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炎下意识要护驾,摸佩剑的手触了空,眼珠转了转,装模作样喊了几句“护驾”,再无动作。

  殿前四下流窜,只有陈谦这个忠臣在事发时,第一时间要调兵,刚喊了一句,便被孟天郊往腹部插了一刀。

  再无动静。

  而李崇润则飞速奔上云阶,搂住了将要倒在地上的缨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留给缨徽和苏纭卿的时间只有几息,所幸,他们不辱使命。

  缨徽倒在李崇润的怀中,她后知后觉出疼,意识在流散,她看向李崇润的脸,烛光在他身后,耀亮了他俊秀如画的面容。像许多年前她身在绝境,被阿兄救出时,那道落在他身上的澄净阳光。

  七郎的面容一直都是清晰的,他就是他,怎么会是别人的影子?

  顷刻间,缨徽终于彻悟。

  她吐词微弱:“七郎……”

  李崇润应了一声,抱着她飞快奔走。

  “我不想死。”缨徽呢喃。她从前没有意识到,原来她拥有太多弥足珍贵的东西。她有莲花,有七郎,七郎那么爱她。

  这个尘世破破烂烂,他给的却一直都是最好的。

  李崇润暂时将她放下,撕下衣袍,裹缠住她的伤口,抵在她额头上说:“你不会死,徽徽,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说罢,立即抱起她,继续往外冲。

  缨徽想要再看看他,可是眼前大雾漫漶,愈加模糊,耳边的厮杀声越来越小,嘈杂逐渐远去,陷入无边际的宁静。

  檀侯寿宴的夜晚,侯府火光冲天,从黑夜中窜出无数暗卫,攻入府邸。

  本来府邸守卫森严,但因殿前对峙,调了部分守卫进去,以至于防守出现缺口,被提前埋伏的暗卫寻到破绽,攻了进去。

  率领暗卫的是失踪许久的谢刺史长子谢世渊。

  无数流矢射进侯府,幽州暗卫与战力卓越的檀侯守卫激烈交战,数个回合后尚未分出胜负,最终随着王玄庄带来的“幽州降军”包围侯府,和他一遍又一遍大喊“檀侯已死”,致使军心颓丧,最终险胜。

  但檀州守军盘桓于此十数年,却不容易对付。

  檀侯的左先锋大将刘淇首先祭出了为主上复仇的旗帜,试图率领麾下大军攻伐君侯府,被王玄庄击退后,随着崔君誉派出的幽州军的到来,最终落拓败北。

  刘淇率军流亡,其余将领或是投降,或是逃窜。

  寿宴之乱的三个月后,檀州局面基本稳住,幽州军占领了重要边防。

  缨徽伤得不算重,可还是被李崇润押着卧床静养了数月。

  七月流火,清风徐徐来,带着凉意。

  李崇润频繁往返于檀州与幽州,除了布防,也有整顿两州吏治之意。

  他一回到檀州,便会立即来看缨徽,亲自喂她喝羹汤。

  缨徽尝了一口,终于忍不住问:“我阿兄去哪里了?我怎么总是见不到他人?”

  李崇润目光略有躲闪,马上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他将苏纭卿与家人安葬在一起后,说是要四处云游一番,我不好阻拦,只

  能任由他去了。”

  据说那几座坟茔前总是有一只黑猫,眼珠绿幽幽的,终日徘徊,眷恋不离。

  想起苏纭卿,缨徽不免一阵伤悒。

  那晚她离得最近,目睹了整个经过,苏纭卿扑上去的时候,那架势根本就没想活命,只想玉石俱焚。

  也多亏了他牺牲性的前锋,自己才能一举枭敌。

  想起之前还对他多有猜忌,实在不是滋味。

  李崇润安慰了缨徽一番,真心赞叹:“能屈能伸,卧薪尝胆,是个汉子。”

  做汉子有什么用?缨徽心想,他能活下来就好了,那么好的人,那么重情义,世间不就该多一些这样的人吗?

  那夜过后,随着檀州的死亡,几乎尘埃落定。

  范炎这只狐狸趁乱逃窜回了定州,四处散播李崇润弑杀檀侯,大逆不道的言论,将从前的檀州军收拢了十之三四,实力大涨。

  而暗中相助的孟天郊得了厚禄,有家归不得的萧垣暂时留在檀州,时不时过来缨徽这里探病。

  这一役,除了缨徽,功劳最大的就是王玄庄。

  李崇润改制幽州兵制,设上将军,其下为左右中郎将,王玄庄领上将军,位居武将之首,可谓众望所归。

  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归宿,除了谢世渊。

  缨徽总觉得奇怪,念叨:“阿兄会去哪儿呢?我受伤了,他怎么不送鱼来给我吃?”

  李崇润拈酸道:“瞧瞧这话说的,我能少了你鱼吃不成?”

