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姑娘终于长大。

  有了心事,知了分寸。

  她没有养过女孩,不知这样是不是好事。

  但觉得,缨徽这样文静无害的模样,应当不会再惹七郎生气了吧。

  高兆容胡思乱想着,觉得闷。

  又开始怀念过去那个伶牙俐齿、随时准备气她的缨徽了。

  “我请了女医放在你院子里,接生嬷嬷也要尽快张罗好,若哪里不舒服,女医治不了的,或是缺药材的,你尽管让白蕊来找我要。”

  缨徽屈膝:“让姨母费心了。”

  高兆容揽她起来,心想:简直换了一个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她放缨徽回了院子。

  院子里的榴花早就谢了。

  缺乏照料,枝桠光秃秃的。

  也不知来年还会不会开花。

  缨徽站在院子中央,沐浴着月色。

  兜兜转转,还是这个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红珠烧好了浴水,出来看缨徽。

  见她神情寥落,安慰:“娘子,咱们出去转了一圈,也见到了乱世模样,外头实在凶险,这里总归是安全的。”

  缨徽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只要崇润不杀她,她就是安全的。

  有一点未变,自始至终都是惜命的。

  惜她自己的命,也惜阿兄的命。

  除了怕痛怕死,还有不甘心。

  不甘心将这一生过成这种模样后,潦草收场。

  红珠实在受不了她过分沉默的样子。

  刻意逗她:“我去问厨房要些栗子,咱们放在温安胎药的炉子里烤着吃吧。”

  缨徽微笑:“我吃不下,你多要些,这些日子苦了你和白蕊了。”

  红珠不死心:“那烤羊腿,烤兔子……”

  “我想沐浴,早些歇息。”

  缨徽打断她。

  白蕊不知何时站在了檐下。

  万分关切地凝着缨徽,“娘子,浴水早就烧好了,放凉了些,来洗吧。”

  往常沐浴,三人总要打闹的。

  这一回倒是快。

  缨徽在炉火前烤干头发,便上床安歇。

  李崇润在军营里忙到天亮才回府。

  他径直来了小院。

  缨徽还睡着。

  他屏退了两个烦人的侍女,独自入内。

  掀开层层叠叠的罗帐,走向他的女人。

  脚步放得很轻。

  像从前,两人在众人眼皮底下偷情。

  那时他过得很艰难。

  刀尖舔血,与豺狼周旋。

  随时都有暴露殒命的危险。

  同缨徽私会,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快乐。

  缨徽睡得不算沉,秀眉微蹙,呼吸略显急促。

  手在被衾外,攥成了拳头。

  连梦中,都在跟什么较劲似的。

  李崇润握住她的手,察觉到异样。

  轻轻掰开了她的手指。

  掌心里安静睡着一枚小银鱼。

  明亮玲珑的银鱼,鱼尾缀着的璎珞簇新殷红。

  一看就是时常擦拭抚摸的。

  缨徽的手指颤了颤,幽幽醒转。

  迷瞪瞪的,察觉到有人在碰她的银鱼。

  忙推开身边的人,坐起来连连后退。

  她额间冷汗淋漓。

  濡湿了头发,紧紧贴在鬓边。

  神色惊惶。

  李崇润坐在床边,静静看她。

  他还穿着议事的玄色氅衣。

  缕金线的麒麟袍袖堆叠在床沿。

  无尽的压迫感。

  缨徽睫毛低垂。

  慢慢挪到他身边,覆在他的手背上。

  轻唤:“七郎。”

  不管多么抗拒,多么恐惧。

  总得收敛起尖刺,伪装出乖巧的模样。

  唯恐惹怒他。

  毕竟,他的手上还有个人质。

  李崇润心底澄明,连连冷笑。

  却仍旧温柔,摸了摸她湿漉漉的脸颊,问:“梦见什么了,这么害怕?”

  缨徽靠在他肩上,呢喃:“梦见小时候在青楼里,被龟奴打。”

  龟奴打人忒得刁钻,不能在年轻姑娘的肌肤上留疤。

  用蘸了盐水的藤条抽打,只是红肿。

  但到了晚上,却是浑身火辣辣的疼。

  根本睡不着觉。

  缨徽被打了几回。

  实在怕了,话变得少。

  在极不安定的环境里,少说话就会尽量少犯错。

  她低下了头。

  看着她蔫蔫的模样。

  李崇润说不出是何滋味。

  仍旧会心疼。

  但忍不住想,那样令人绝望艰难的环境,丰神俊朗的谢世渊从天而降。

  这样的经历,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怀了。

  又能怪谁呢?怪他李崇润出场得太晚,还是怪谢世渊太过耀目。

  李崇润闭了闭眼,伸手摸向缨徽的腹部。

  孩子已经三个月了,是否生出了手脚?

  他数日急行军,几乎未眠。

  有些疲惫,戾气亦减弱了许多。

  触及到她细腻柔滑的皮肤,有片刻的恍惚。

  问:“我杀了他,我们重新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第25章

  寝阁里燃着旃檀香。

  白茫茫的烟雾从香鼎的漏隙飘出来。

  带着微苦的气味。

  自打缨徽怀孕,就很少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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