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朝朝
放心啦,明天我们娘子就杀敌四方回来啦
第60章 拿刀来,我去杀了他
杨恭耳聪目明, 身法卓绝。入殿之时并未发现异常,不过是因香香守候在侧,加之他自己心烦意乱, 不能辨别罢了。
如今香香被刺一刀,突然而来的响动,以及卧榻之内那明显不同往日的呼吸, 他霎时间警觉起来, 满脸戒备。
“是谁!”
空荡荡的殿内, 他的话好似千军万马袭来, 带起身后连绵不断的尘土。
卧榻那人不说话,杨恭一眼不错盯着她,余光瞧见香香口吐鲜血, 身子不稳, 遥遥垂落下来。
“来人!”
又是一声怒吼,响彻云霄。
皇城再如何大,他不信有人能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
正阳宫外守卫的一帮金吾卫,气势汹汹入殿, 几人停在明间隔断处,不便入内, 其余人等将正阳宫团团围住, 水泄不通。
当中一人, 身材魁梧, 腰系佩剑, 走到杨恭身旁, 递过帝王佩剑。继而退后等着。这等时候, 自该陛下亲自处理。
这厢杨恭手持长剑, 猛然出鞘。
玄铁铸就的长剑, 在莹莹烛火之下,泛着银色光亮,犹如一条嗜血巨蟒,将要吞下周遭一切。
他风一般靠近,劈头就是一刀,砍碎沙帐。破烂开来的帐子,一条条丝绦垂下,朦朦胧胧,若隐若现。当中那人,像是知道躲不过,不知何时已将匕首送到自己颈侧。
全然一副赴死模样。
那女子脸颊上,一道细细划痕,正涓涓冒着血珠子。却是原来,杨恭那一刀不仅划破沙帐,更有凌厉剑风,落到女子脸颊。
这个狗东西,如何能让她轻易死掉。
不及女子朝自己狠狠一刀,杨恭下一刀,横着卧榻袭来,光亮四溢,砍碎沙帐。她手中的匕首一同碎裂,刀刃不再,再难自戕。
“你想死?”
男子走到卧榻边,低头看着她脸颊上的血珠子,“别很脏了地儿。要死也容易,出去!这皇城,哪一处不是尸横遍野,野鬼丛生。偏偏选这么个地!你来前,你主子没交代过,我是何人么?”
吩咐身后的邱大统领,“来人,提到外头去!”
邱大统领得令,拉着女子朝外走去,如同个物件一般。
“邱项,你的脑子呢!提起来,别脏了地儿。”
杨恭暴怒,长剑指向邱项后背。说罢,再不管邱项,转而走向倒地不起的香香。这小丫头子后背一刀正在腰侧,眼下殷红鲜血洒满整个后背,俯卧在地,两手朝前,像是寻摸出路模样。
杨恭念她忠心可嘉,“来人,宣太医。你好好养着,你家娘子,就快回来了。别让她见着难过。”
香香双眼已然灰蒙蒙一片,听得这话,泪流满面。她要活着,好好活着,若是娘子回来,瞧见她这般模样,又该掉眼泪了。娘子这些时日,本就不甚开怀,不该再让她挂心。
安顿好香香,杨恭阔步而出。
于明间门口,见姗姗来迟的脆脆,这小娘子惊慌失措。
杨恭冷声吩咐,“收拾妥当了,给卧榻换个喜庆的帐子,要碧纱橱后顶箱柜最上层,那件水红洒金石榴帐。娘子喜欢喜庆的东西,知道?”
脆脆脑子不灵光,愣愣地“嗯”了一声,方才明白过来。含着热泪应下。
月华如水,寒风瑟瑟。
杨恭脚步不停,片刻到正阳宫外一处密林。树冠森森,遮天蔽日,内外不通。当中,蜿蜒步道两侧,金吾卫手持火把,亮如白昼。熊熊烛火之下,那女子跪在步道之上,凄惨惨,冷清清。双眼恨恨,说不出话,显见是被人卸了下巴。
“谁让你来的?”