第48章

  过去李崇润吃醋,对缨徽阴阳怪气的时候,她会厌烦。可如今,心境平和,却觉得他有几分可爱。

  昏睡的时候,时常会梦见那夜的场景。

  李崇润抱着受了伤的她。身后夜色沉酽如墨,星河暗淡,唯有一束光落在他的身上,映亮了面容。

  凤眸如画,望向她时,里面全是爱怜与担忧。

  像是风中的箭矢,突然击中了她的心灵。

  也许她兜兜转转,就是想要寻找这样一个人。能救她于残忍冰冷的尘世,给予她温暖与安稳。

  她莞尔,不与李崇润斗嘴,只歪头仔细端凝他。

  看得他不自在,伸手摸摸下巴,念叨:“我来时洗过脸了呀……”

  缨徽笑说:“我怎么从前没有发现,七郎长得这么好。”

  从前也有人在她面前夸赞李崇润俊美无俦,但那样的赞叹是漂浮的,没有具体形状。如今沉下心来自己欣赏,才觉出俊美就是那入鬓的眉宇、幽暗深邃的眸子、高挺的鼻梁……

  李崇润竟显出几分羞赧,略微低了头,也不知想到什么,浅笑出声。

  缨徽握住他的手腕,倾身问:“笑什么?”

  李崇润生怕她扯到伤口,扶住她的背,笑说:“我这美男计呀,真没想到,到如今才生了效。”

  想起那些荒唐往事,缨徽也红了脸颊。

  真奇怪,原本一出锦衣缭乱的荒唐戏码,可不知什么时候,各自入了戏,纠缠到如今,竟像一对真正的交颈鸳鸯。

  阳光从茜纱窗纸渗进来,打在綦纹丹罗帐上,勾勒出相依的缠绵身影。

  缨徽将头靠在李崇润的肩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低喃:“七郎。”

  “嗯?”

  “我想回家了。”

  “回哪儿?”

  “回幽州,回我们的家。”

  李崇润倏然沉默,缨徽觉出不安,轻晃了晃他的身体,与他十指交握,催促:“你说话呀。”

  他侧首亲了亲她的脸颊,柔声说:“刚才跑了神,这是第一回,你说那是你的家。”

  缨徽从前不明白,这么多年来,她除了记忆中的美好,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李崇润给她的家。

  头顶有瓦,屋中有暖炉,可以隔绝所有风雨。

  她说:“以后是我们的家,你外出征战、开疆拓土之时,我会好好守护。”

  李崇润拢过她,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青帘略微晃动,红珠站在帘外禀道:“十三殿下来看望娘子了。”

  李崇润不舍地松开缨徽,低声叱道:“真是够烦人的。”

  缨徽笑着吩咐红珠:“快让他进来吧。”

  红珠应了“喏”,隔帘与缨徽目光相接,忍不住也掩唇偷笑。

  在刺杀檀侯之前,王玄庄应缨徽之请,把白蕊和红珠送了出去。

  出城是不能够的了,寿宴前城防森严,若叫捉住,只怕打草惊蛇反倒坏了大计。

  只能让她们暂时在城内找个地方躲藏,待事情了结,不管成败,都要好好活下去。

  原本二女说什么都不肯走,被缨徽软硬皆施,逼着才离开。

  两人并没有走远,当夜一直徘徊在侯府周围,一边等结果,一边对月叩拜给缨徽祈福。

  尘埃落定的时候,王玄庄率军御寇,见到她们,顺手带了回来。

  见缨徽受了伤,两人又是衣不解带地伺候。

  这一回她好得很快。

  趁红珠出去请客人入内的间隙,缨徽说:“这位十三殿下也算真性情,如今事情了结,他估摸着我很快要回幽州,分别在即,才总想来看看我的。”

  李崇润酸里酸气道:“是呀,毕竟是自幼的交情,青梅竹马。”

  缨徽嗔笑着轻捶他的肩膀。

  李崇润想起什么,状若随意道:“分别在即?怎么,他不与我们一起回幽州?”

  缨徽道:“他自少时便喜欢冶游,左右西京是回不去了,想去他的家乡兰陵看看,顺道找寻一下儿时的伙伴。”

  李崇润深色幽深:“还是回幽州吧,兵荒马乱的,以贵胄之身总在外跑,也是不安全。”

  缨徽觉得奇怪,正想细问,萧垣进来了。

  他也不见外,自己搬了张笙蹄在帘外坐,旁若无人地与缨徽话家常。

  追忆往昔得正欢,李崇润实在不耐烦,低咳了一声,萧垣才将目光转过去,想刚刚看见他似的。

  萧垣笑说:“李都督,我还没有认真谢过你,此番大仇得报,翦除奸佞,多亏你运筹得当,从前多有得罪之处,万望你海涵。”

  范炎那厮狡诈恶毒,有一句话说得极对,李崇润不可能眼睁睁地来送死,他在来檀州之前必是未雨绸缪了。

  这是一步暗棋,连崔君誉和王玄庄都不知道,或者说,知道得不全。

  他们只知道自己在半年前刚登位时,便分批次排遣暗卫入檀州,乔装打扮,候在这里,以伺枭贼首良机。

上一篇:妾奔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