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天明
可是他既然这样说了,妙珠也再说不得什么,闻此果真就不再提起出宫的事,她只道:“奴婢明白了,陛下。”
到了后来,天光大亮时,陳怀衡才终于肯放妙珠下榻。
妙珠从榻上起身后去寻了卿云,问她要了避子汤来,说是陳怀衡吩咐的。
昨日房里头的水还是卿云安排着人去送的呢,这事发生,她也没多少意外,听妙珠说陈怀衡讓她喝避子汤也没得多想,这事也再正常不过。
妙珠喝了避子汤后,又重新回了陈怀衡身邊服侍。
等到了巳时,陈怀衡又去见了群臣。
昨日进行了一系列的祭祀、演兵,今日终于开始秋狩,湛蓝天幕下,玄甲禁军护于四周,馬蹄声震的枫林簌簌做抖,陈怀衡着修身劲装,银甲覆身,**是汗血宝馬,赐名“踏月”,曾经親自领兵北伐的帝王身形气度无一挑剔之处,眸光深黑,下颌冷硬,眉眼间蕴着锋锐的暗芒。他手背上隆起的青筋十分明显,随着手指拨动着箭弦,一声尖锐箭响发出,首鹿应声而倒。
这是秋狩的传统,由帝王射杀第一匹鹿,接着陈怀衡一声令下,秋狩正式开始。
今日得头筹的人有赏,他给了彩头下去,大臣们便四处散去狩猎了。
陈怀衡对秋狩一事倒也没有多大兴趣,全了仪式之后,就掉了馬头離开了这处,可在掉头往回去走时却又碰到了几只白兔,陈怀衡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勒马停下。
今日护在他身邊的是锦衣卫的指挥同知,从三品官,姓明,二十八歲。
明副帅见陈怀衡停下,也抬手阻了身后跟着的人,众人跟着一道停下。
他刚想出口询问陈怀衡突然停下是做些什么,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他拿了身后的弓出来。
原是想狩猎了。
可这周遭......就只有几只兔子啊。
前些年的时候也是他跟在陈怀衡的身邊,那时候皇上总喜欢猎些飞禽猛兽,怎么着今年倒还转了性呢?
不过,他倒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候在一旁等着。
只见陈怀衡拿了身后的金桃皮弓,这张皮弓当初跟着他一起征战北伐。
金弓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芒,他的长指捏了支金簇箭,往其中一支兔子射去,只是,却像是故意射偏了位置,没有直取白兔性命。
那兔子受了惊吓,两耳直竖,就要往着反方向蹦去,可就在下一瞬,马上又有另外一箭往它出逃的地方射去,几乎就是在呼吸之间,马上阻了它的逃離,而后,又接連有几只箭射出,皆没有伤及白兔性命。
只是将它牢牢地圈禁在了原地,左右奔逃不得。
明副帅看到这副场景直皱眉头,实在是不明白陈怀衡这番是何意图,杀又不杀,反倒是一点点将白兔困在了他制造的囚牢之中,进退失措。
他看不懂他的意图,只觉着这几只金簇箭真是可惜,失了用途,竟用于如此地方。
就在他惋惜时候,一旁的陈怀衡给他下了指令:“把兔子拎上。”
明副帅应是,忙去收拢了兔子。
后来,陈怀衡又去射了两匹梅花鹿,只有这些,便回去了宴席处。
此地只剩下一些年长的大臣,还有其家属親眷,太皇太后倒是没在场了,或许是昨日累了一天,今日便没再现身。
这两天天气好,連带着人的心情也跟着不错,众人本在此地闲话,见到帝王从猎场中回来之后,声音便小下去了一些,他们想要起身行礼,却被陈怀衡抬手阻止:“今日无需多礼。”
见他这样说,大家也从终于松懈了一些下来,没那般紧绷。
妙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等在陈怀衡的王座身邊,他在外面打猎,她就一直等在这处,昨日那番过后,身上还是有些不大爽利,卿云怕出什么事,也跟在了身边。
卿云对她道:“你这若是撑不住,便回去歇下吧,陛下也没那般不近人情。”
怎么说也是因为他累成了这样,他若这也不允,那真是有些伤天害理了。
妙珠笑着摇头,叫卿云不要担心。
她不敢说,她怕陈怀衡得讥她恃宠而骄。
不过那么一夜,竟还敢不知天高地厚提起要求来了。
卿云见她这样,也没再劝了,只是沉沉地叹出了口气。
妙珠就是太老实些了,哪里都老实。
她劝她道:“妙珠,你得为着自己好一些啊,人这辈子,自己都不为自己着想,那还有什么活头呢。”
还有什么活头。
妙珠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活头,她只是一直记得,母親死之前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她说:小乞,活下去,带着娘和小妹的那份活下吧......
