇子盼了十几年,立太子的心有多么急切。
他违心拖延成为祸根,老实姑娘的一句话成为导火索,再加上崔世子暗中授意的弹劾,他被德昌帝厌弃完全在情理之中。
朝会散去,蔡存被毫无体面地抬回了自己的府中,多年来被他压制的朝臣可谓是出了一口恶气,纷纷向冯旦和崔伯翀等人道喜。
尤其是崔世子,年纪轻轻就得到了千百万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这殿上封侯拜相的哪个人不比他年长十几二十几岁,须发皆白。
而他,风华正茂,无法不令人嫉妒啊。
但这仅限于不明内情的人,诸如冯旦和狄恒等知晓他重伤难愈命不久矣,非但不嫉妒,反而深为惋惜。
注定英年早逝,原因又讳莫如深,怎能不叹一声悲凉。
“蔡存这等小人总算遭了殃,这些年朝堂被他弄的乌烟瘴气,前不久还攀扯布防图泄露,那二十廷杖着实痛快。”狄恒声如洪钟,里面的笑意挡都挡不住。
他与崔伯翀一起走在回枢密院的宫道上,又说韩璞等人已经调回边军之中。
听到韩璞的名字,崔伯翀面色淡淡,明显不欲多谈。
狄恒察觉怪异,有心问韩璞是否得罪了他,年前那段时间,韩璞和晋王府走的太近的确有些犯忌讳。
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密集如鼓点的脚步声。
“狄公,崔世子,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