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朝朝
原来,方才他的一个转身,将内间小娘子瞧了个明白。短暂一眼,本不该看清,怪只怪他自己,沙场走马,耳聪目明。
他想,耳聋眼瞎也不是不好。
内间小娘子,被脆脆半扶着,坐在卧榻之上。水红中衣半敞,隐隐可见其内风光。发丝凌乱,如瀑散落。细腻白嫩的肌肤,沾染丝丝墨发,映照水红衣衫光亮。
不能多看。
耳畔不断响起小丫鬟的催促,可脑中香艳场景,如何也去不了。
努力几次之后,杨恭唾弃自己,说好了当个姑娘养着的。
真是龌龊至极。
一时,又听小娘子穿衣之声。
虽然未能亲眼得见,可单凭适才那一眼,以及耳畔传来的响动,也可得知,小娘子半睡半醒之间,双眼合上,嘟嘟嚷嚷穿衣。
崔冬梅的嘀咕,断断续续,
“脆脆,好早。”
“脆脆,不想起。好累。”
“脆脆,昨夜那个吃食,午膳有没有……”
不知是心虚还是旁的什么,杨恭不忍再听,又是一个箭步走开。呼啦啦立在屋檐下,吹风。
晨光之下,万物苏醒,天朗气清。
奈何奈何,无可奈何。
杨恭委实耳聪目明,一时又听见崔冬梅在内低声问:“二哥哥来了?”
“陛下来了好些时候了。”
崔冬梅惊讶,“那你们两个不叫我起来。”
“娘子,娘子……这,您累着了……”
殿内小娘子的话音,丫鬟的伺候之声,小娘子穿衣打扮之声,林林总总,越过紧闭的门扉,传入杨恭耳中。
他命李申,“去告知太后,晚一些过去。”
大抵泰半个时辰之后,杨恭这才得见香香来请,“陛下,娘娘已收拾妥当。这会子小厨房该传膳了。”
跟随香香入内。还未转过隔断入到内间,杨恭微不可见地一顿,又想起适才见到的一幕。没等他将脑中的场景去除,听闻崔冬梅甜甜道了声,“二哥哥,你来了。”
她整个人仿佛不记得昨夜,也不记得今晨一般,笑得春光灿烂。
尤其是那眼尾的风,上扬带翘,令人恍若失神。
没心没肺的丫头,活得倒是开心。
“你,”想要训斥两句,说她这般行径,恐是招惹闲言碎语,然话到嘴边,见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巴着看向自己,杨恭登时没了出口的话,转而提醒,“昨夜之事,略是鲁莽。你而今贵为皇后,”
说到这里,他觉皇后这两个字,怎生如此别扭。
“你而今身份不同往日,自然要谨言慎行,不可有任何差错。你此前所言,不悔,这便是你该做的第一步。”
好容易撇开视线将这番话说个完整,却见崔冬梅好似闻所未闻,依旧是满脸的笑意。
崔冬梅:“二哥哥,这个可是能行?”
杨恭默了默,“还是和旁人一般,称陛下。”
她嘴角微微往下,“哦。不能喊就不能喊呗。那早膳可以么?一会子还要去见太后呢,晚了不好。”
小娘子如此理直气壮,惹得杨恭一噎。
想要再说教两句,又见她一双眼全然落在吃食之上,“吃吧。吃好了,再去见太后也不迟。”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小娘子像是饿得有些狠,一块糖饼入口。糖饼于崔冬梅而言,许是有些大,一分为二的糖饼,在口中来来回回。可见她鼓起的腮帮,圆墩墩,活像个偷吃的小仓鼠。
杨恭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闻此笑声,崔冬梅抬头看来,她口中的糖饼还未吃完,又夹了块青草糕糕在手。
“平日在府中,崔信苛待你了不成?”
崔冬梅未能明白,看着杨恭不说话。
陛下含笑看看她的腮帮,又看看那夹着青草糕糕的右手。眼神示意道:你瞧!饿鬼投胎似的。
少女将糖饼狠狠咽下,又将青草糕糕放在自己碗碟。
“陛下笑话我?旁人笑话我也就罢了,陛下为何还要笑话我!”
她生气了,杨恭想着,这生气的模样也不同寻常。怒气不甚,倒有几分撒娇味道。念及此,杨恭突然歇了笑话,正经起来。
“你而今身份不同,是天下女子表率,不能再和往日一般率性。需得三思而行……”
话犹未了,就见少女一个狠劲儿上来,将适才放在碗碟的青草糕糕,一口咽下。
余下的话,杨恭只能憋回去。
后半程的早膳,杨恭默默吃,崔冬梅狠狠吃。一个目不斜视,不忍多看,一个横行霸道,都到自己碗中。
末了,一切妥当,去往宁安殿给太后请安。夏日炎热,本该传个步撵,崔冬梅嚷嚷着吃得有些撑,拉着杨恭,请示走过去。
从正阳宫到宁安殿,不过是一炷香的路程,不算远。杨恭略想想,便答应下来。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皇城步道。隔了一步,不像夫妻,有几分大哥哥带着小妹妹出门散步之感。
堪堪走到太液池,步道上的碎石,坑坑洼洼。杨恭好好走着,突然闻得身后一阵风声袭来,极为靠近。他似一瞬之间回到战场之时,有人偷袭,飞奔出去两步。
待站定之后回望,方觉错了。
他已是陛下,已成亲,再不是当初那个不知何时丧命的儿郎。
明白之后看向风声来处,只见崔冬梅歪歪扭扭,由香香、脆脆搀扶着。缘是崔冬梅一个不小心,被这坑坑洼洼的步道,绊了一跤。
小娘子眼中的惊诧和错愕还未散去,满是不可置信,满是控诉。她檀口微张,无声哭诉:
二哥哥,你变了。说好了要将我当个闺女一般养着的!你言而无信!