不等人回话,杨恭低头蔑视,“你如今不能说话,问也白问,既如此,那不用说了。”
举起长剑,当即砍杀。
火把的热气,和密林外的冷风相遇,搅动树桠,晃荡着落下斑驳影子。
邱大统领劝说:“陛下,何不审问一番,也好知道娘娘去了何处?”
杨恭嗤笑,“哼,不过是个被人送来拖延时日的物件,送死罢了,她能知道什么。给她腾开地儿,省得到了黄泉路,不好走。”
一帮金吾卫让开,将不甚宽阔的步道,全然让给这姑娘。
她勾腰驼背跪着,像是被人卸了双手,肩头下拉,异常诡异。杨恭高高扬起的长剑,于她面颊落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不能说话,不能动作,她仅能转动眸子,瞪着半空长剑。
惊恐,泪水,害怕,终归没有后悔。
在长剑划破天空,发出铮铮之声的那一刻,她缓缓闭上眼。
从此,再没有睁开。
火把依旧闪烁跳跃,杨恭手中的长剑滴血,鲜艳通红,而一旁金吾卫默默看着。今夜,很是漫长。
回到正阳宫台基,杨恭站在风露下,听脆脆、小宫婢几人将今日之事一一道来。崔冬梅如何得知立政殿的姑娘,如何使人查探,末了如何去看望生产的郭氏。
男子听罢,双眉紧蹙,眼含霜冰。
这当真是个极好的计谋。先往立政殿派个娘子来,仅凭自己的避而不见,以及和柳五娘子相似的容貌,便足以令崔冬梅神思不在。继而,郭氏难产,想要见崔冬梅一面,没什么不妥。
乱人心志在前,一击必中在后。
哼,好一套声东击西的连环计。
不过,时机不对。郭氏难产去世在傍晚,算算时辰,有宵禁顶着,一帮狗东西该当尚未出城。
“封锁京都十二门,无令不得开启。着金吾卫统领邱项,待人查探七十二坊,不放过一处。待明日坊门开启,若还不见人,令中书令、郭府尹、左相、右相、河间侯几人来立政殿见我。”
这般严苛政令,我朝从未得见,就连二百余年的前朝也没见几次。
邱统领不敢不应,思索着问道:“陛下,这,有个合适的托词为好。”
中宫不见,自然不能外传。
“戎狄奸细混入!”杨恭斩钉截铁说道。
邱统领正要得令而去,杨恭又道:“去,将东宫目下所有人一一捉来,审问审问。”
东宫虽空着,可此前念着宜春殿有孕,不少人伺候。而今如此,怕是金吾卫内外牢房,都不够使。
金吾卫在夜色掩映下,四散开来,潜入千家万户。
京都之大,除却皇城之外,拢共七十二坊市,十二道城门。皇城西北角,有个坊市名曰“修德坊”,其内共八户人家。日常往来,俱是见过,相互熟稔。占地最为广阔的一户人家,乃秋香居,一处戏楼。素日里唱戏、杂耍、关扑,无一不有。
目下虽是后半夜宵禁时刻,然关了坊门,内间热闹,谁有能管束呢。
秋香居北楼之下,顺着蜿蜒密道,可入一小楼。不知名讳,不知何处。小楼房门紧闭,窗户上透着光亮。若打开窗户,即可得见南面矮塌上躺着个姑娘,容貌艳丽,姿色动人。一身极为华丽的衣裙,虚虚盖在被褥之下。
这姑娘缓缓醒来,四下打量。
这人,不是被人一掌打晕的崔冬梅是谁。
她抬眼四扫,探查形势。屋内古朴雅致,不见多余装饰,仅在入门之地,几把交椅团团围坐,像是个议事之所。
细细看去,那交椅上首,坐着个姑娘,有些眼熟。不等崔冬梅全然醒过神来,那姑娘说道:“醒了?”
