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陪我夜观天象 第76章

作者:映观客 标签: 古代言情

  夜色深沉, 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谁准许你叫一个刑部的员外郎、一个御史就去抓人的?!”

  韦谦彦抓起茶盏往前一丢,钧窑烧制出来的茶盏砸落在地,霎时碎得四分五裂, 碎片飞散,茶水四溅, 打湿跪在地上的锦绣衣袍。

  “抓的还是钦天监的人!甚至还追进皇宫抓人!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要反了天吗?!”

  韦侍郎跪在地上, 撇撇嘴, “不过是一个从七品,就算是钦天监的人又怎么样?大不了把事情推到陈丰身上,左右也查不到我们家。”

  “查不到?!”韦谦彦胸口剧烈起伏,“当你叫那个陈丰当众指责有人假冒朝廷命官的时候, 你、我甚至整个韦家,都已经被盯上了!私藏流放罪员, 你以为是什么轻描淡写的罪名吗?!”

  韦谦彦从未如此后悔, 当初就不该一时犹豫, 答应长子收留陈丰,更不该一时不察, 没有亲自派人彻底解决陈丰。

  “就说当时认错了人。”韦侍郎挺起胸膛,“爹, 您放心, 儿子做足了万全的准备,才出此一策,虽然没有抓到人,但是我们可以借机打压郑仁远一派,不管那个江朔华究竟是男是女,总归有猫腻。

  “只要把这事往郑仁远身上扯,我再让御史弹劾上奏, 就说钦天监懈怠松弛,结合陈丰之前说的天象,斥责郑仁远心怀不轨,再把郑家强占良田的事情捅出来,郑仁远这个次辅的位置可就坐不稳了。”

  韦谦彦两侧太阳穴突突的疼,使劲捶了两拳,“上个月有三份弹劾我的奏章,被我压下去了,没有呈交给圣上。”

  “我知道,爹,可是这次事情闹的这么大,郑仁远总不可能把弹劾的奏章压下来了。”

  “那你岂不知,弹劾我的奏章一样压不住,你以为我的手上就是完全干干净净的吗?”

  书房陷入一片沉默。

  “爹,您是首辅,又曾经教过圣上。”韦侍郎迟疑着开口,“郑仁远比不上您,圣上总归要念一点师生旧情。”

  “去东宫、文渊阁讲过经筳的不止我一个人,我不过是讲的多了些。”韦谦彦看向长子,目光慈爱,又透着一股浓浓的悲伤,“文儿,陛下登基已有十年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八岁孩童了,而我已经老了。”

  韦侍郎盯着自家父亲,终于慌乱起来,连忙爬到跟前。

  “爹,我这就去叫御史不要弹劾上奏了,还有那个员外郎,我保证他们不会多说话,我明天就向圣上告罪,说我是被陈丰蒙蔽了,担心有人对圣上不利,才派人去抓人的。”

  “傻孩子。”韦谦彦拍拍长子的肩膀,重重叹息一声,“都是我的错,不该一直把你带在身边,应该让你多去外面历练历练,不然怎么让你觉得闯下天大的祸,我都能帮你解决。”

  “爹!”

  “可谁让你是我的儿子。”

  韦谦彦扶起长子,拍干净他身上的茶渍。

  “从你派人去抓那个江朔华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已经没办法完全掌握在我们的手里,更不可能由我们决定何时结束,以何种方式结束。”

  韦谦彦看向挂在墙上的那幅老叟图。

  “这场变局,将在何时何地,以哪种方式结束,决定权牢牢掌握在陛下的手里。”

  *

  万寿宫。

  四周静悄悄的,沉闷,压抑,一路上遇见的宫人全部弯腰低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冯斌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跟随引路的内侍,走进殿内,看见坐在长榻上的天子。