看得杨恭眉间发紧,三五步过来,“你还好?”
“二哥哥,不,陛下说好了好好待我的,我崴了脚,你却要跑开,你……你……”她双眼看向太液池一旁。那地方,丛丛翠绿掩映皎月阁。
“此前我也是在这里崴了脚,你,你让人送我去千佛寺,小住三月……三月……你……”
相识多年,极少见崔冬梅泫泫欲泣,杨恭早年得见,仅有来去如风,烈焰似火的崔冬梅。
而今突然得见这般境况,傻眼,不知该如何。
“你……你委实娇气,以后好好养着。若是得空,去演武场,我教你健体防身。”
崔冬梅:……
【作者有话要说】
崔冬梅:我要的是这个??
杨恭:那把我给你?
崔冬梅:我要的是天下第一的供奉!
杨恭:这和把我给你有什么区别!
崔冬梅:愚不可及。
第14章 论恶婆婆的姿态
宁安殿,异常热闹。
太后膝下几个孩子,今日因封后大典,俱在。欢声笑语当中,陛下在前,崔冬梅跟随在后,朝着众人走来。他们二人,行动间尚有几分生疏,却难能可贵的,在陛下的步伐当中,看到了等待。
他往常什么样,在座之人没有不清楚的。横刀立马在前,管他何人在后。即便是做了陛下几年有些收敛,也时常显露杀伐果决。
而今崔二跟在他身后,可见他刻意缓慢的脚步,刻意避开的阻挡。小心谨慎之间,也或许是不经意之间,适应崔二的步伐,又不阻挡她的视线。
他们二人还在宁安殿外廊下,太后便分外高兴地说道:“你瞧,成亲了就是不一样,多好。”
说话之间,看向左右之人,似在显摆,瞧,我定下的崔二,多好。
定王、成王及其家眷笑着应和,唯独一旁的太子,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及至二人到得跟前,给太后请安,敬茶,而后成王、定王及其亲眷拜见。末了,轮到小辈上前见礼。
头一个,便是小辈当中年岁最长的太子殿下。
太子今日一身褐红圆领长袍,越发矜贵,只是眼眶四周,若有若无的暗沉显出几分脆弱。太子身旁的刘三娘,端端一副京都贵女仪态,眉目和善,双眼幽深。她们二人缓缓上前,跪在帝后跟前。
接过宫婢送来的茶盏之后,该是恭贺拜见。
然,太子将青瓷碗碟,狠狠握在手中,像是刀剑,像是长弓,唯独不像是恭贺父亲娶妻的茶盏。
陛下不甚在意,他以为太子是得见往日一块玩耍的小娘子,突然之间成了母后,有些不适应罢了。
立时宽慰:“你来!”
太子不为所动,刘三娘怕他有个不好,“太子殿下,父皇看着呢。”嗓音柔和,宛转悠扬。
许是刘三娘的言语触动太子,他猛地出声,“儿臣恭贺父皇,长长久久。”
旁的新婚贺词,他说不出口,这声长长久久能出口,也是因为年少之时,时常在陛下跟前说这句新春恭贺而已。
而后,刘三娘敬茶,恭贺陛下。他们是小辈,也是当中唯一成亲之人,得了陛下百两黄金,二十内侍,一些奇巧玉件。一旁的太后看着欢喜,也来凑热闹,送来姑娘家的头面首饰,一盒子红宝石。
至此,太子夫妻二人方才转到崔冬梅跟前。
崔冬梅今儿个是新婚,又刻意装扮,明艳动人,将宁安殿一众女眷都给比了下去。衣衫是何样式,无需细说,单说她头上的莲花冠,各色宝石镶嵌,金丝描边,贵气十足。偏生她是个张扬明艳之人,如此招摇之物,竟然不显得俗气,有一种别样的娇娇之态。
跪在她身前的夫妻二人,一人褐红,一人樱花粉,都不如她鲜亮。
又逢这二人好似给陛下敬茶之时,被抽干了精气,到得崔冬梅这里,半晌开不了口,内内外外都透着别扭。
陛下率先开口提点,“太子。”
不消多余的言语,太子那跪在蒲团上的身姿,轻轻颤动,口中准备许久的话,脱口而出。
“娘娘,长长久久!”
崔冬梅微微一笑,转瞬即逝。不过是个娘娘,哪里够!
又是一声长长久久,陛下略是不满,再次出言,“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