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润蹭了蹭她的脖颈儿,呢喃:“你又骗我。”

  他是极敏锐的。

  特别是洞察她情绪的时候。

  缨徽怅然若失: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想要的呢?

  李崇润搂着她说:“我送给静安侯的信迟迟无回音,他怕是不想将你嫁给我吧。”

  当然。

  她父亲虽不善斡旋朝堂,但在买卖方面十分精刮。

  漂亮女儿奇货可居。

  你一个七郎君还不够格。

  李崇润自顾自道:“他定是觉得我身份不够。既然这样,那这信就不必写了。等一年——至多半年,我直接派人去提亲吧。”

  看来夺位计划就在半年内。

  七郎还真是意气风发啊。

  缨徽胡思乱想。

  突然觉得不适。

  许是屋内焚香过盛的原因,她喘不过气。

  更有一股酸水往上泛,几欲作呕。

  她捂着嘴干咳。

  李崇润慌忙支起身子看她,“怎么了?”

  缨徽说不出话。

  只像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李崇润欲要叫郎中,被缨徽止住。

  她嗫嚅:“不碍事,大概是呛着了。”

  李崇润轻捶她的背,“真的没事?”

  缨徽摇摇头。

  李崇润下床倒了杯热水,喂她慢慢喝下去。

  见她涨红了的脸色终于恢复平常,才舒口气。

  躺回了她身边。

  被衾下握住她的手,手指交叉相抵。

  他道:“徽徽,你不要怕,我会出人头地的,我会……”

  他想起与王玄庄的约定,后面的话打了个折扣:“我会娶你,与你一世安稳。”

  缨徽阖眸,敷衍地应下。

  他不了解她。

  她所求根本不是安稳。

  而是尊重与毫无条件的爱。

  他们终究只有露水姻缘,做不得长久夫妻。

  这样也好,省却许多麻烦。

  缨徽强迫自己入睡。

  一觉天明,雨已经停了。

  日光澄净,黄鹂栖在枝头嘤啾。

  李崇润早就走了。

  他是被陈大娘子叫去的。

  接连经历丧夫、丧子,陈大娘子备受打击。

  形容枯槁,素服的衣带松松垮垮。

  她端坐在茵褥上,瞧向李崇润的目光有些阴冷。

  “览翼堂议事,回来的朝臣说,阿玮是死在那两个侍卫的手里,而侍卫是被四郎君买通的。”

  陈娘子疑惑:“七郎,那两个侍卫不是你让我送去照顾阿玮的吗?我向你抱怨婆母霸道,不许我亲近阿玮,你替我想了这个办法,让我时时能得到阿玮的消息。”

  李崇润不语。

  陈娘子又道:“还有那个害死都督的沈氏,她到底是谁的人?”

  阁室里安静至极。

  只有更漏里流沙陷落的声响。

  最先窥破天机的人是陈娘子。

  李崇润一点也不意外。

  因为从一开始,这就是他精心挑选的棋子。

  愚蠢、自私,又恰恰在棋局的中间。

  利

  用她杀子,何其残忍。

  可是话又说回来,谁没有被残忍地对待过呢?

  李崇润从小就明白的道理。

  对人残忍,自己就会坠入无底深渊。

  这是幼时无数回被打到吐血、命悬一线,学会的道理。

  他靠在圈椅上,看向陈娘子,道:“嫂嫂的怀疑很有道理,那嫂嫂下一步要如何?”

  把陈娘子问懵了。

  她的目光游移于虚空。

  涣散孱弱,像个失了主心骨的布偶。

  “告诉太夫人?告诉她,害死阿玮的人是你经手的。幽州李氏失去了唯一的嫡系继承人,都是你的功劳。太夫人如此刻寡,能容得下你?”

  李崇润看向玄关的薄绢屏风。

  如有薄雾氤氲,明暗渲染。

  他盯着一尾曳出的裙角,缓缓道:“你可以以死谢罪,也可以终身伴青灯古佛赎罪。那之后呢?你的女儿蓁娘怎么办?有谁会在乎她的前途。她今年十一岁,距离出阁没有几年了。乱世中女子飘若浮萍,她又会飘向哪里去呢?”

  陈大娘子攥紧云袖的手在隐隐颤抖。

  她从前没有发现,那外表温文的七郎竟如此可怖。

  三言两语就能把人逼到万仞峭壁上。

  半柱香过后。

  她仍沉浸在伤慨中,难以自拔。

  一道身影从屏风后飘了出来。

  李蓁娘扑入陈大娘子怀中,泣涕涟涟:“阿娘,阿耶生前如此薄情,也未曾厚待过我们母女,何必为他伤心?至于阿兄……”她的泪珠扑簌簌落下:“他是郎君,生来便璀璨夺目,又有谁在乎过我?父兄既丧,我们总要好好活下去,何必你死我活?”

  陈大娘子不解地看向女儿。

  李蓁娘小小年纪。

  身条儿纤细若柳,眉眼却硬挺。

  她一字一句道:“四叔寡恩,得势后也未曾善待过我们。既然祖母认定父兄死于四叔之手,那就是四叔杀的。”

  她回头看向李崇润,赌徒般坚定:“我们母女三缄其口,若他日七叔得势,必不会亏待我们吧。”

  李崇润瞧着这小女娘,心中暗笑了笑。

  这才是他们李氏的正统血脉。

  他不语,在等陈大娘子的表态。

  艰险的境地,女儿的哀求。

  在无边煎熬中,陈大娘子终于点了头。

  李崇润从袖中摸出一包药来。

  油纸包里是研磨得极细的粉末。

  他道:“嫂嫂殷勤些伺候太夫人吧,每日羹汤里撒上一点。”

  陈大娘子悚然变色:“你要做什么!”

  李崇润将胳膊搭在圈椅扶手。

  漫然道:“自然是送她走。嫂嫂莫非觉得这些年在她手底下日子是好过的。”

  三郎、五郎死在李崇清的手下,甚至是被虐杀。

  而当年年幼的李崇润也差一点这么死。

  若非他会做小伏低。

  太夫人恨老都督生前的妾室们。

  恨妾室生的儿子们。

  不做猪狗,便做冤魂。

  这样伪善狠毒的婆母。

  脑子缺斤短两的陈大娘子日子又岂会好过?

  吃不完的暗亏,道不出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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