  单手支着太阳穴,神情平静,闭着眼睛,另外一只手搭在案几上的脉枕。

  太医院使坐在锦凳上,正在为天子诊脉。

  接到曹平飞快的一瞥暗示,冯斌无声行礼,垂首候在下方。

  “陛下大约自昨天下午就开始发热,万幸现在已经退热,脉象轻微虚浮,但并无大碍,臣开副方子,先喝两天,必能痊愈。”孙院使站起身,“臣每日早晚来为陛下诊脉。”

  “来人,带孙院使去开药方,药煎好了,立刻送过来。”曹平吩咐道,“孙院使,煎药的时候,你要亲自看着。”

  “这是自然。”孙院使提起药箱,“臣告退。”

  殿内只剩三人,越发安静。

  “怎么样了?”

  天子一向温和平静的声音,染上几分嘶哑,打破满室沉寂,抬眸扫来的目光,冷静如同往昔,眼瞳深处刹那风雪。

  冯斌心头一凛,低头迅速禀告:“臣按照陛下的命令,亲自带江灵台去跨院歇息,一应物件准备妥当,进宫前,臣带了两名心腹侍女过去,只是江灵台拒绝了,不肯留她们服侍,臣只好让她们先在隔壁等候吩咐。”

  “她不想要,就叫侍女离开。”贺枢坐直,“昨天有没有吓到她?”

  “臣瞧着应该没有,臣带江灵台逛的牢房是最干净的,更没有穷凶极恶的犯人。”

  “嗯,江家、回春堂这两个地方也要保护好,一应所需不能短缺,更不能再让人钻了空子。”贺枢掩嘴咳嗽一声,“今天初七,再过四五天,弹劾韦谦彦那两个儿子的奏章就会递上来,之后就是弹劾韦谦彦本人的,锦衣卫那些证据要及时呈奏……”

  有条不紊地安排妥当,贺枢又咳了一会儿,接住曹平递来的茶盏,喝了大半杯,“郑仁远有什么动静?”

  “郑阁老闭门谢客。”冯斌回答,“暂时没有什么动作,或许是想先看看韦阁老要怎么做。”

  “无妨,到时候韦谦彦会逼着他出手的,你先回去,锦衣卫绝对不能出乱子,司礼监也是一样。”

  CR

  “是。”

  “这封信,你亲自交给她。”贺枢递出两封信,“剩下一封,你同样亲自送去江家。”

  冯斌双手接住信,小心仔细地放进怀里,躬身退离。

  “陛下,药熬好了。”曹平端着一碗药进殿,“现在不烫了。”

  贺枢接过碗,一饮而尽。

  孙院使调整了药方,嘴里依旧盈满浓郁苦味,他取出一个靛青色的荷包,拉开系绳,捏起一枚深棕色的糖块。

  用雪梨、冰糖等熬制的糖块,含在口中,慢慢融化,甜味自舌尖开始蔓延,驱散苦药味。

  不久之前,她还在观星台值守,仰头观测天空,专注认真。

  他安心地站在旁边。

  如果昨天不是因为担心他,她不会和兄长改换身份冒险前往观星台,更不会阴差阳错地与韦谦彦的人碰上,平白无故遭此一难。

  贺枢轻轻一笑,缓缓握紧荷包,哑声开口:“最近以不慎感染风寒为由,不见任何人,朝会推迟,先让他们去斗,朕倒要看看韦谦彦究竟想做什么。”

  “是。”

  短短半天,消息传到朝堂之上,有人心怀疑窦,有人静观其变,也有人暗中谋划。

  为了保住长子,韦谦彦结合查到的消息,不得不让手底下的御史立刻上书弹劾钦天监的“江朔华”,实为女子,却假扮男子,冒领诏命,欺君罔上,必须判以重罪。

  而韦侍郎不过碰巧知晓此事,担忧天子被人欺骗,担心有歹人隐瞒身份进入钦天监,妄图借天象行不轨之事,扰乱人心,使朝堂不稳,危及社稷。

  巧舌生花,颠倒黑白,活脱脱地将其描绘成一名忠臣,就连救下陈丰也只是为了寻找证据。

  更有人借机弹劾内阁次辅郑仁远与此事有关,妄图借天象干预皇帝决策,以谋求首辅之位。

  弹劾的奏章上交到万寿宫,既无批红,也无驳斥,鱼入大海,无影无踪。

  天子所居的西苑沉默安静,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百官勋贵宗室皆不得进宫面圣,唯一可以见到天子为天子诊脉的太医院使,就像锯嘴的葫芦,一字半句都不曾透露。

