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天明
陈怀衡也没藏着掖着,直接道:“喀什今日过来,大概是想提关于互市的事,他不想叫我们和其他的几个部族互市,不想我们同其他的几个部族交好,这朕不允,也不会听他们摆布。一会待喀什回来,皇兄去同他談,他被施枕谦遛够了,身上也没什么气势,这事会好談许多。”
早在营帐门口见到喀什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今日来是想做些什么。
他远道从蒙古那边过来,除了进贡些东西,自然是有自己的私心。
想来无非是说那些事。
俺答汗现下在蒙古的情况算不得多好,若是大昭连互市都要和其他的部落一起,那他们也更吃亏,同大昭建交盟友的干系,便也不那么特殊。
他是想,如若打不下大昭,那便建立良好关系,将来出了事,说不准也能请求庇护。
他不想让陈怀衡联络其他的部族。
只是陈怀衡自不能如他所愿。
怎么着?只许和他好,不能和别人好了?
你以为你谁啊。
阳盛阴衰,一强一弱,若是一家独大,便总容易出事,蒙古的部族分化得越厉害,对大昭总归是极有好处的,他们内斗的厉害了,大昭便也更安全一些了。
一次北伐的胜利并不能让陈怀衡满意。
他要的是永恒的胜利。
分而灭之。
他容许蒙古各个部落的存在,可是他也要消弭他们的威胁。
他要让他们的铁骑再也踏不到大昭的土地。
在这些事上面,他一步也不会退,只会得寸进尺。
陈怀霖会外邦话,他是个聪明人,这事交给他办,陈怀衡也放心,而施枕谦呢,则是来和喀什跑马场的,把喀什的锐气削了够,这事便更好談了。
陈怀霖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心不免跳了跳。
他实在是聪明机警得过分,而且,强势得让人心惊。
这次蒙古人自来中原时,陈怀衡怕就从没想过让他们带一点好处回去。
按理来说,喀什这次来中原,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这般低,又带了这么些东西献给昭天子。大昭素来自诩禮仪之邦,仅凭这些,他接下来若再提出些什么请求,陈怀衡自然也不大好一口回绝。
但是今日这
一套组合拳下来,喀什能吃得住嗎?
便是施枕谦真在马场上戏弄了他,喀什又能说些什么呢,毕竟他们之间隔了杀父之仇,施枕谦只要不太过分,都有说辞能将这事轻飘飘揭过去,喀什到了最后,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下去。
陈怀霖看着台下的喀什和施枕谦。
只见喀什像个玩物一样被施枕谦戏弄着,险些从马上摔下。
陈怀衡这招,实在是狠辣。
他收回了视线,也没再看,不再去想那事,他又看向陈怀衡身后站着的妙珠,也不知上次的事情过后,她还伤心不伤心......
上次借给她的那条帕子,她说过要来还他的,可他们两人除了意外,也实在鲜有机会能够碰上。
陈怀霖也不敢盯着妙珠多看,看多了,徒惹旁人误会,然而,才收回视线,就见一旁的陈怀衡似笑非笑看着他。
他的手上正把玩着杯盏,漫不经心对陈怀霖笑问:“皇兄看着朕的婢女做些什么?”
陈怀霖没想到就瞧了那么一眼陈怀衡竟都要发难。
那这般看来,妙珠于他,好像确实也是不大一般......
这么些年的兄弟和君臣,陈怀霖对陈怀衡也算了解熟悉,却在这件事情上也有点弄不大明白了,若妙珠于他真不一般的话,那为什么施枕谦还能那样欺辱她呢?
这到底是有情还是没情?
他记得一开始的时候,陈怀衡待她堪称恶劣,动辄打杀吓唬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又难道是他多想了?
