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方海
她乌瞳湿润,眼圈泛红,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看起来天真又懵懂。
一想到从前待他那样缱绻温柔的女子曾与别的男人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还把他当替身……
他恨不得掐死她!
裴珩的内心犹如深海爆发的岩浆,内里早已烧得炙热滚烫,表面却风平浪静
他问:“你打算如何?”
事已至此,纾妍也不瞒他,小声道:“他如今过得不大好,也一直等着我。我打算带他回青州去。”
裴珩再也听不下去,站起身:“你好好休息,有事派人寻我。”
她捉住他的衣袖,有些不解,“七哥哥为何唤裴叔叔九叔?”
裴珩的眸光落在那只柔软雪白的手指上,想起这只手曾为他洗手作汤羹,为他缝制过衣裳,为他主持过中愦,甚至在他疲累时,还曾为他洗过脚……
那只本要抽回的衣袖任由她拉着。
他缓缓道:“你既认识他三年,难道不知我是他的堂叔父,按照辈分,他该唤你一声婶婶。”
纾妍闻言,眼神里流露出震惊,“这不可能!”
裴珩不置可否,提醒,“和离之后,你同谁在一起我不会干预,但唯独小七不行。”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纾妍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淡烟与轻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哄我对不对?”
淡烟红着眼道:“我们也是在小姐成婚时才得知七公子是姑爷的侄子,本姓裴,行七,傅是母姓。是七公子隐瞒在先,小姐根本不知情,不是小姐的错!”
听了这话,纾妍把脸埋进手心里。
天呐,她竟然嫁给了七哥哥的叔父!
她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才会答应这门亲事?
*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
裴珩却像是没有瞧见这漫天的雨,大步朝前走。
跟在他身后的书墨想要为他撑伞,可他实在太高,步子迈得太大,根本遮不住那雨水。
回到听雨堂时,他身上的衣裳已经湿了大半。
等在门口的裴瑄还是头一回瞧见自家兄长这样狼狈,一时愣在那儿。
直到随着兄长入了书房,换好衣裳的兄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才回过神,正要关心两句,只听兄长哑声问:“寻我何事?”
裴瑄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上回大哥哥让我考虑的事情,我已经考虑好了,我还是想试一试。”
裴珩听了这话,盯着他瞧了片刻,收回视线,轻轻揉捏着眉心,“明明不喜欢,为何非要去?”
“也许做着做着也就喜欢了。”裴瑄苦笑,“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像大哥哥,总能轻而易举解决问题。”
裴珩沉默片刻,道:“过完中秋你就来户部报到。”
裴瑄应了声“是”,大着胆子问:“大哥哥可是同大嫂嫂吵架了?”
裴珩睨他一眼。
裴瑄一向怕自己的兄长,可还是硬着头皮劝,“大嫂嫂一向爱慕大哥哥,大哥哥只要哄一哄,大嫂嫂一定不舍得生气。”
裴珩听到“爱慕”二字,心烦气躁,“你回去吧。”
裴瑄不敢多话。
裴珩行到书案后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存放书信的木匣,从中取出一纸和离书。
那是她三个月前写好的和离书,上头的血已经干涸,留下一团暗红色的污渍,就像是她过去近三年里曾在他心底留下的东西,再无法抹去。
“官人,都是我不好,母亲才会气得病倒,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对官人很好很好,不叫官人后悔娶我。”
“听说江南多雨潮湿,官人一定很不习惯吧?这水里加了生姜,能够驱寒……”
“官人怎就把自己弄伤了,疼不疼?”
“……”
“官人很好,是我倦了,官人这些年待我家人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来世愿为牛马,供官人驱使。但我下半生想要换个活法。”
……
“官人总叫我等,我真的很讨厌官人……”
裴珩阖上眼眸。
可她等的从来都不是他!
这个惯会玩弄人心的骗子!