就这么一句话,妙珠这辈子没了活头也不大敢去死。
妙珠双腿酸痛,想起母親以前过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日日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大抵也是很難受的,每回事后,母亲都像灵体出窍了一般,向来迟钝的人,在那样的时候竟也感觉到了苦痛。
母亲脑子不清醒,有时候連身子都洗不干净,还是妙珠为她洗的,就连身子里面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都是她为她理出来的。外祖生怕母亲会再怀上
孩子,再多出一张嘴来吃他的饭,那真真是能把他气老好些歲,他三令五申妙珠一定要为她扣弄干净,这样还不够,常常还会端来避子药讓妙珠喂母亲喝下去。
妙珠一开始的时候也恶心那些东西,可是后来,也习惯了。
和水混在一起,就不见了,从母亲的身体里面出去,母亲就干净了,她当初也从母亲身体里面出来的,更谈何嫌弃二字......
就在这时,陈怀衡从猎场回来了,妙珠没能继续再想下去了。
陈怀衡径直往着主座的方向去,明副帅跟在他的身边,手上还提着一只兔子。
众人往着他们的方向打量,见陈怀衡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提了一只兔子,不免觉得奇怪,这么会的功夫,竟就只猎了白兔?
也罢,皇帝心里头想些什么他们也猜不到,若能想明白了,下半辈子也都有着落了。
他们收回了视线,也没再看,既陈怀衡说今日不用拘束,那他们也不大客气。虽陈怀衡在某些方面是手段狠辣了一些,但也没有到滥杀无辜的地步,朝野上下更不至于人人自危。
跟在陈怀衡身边的明副帅却提心吊胆,他提了一路的兔子,一直到陈怀衡入座,他才终于有机会问道:“陛下,这兔子......”
陈怀衡给身后的人丢了个眼神,明副帅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把兔子递给了他身后的妙珠。
妙珠接过了他的兔子,也觉有些摸不着头脑,陈怀衡何时喜欢这些玩样,他提只兔子回来做些什么?是要烤了吃了?
以往她时常会和小妹去山上,运气好些也能碰到一只兔子,她们抓了兔子回家,小妹舍不得吃兔子,妙珠就让她养个两日玩,再多不过三日,过了三日,小妹就该对兔子生出感情来了,差不多时候,就趁着外祖不在家的时候,把兔子烤了开荤。
对妙珠她们来说,吃了一只兔子能高兴个两日,往后回想起来都觉唇齿生香。
只是妙珠不知道,陈怀衡要兔子做些什么?
用来玩?不大可能。用来吃?那就更不大可能了。
她接过了兔子,有些不明所以,问道:“陛下,这兔子用来做些什么啊。”
陈怀衡道:“随手猎的,你拿去玩吧。”
好吧。
看这样子,果然是一时兴起打了兔子回来。
明副帅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随手?
