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她死了,又会埋在哪里呢?

  那个花楼里的老鸨信佛。

  她说如果不得安葬,来世就会一直颠沛流离。

  所以志怪话本里的女鬼才要对埋她的人以身相报。

  缨徽不信佛。

  可又止不住害怕。

  万一真有轮回,她每一世都不被安葬,岂不是每一世都要颠沛流离。

  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这可太吓人了。

  眼泪顺着腮颊滴落,掉入清泉,没有涟漪。

  正专心伤春悲秋,氛围正好。

  却从旁伸出一只手,轻轻挟掉她的泪。

  缨徽仰头,见李崇润蹲在池边,凝睇着她。

  困惑地问:“阿姐你在哭,为什么?谁惹到你了?”

  缨徽微怔,甩手击打水面。

  哽咽:“你惹我了,说什么给我安排,好几日不见人,让你气死了。”

  这属实无理取闹。

  但见她蛮横的模样,李崇润反倒有些放心。

  他纵容地笑说:“好,我的错,我好好向阿姐赔罪。”

  他将缨徽从池里扶出来。

  不用侍女,亲自给她擦干净水珠。

  穿上亵衣,系好披风,给她梳头。

  厚厚的一把青丝,湿漉漉的,柔韧顺滑。

  李崇润边梳边说:“不是我不去看阿姐,那佛寺里人多眼杂,六哥又跟只老鼠似的,到处乱嗅,左右不过几天,犯不上冒这风险。”

  半天没有回音。

  李崇润抬头看去,见缨徽的目光散落在虚空。

  侧面望去,肌肤如雪。

  鼻梁高挺,双眸若蓄春水。

  盈盈荡荡,脆弱且迷朦。

  李崇润撩起遮住面的一绺青丝,“徽徽?”

  缨徽如梦初醒。

  目光柔柔落在他脸上,哑声道:“你说过,不会让我嫁给你大哥。”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李崇润舒了口气:“当然。”

  “那有什么办法呢?”

  缨徽蓦地急躁起来:“这是很难的,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此事作罢?”

  李崇润眉宇微蹙。

  将她两只手合紧扣于掌心,沉声说:“你应当信我。”

  “我信你……”

  缨徽垂下眼睫,反复吟念这几个字。

  霍然生怒,挣脱李崇润的钳制,踉跄着后退。

  她盯着李崇润,冷声质问:“他纳我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片刻的迟滞。

  缨徽便了然:“原来你是知道的。”

  檀侯好人妻,尤其好世家宗妇。

  李崇润静默须臾。

  缓声说:“我保证,这些肮脏事不会发生在你身上,既如此,何必说出让你害怕。”

  他上前欲要将她拢入怀中。

  缨徽立即后退,不安地追问:“你要用什么办法?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哄我。”

  李崇润眉宇间的纹路愈深:“你不该这么不相信我,这个都督府里,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

  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数月前。

  李崇润要她,她迟疑又害怕。

  他将她箍于怀中,温柔地说:“阿姐,若你不肯,便是在戏弄我,你我从此一刀两断,你可要想清楚,这吃人的都督府里,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

  李崇润早就看穿了她。

  她对他未必有真情,不过拿他解闷。

  都督府的七郎,历来精明心狠,怎肯吃这种瘪。

  必要断她后路。

  迈出这一步,缨徽才能放任自己沉沦。

  而不是随意拿几句不过心的甜言蜜语哄他。

  彷徨的一瞬,李崇润快步欺身上来,将缨徽扣进怀里。

  他抚摸她的发,用所剩无几的耐心安抚:“不可以再这样了,我会伤心的。”

  抱她出泉室,回寝阁。

  红珠将热过的汤药端上来。

  李崇润接过,小心吹凉一勺一勺喂给缨徽。

  “不喝了。”缨徽皱眉撇开头,“真苦。”

  “再喝几口,我带了粽子糖。”李崇润哄她。

  缨徽看看他,眉眼弯弯,浮漾柔情蜜意。

  仿佛刚才那个冷戾的模样只是错觉。

  她好像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自小对于危险的感知格外敏锐。

  怎么能在这么要紧的事上犯了糊涂呢。

  缨徽有些懊丧。

  李崇润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喂完药再喂糖。

  挥袖打落绣帏,凑上去想一亲芳泽。

  缨徽却颤颤推开他,近乎于哀求:“我想歇息,可以吗?”

  片刻静默,李崇润微笑:“好。”

  他隔衣抱着缨徽就寝。

  感觉出她小心掩藏的抵触,亦有些后悔。

  怎么就能让她怕了自己呢。

  暗戚戚的床帏里。

  沉闷的夜,紊乱的心跳。

  李崇润知道缨徽没睡。

  轻声叹息:“你也该想想,若真让大哥纳你,他发现你非完璧,怎肯善罢甘休?到时候查到我身上,指不定咱两谁先死。”

  缨徽道:“都督怎会因媵妾残杀兄弟?”

  李崇润笑起来。

  笑声苍凉,颇为自怜:“你错了,杀兄弟才是最不需要理由的。因为兄弟是卧榻旁的伏兽,是时刻瞄准他的箭,是莫大的威胁。”

  他亲眼见到三哥是怎么死的。

  从那儿以后他就知道,他是不能做个好人的。

  必须未雨绸缪,必须心狠手辣。

  因为稍有差池,就会稀里糊涂做了刀下冤魂。

  他罕见在缨徽面前展露情绪。

  缨徽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好像一直都是他宽慰她。

  幸而李崇润也不需要她的安慰。

  他捂住她的眼睛,“睡觉。”

  缨徽心烦意乱。

  脑侧的穴道突突跳。

  翻来覆去,后半夜才睡着。

  李崇润大清早把她叫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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