听声,像是数月前离开京都的刘三娘。
崔冬梅摸摸后脑,有些疼,“怎的是你?”
刘三娘走过来,递给崔冬梅一杯水,“怎的是我?这话你还问的出口!哼,果然是个蠢货。过了这多时日的安生日子,把脑子丢了不是。不是我,还能是谁?”
崔冬梅抿口茶水。
“你不怕我下毒?”刘三娘讥诮。
“怕啊,但我渴了,渴了不该喝水么。”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崔冬梅轻笑,“你要杀我,早杀了去,还用如此费神。将我掳到这里,打算送走罢了。活的,才有用处。”
刘三娘蔑她一眼,“你猜到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落到这步田地,以为自己多聪明。”
“我自然比不过你聪明,你设计柳五娘子现身立政殿,坏了我的神思,而后于宜春殿偷梁换柱,这般筹谋,敢在东宫光明正大做贼,偏生还让你成了,你才是这天底下第一聪明人。”崔冬梅似夸赞,也似讥笑。
刘三娘不置可否,算是应承下来。
“我不与你多说,杨琮在哪里,放我去见他。”崔冬梅急切道。
“你真当自己是神仙了不是,我们两个齐齐在这里,好让人一网打尽?做你的春秋大梦!”
崔冬梅听罢,一手摁住自己小腹,努力定下心神,“你聪慧机灵,我知道,杨琮也知道,陛下更是知道。如若不然,这般大事,杨琮不会让你来亲自坐镇。可若他不来,又怎知你是否真心实意帮他呢。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是个畏缩不前的小人,最擅长的,便是不信任何人。至于一网打尽,你们此番动作,成与不成,都会如此。他来与不来,有什么区别呢。”
难以见到崔冬梅如此锋芒毕露,刘三娘眼中那蔑视,散去三五分。
“他疯了,没有退路,也不想有退路,难道你也一样么。想来你这些时日东躲西藏,不如何知晓前朝之事。数日前,中书令刘大人进言,说起陛下合该挑选良家子。你想不想听听?”
刘三娘知晓。
中书令劝说陛下挑选良家子,不过是他老人家觉得,而今后宫仅崔冬梅一人,陛下难免痴迷,人多些,分一分就好。如此这般,待时日久远,说上几句话,自家孙女刘三娘,即便不能摆脱临淄王回京,也能看在并非主谋的份上,好上一些。
“当初是我一意孤行,现如今的苦果,我一人承受。”刘三娘何等傲气,自然不会言说后悔。
崔冬梅低声笑笑。她们二人斗气数年,哪里不知刘三娘的脾气。
不拆穿她,崔冬梅朝她摊手,“不消你为难,所有的事,我来扛。给一把刀来!”
刘三娘不动作。
“我劝你快些,你知道的,我脾气不好。过了这村,没了这店,你想要摆脱这条疯狗有多不容易,你自己应该知道。”
崔冬梅的言语,真诚,急切,一如她这人,似一团热烈的火。
刘三娘想不到她竟如此冲动暴躁,一时不敢应承。可她的话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良久,刘三娘问道:“你当初听我们共谋婚事,为何不出手?”
黄初三年,大雪纷飞那一日。
时过境迁,崔冬梅仅能想起彼时的雪花,像是杂乱的织布房,碎屑纷纷扬扬。
“变心的男子,拿来做什么!”
刘三娘急急否认,“他是真的喜欢你……”还未说完,自觉失言。
“喜欢?”崔冬梅又饮一口茶水,润润喉,“如果心中惦记我,嘴上嫌弃我,行动上更是贬斥我,这便是喜欢的话,那这样的喜欢,我不要。我清河崔氏岐山房二姑娘,生来尊贵耀眼,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非得吃他这一口馊饭。我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