他管这叫随手吗。
不过他也什么都没说,就连面上情绪也不曾显露分毫,只在离开前悄悄看了一眼那接过兔子的小宫女罢了。
妙珠接过了兔子,随手搓了两下兔子的脑袋,便去一旁寻了个笼屉将兔子塞进去。
待她回来后,却见陈怀衡跟前站了一个姑娘,看那模样打扮,是哪家的小姐。
她看着有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淡蓝长裙,发髻疏得整齐又精致,面容柔美,眉如新月,光是站在那处都如清风拂面。
妙珠不曾见过这人,但猜出她的身份来历了。
能站在陈怀衡面前,和他相谈甚欢的,那大概就是施寧煦了。
在她面前,陈怀衡身上的戾气瞧着好像都没那么厉害了。
陈怀衡对施寧煦道:“方才猎了两匹梅花鹿,叫人往你那边的营帐送去了,你回去瞧瞧喜不喜欢。”
施寧煦笑着受过,反过来打趣他:“難为陛下还记得我了。”
陈怀衡不理会她的揶揄,这里说话不大方便,他起身和施寧煦去了别处说话,妙珠想他们两人久不相见,当是有许多话要说,不好跟过去,便站在原地未动。
那两人也不曾走开多远,只站在一旁没甚人的地方闲话。
陈怀衡问她:“怎回来这般突然,也不说一声。”
施宁煦倒是无所谓:“我又不是一个人偷跑回来的,左右有哥哥在,出不了什么事。”
陈怀衡又问:“伤可是真的养透了?还是你哥唬弄我来的?”
当初陈怀衡在北疆打仗,最后还是上了战场,差点丧命,最后是施总督为他挡了一箭才躲了过去。而施宁煦的病也是在那段时间留下的,那段时日,后方爆发时疫,她忙前忙后,不小心染上了病,又逢父亲战死,悲痛交加,差点也没挺过去。
北伐的大获全胜是史书上面为人称道的一笔,保卫家国的成就却用无数人的血肉铸成。
铁骑之下,众生平等。
那感觉实在不大好,以至于陈怀衡在史书上亲手书写下了这么一笔却也没多觉骄傲。
好在那回施宁煦后面算是挺过去了,挨到了大获全胜班师回朝,只是,身上还是不免落下了病根。
陈怀衡班师回朝后,就让施宁煦在皇宫里头养病,他那段时日太忙,北伐之后,他急需在朝中立足,而留施宁煦在宫中养病,总是想着亲自照拂才放心,便径自将人安放在了偏殿,平常若是得了空照顾起来也方便太多。
那个时候,宁煦的病真的很糟糕,从北疆回来后就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稍不留神就要丢了命。
陈怀衡实在放心不下,哪里还去顾及其他的那些东西。
后来,听闻远方有溪山,溪山有子明大师,大师医术了得,有回春之术。
陈怀衡和施枕谦就商量着将施宁煦送去溪山。
施枕谦上回说施宁煦的病养好了,陈怀衡还是不大放心,这回便又多问了一嘴。
“好了,早就好了,怀衡哥你怎么比哥哥还啰嗦呢。”
陈怀衡被她嫌啰嗦也没恼,道:“他是个没数的,你想回京城了,往他跟前哭一哭,撒撒娇,他便受不了。”
施宁煦这便恼了,蹙起了那双漂亮的新月眉,瞪他道:“你怎么这样想我!”
陈怀衡笑了一声,看她这生龙活虎的样子,才彻底放下心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大多是陈怀衡问她在溪山过得好不好,这两年有没有结实什么新朋友,有没有偷跑出去下山玩等等。
施宁煦被他问得一个脑袋两个大,忙阻了他继续查下去:“够了够了,没有偷偷出去玩,有两三新友,子明大师待我也很好,时常为我做些药膳,我得空就去寻他下棋呢。”
说完她就摊了摊手,道;“就这些,没旁的了。”
陈怀衡安静一会,还想说些什么,马上就被施宁煦打断,她想起了一件事,问他道:“好了,别说我了,你和哥哥上回吵架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