  郑仁远一派的人耐心等到第二天,没有等到皇帝的驳斥,不敢再坐以待毙。

  通政司一大早送进奏章,反驳没有根基的猜疑,指责韦侍郎私传命令,在证据不足尚未定罪的情况下,竟然敢派人到皇宫抓捕朝廷官员,更私藏罪员,目无王法,大逆不道。

  一时间,双方互相攻讦的奏疏如纸片一般,飞入万寿宫,堆满御案。

  贺枢拿起一本奏章,翻开扫了一眼,是韦谦彦一派写的,洋洋洒洒,全都在说韦侍郎无罪,韦谦彦更是恪尽职守、呕心沥血的忠臣。

  他淡淡一哂,随手丢开,“准备好了吗?”

  “回陛下,”曹平恭声回答,“衣裳已经用熏香熏好了。”

  贺枢换上普通圆领袍,抬起衣袖,嗅闻一阵,香气略重,遮住药味。

  只要不是扑进他的怀里用力吸气,应该闻不出来。

  贺枢又上下检查一遍,确定衣着没有不妥之处,正打算转身,脚下一重,一团橘色扑在脚边,轻轻咬住衣摆。

  他弯腰抱起橘猫,无声对视半晌,“今天不能带你去。”

  “喵……”大橘可怜兮兮地叫了两声。

  贺枢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大橘上次见到她,应该还是之前去江家的时候,再过两天就满半个月了。

  “照顾好它。”

  贺枢将橘猫递给曹平,大步走到殿外,看见候在外面的冯斌,略一点头。

  “走。”

第73章 我姓江,名望榆

  江望榆坐在廊庑下, 仰头望天。

  今天是晴天,天色碧蓝,仿佛用清水洗涤多次, 一片白云的影子都没有,一轮圆圆的太阳高挂在空中, 金色光芒四射, 璀璨耀眼。

  她抬起手, 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眯着眼睛看向太阳。

  今天九月初八,她来到诏狱已有两天。

  除了坚守在院门口的锦衣卫、每天定时送饭菜的侍女, 她见到的人只有那位锦衣卫指挥使,没有追责质询, 没有严刑拷打, 院落干净敞亮, 就连她昨天大着胆子要了一本话本,都有人送来。

  如果不是前天进来的时候, 她亲眼看见北镇抚司四个字,她甚至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被关在诏狱。

  江望榆合拢双膝, 下巴搭在膝盖, 一点点往下溜,埋首进膝间,缩成一团。

  她在这里衣食无缺,除了不能出门、不能往外送信,其他一切都好。

  可是……阿娘和哥哥,孟姐姐和孟郎中,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冯斌只说他们不能随意外出, 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都被她拖累了。

  还有元极,他是唯一一个跟自己值守的天文生,也不知道他现在情况如何?他送信说他没事,可是……

  前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他焦急担忧的询问:“江灵台,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江望榆一愣,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元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也被抓进诏狱了?!”

  最后一个问题的话音刚刚落下,她迅速起身。

  在台阶上坐了大半天,她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不变,腿脚微微发麻,起身的时候又急,脚下一时没有踩稳,整个人往前倾倒。

  想象中摔在坚硬地面的痛感没有出现,她跌进一个宽厚的怀抱,肩膀两侧被人轻轻捧住,克制地保持适当距离。

  他担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事吧?”

  鼻尖萦绕一股浓郁的熏香,江望榆下意识眨眨眼睛,睫毛轻轻擦过他胸前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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