侍立在一旁的书墨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奉了一杯茶上前。
自从那日园子公子撞破娘子跟七公子见面后,脾气愈发地阴晴不定,今日议会时,更是因为税收问题将底下的几位内阁大臣压得抬不起头来,散会后,各个诚惶诚恐,偷偷向他打听缘由。
书墨总不好说,公子舍不得向娘子发火,只能把气撒在别人身上。
正走神,公子问:“上回让你买的地契田产呢?”
书墨赶紧从一旁的抽屉里取出来递上前:“全都是按照公子吩咐买的,虽比不上家里这样大,但足以够娘子一家子住。”
裴珩抽出其中一张地契查看。
是城东的宅子,距离家中约要半个时辰,距离衙署大约一个时辰。
他蹙眉,重新换了一张。
是城西的宅子,更远。
一旁的书墨见自家公子的眉头越皱越紧,小心翼翼询问:“这些宅子可有不妥?”
裴珩不悦:“为何全都这样远?”
书墨迟疑,“总不好买府上附近的宅子,万一公子将来成婚,这新夫人与娘子抬头不见低头见……”
其实,他觉得公子绝不舍得跟娘子和离,但是既然宅子都买了,这就很难说了。
裴珩冷睨他一眼。
书墨立刻闭嘴。
裴珩吩咐,“重新再去选几处,不能超过两刻钟的距离。”
书墨:“……是。”
这一日裴珩都未出门,快到傍晚时,书墨匆匆来报:“娘子来了。”
裴珩沉默片刻:“请她进来。”
片刻的功夫,一抹墨绿色的纤弱身影出现在门口。
外头还在下着小雨,天色愈发地暗沉,廊庑下早已亮了灯。
橘红色的暖光照亮了她雪白的面颊。 :
她眉眼低垂,浓黑卷翘的眼睫歇落在下眼睑,殷红的眼角下那颗泪痣红得滴血。
一看就哭过!
让她为别的男人哭去!
这可恶的骗子!
裴珩手中的朱笔应声而断,见她站在风口瑟瑟发抖,起身行到她跟前关上门。
第45章
冷风被关在门外,偌大的书房一片静谧。
裴珩请前妻坐下,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她伸手去接时,冰凉刺骨的手指擦过他的手背。
裴珩强忍住想要抱她入怀的冲动,入房拿了一件自己的氅衣不由分说地披在她身上。
纾妍偷偷觑他一眼,低下头去。
他神色温和,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来之前,她心里其实还以为他对自己有些余情未了,毕竟他这段时日待她实在太好,简直比她爹还要惯着她。
现在看来,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裴珩察觉到她的视线,在她身旁坐下,抿了一口茶:“身子还未恢复,派人寻我过去便是,怎自己跑出来了?”
纾妍抿了一口茶,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他,“这是我刚刚写好的和离书,劳烦大人在上头签字。”顿了顿,小声道:“我已经收拾好衣物,待会儿就走,此来也算是跟大人道别。”
裴珩盯着那封和离书,握着茶杯的指骨收紧。
“咔嚓”一声响,热茶顺着缝隙流出,一滴一滴砸落在檀色云纹的衣袍上,洇出一片水渍。
纾妍惊讶,“大人的茶盏怎裂开了?”
裴珩把茶盏放到书案上,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掌心的茶渍,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道:“你要去找小七?我说过,谁都可以,唯独他不行!”
纾妍听了这话,嘴巴张了张,“哇”一声哭出来。
这个讨厌鬼!
难道这天底下就只有他们两叔侄吗?
裴珩习惯性把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我不过说一句,你哭什么?”
纾妍揉着眼睛控诉:“这难道是我的错吗?大人明知我有心上人,当初还非要引诱我!若不是大人引诱我,我又怎会对他始乱终弃!又怎会成了他的婶婶!”
她本来已经够羞耻,他还非要提醒她。
裴珩抿唇不言。
纾妍以为他默认故意引诱自己的事,更加委屈:“我跟他本来好好的,大人身为我的长辈,明知我年纪小,不够坚定,抵抗不住诱惑——”
“你哪里不坚定?”
情绪再次失控的裴珩轻呵一声,“我看你坚定得很,都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