至于妙珠,低着脑袋叫人辨不出神情,不知是再想些什么。
陈怀霖弄不明白陈怀衡,也不再继续想下去,开口回了他的话,道:“只是不小心错眼瞥到,陛下不用挂心。”
陈怀衡面上无甚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将这话听到心里头去,不再继续和陈怀霖说下去,只扭头看向妙珠,道:“不是还有东西要还给协王吗。”
妙珠終于抬起了头,面上依稀能寻得些许难堪,大抵也覺得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有些无禮了。
在陈怀衡的盯视之下,妙珠不敢再去踟蹰,将方才回营帐拿的东西从袖口中掏出。
是上回被她用剪子剪成两半的帕子。
陈怀衡一直没有丢掉这东西,大概也是在等这一刻。
他就是要让她亲自把这块破布还回去,好绝了她的那些心思。
妙珠也覺羞愧难当,毕竟当初陈怀霖好心帮她,宽慰她,可她到头来将他的帕子剪成两半,怎么说也不像话的。
可没办法,她真的也没办法了。
妙珠上前,将那帕子双手递还给了陈怀霖,她道:“对不起,殿下,不小心弄坏了。”
哪里是不小心弄坏的呢?那破成两半的帕子分明一眼就能瞧出是被剪破的。
不过,陈怀霖接过了帕子之后什么都不曾说,脸上甚至就连一点恼怒的情绪都没有,妙珠站在他的面前,遮挡住了陈怀衡的视线,陈怀霖的眼中不自覺流露出了几分担忧。
他想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可是,看着妙珠那不大好看的表情,最后还是噤了声。
他只是道:“无妨,一条帕子而已,烂了就烂了。”
陈怀衡听到这话也只神色不明,纤长的眼睫在眼睑下投出一道晦暗的的阴影,显出几分晦暗。
他呵笑道:“还是皇兄大气。”
妙珠听出了陈怀衡语气中的不满,也不敢和陈怀霖多做交谈,给完了帕子就回了他的身边,跟只鹌鹑一样缩在了他的身后。
陈怀霖见此,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但到底是没能说什么。
又过了大概两炷香的功夫,陈怀衡终于让人去喊了施枕谦回来。
没过一会,喀什便和施枕谦回来了看台这处。
施枕谦面色说不出得舒畅,方才戏弄了喀什许久,他心里头自然是高兴。至于喀什,满头大汗,形容说不出的狼狈。
喀什这次来,已经将姿态放得极低,可还是受不了被如此作践,他喘着粗气,言语之中也带了几分怒气,愤愤道:“你们这是在故意作弄我!”
施枕谦听了之后,直接扯着他的衣领问道:“就作践你怎么了!我问你,父亲是谁杀的?!”
喀什被他弄得无言片刻,而后破罐破摔道:“又不是我杀的,干我什么事!”
施枕谦被他气得牙都打颤,道:“好好好!那老子现在就把你们那群蛮夷都杀了干净!”
这句话自然没被翻给喀什听,陈怀衡终于出声阻止:“好了,王公来之前不是说有事想要同朕相商吗?”
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喀什也终于想起自己今日是有正事,不顾自己所受的屈辱,去和陈怀衡商议正事。
陈怀衡给陈怀霖使了个眼色,陈怀霖便明白他的意思,起身去同蒙古王公打了个照面。
喀什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陈怀衡解释道:“这是我们大昭的亲王,今日,便让他和你来谈。”
听到陈怀衡的话后,喀什便去和陈怀霖议起了事情。
果不其然,他今日就是为了互市而来。
不过,他被陈怀衡弄了这么一遭,身上哪里还有半分谈判的气势。
被施枕谦在马场上逼出了满头的汗,和陈怀霖谈着谈着,又要被逼出一抔泪来。
莫看陈怀霖生得温润如玉,论起事来却十分强硬,步步紧逼。
如今看来,互市这事,他根本就没有能和他们商量的余地了。
那他还有何颜面回去面见可汗?
事到如今,喀什也看出来了这一切不过都是陈怀衡的刁难,在他找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出了法子来对付他。
他一时之间又气又恨,也不和陈怀霖继续说下去,反倒起身对着陈怀衡道:“大昭天子,你......你实在是欺负人!我自远道而来,献礼无数,可你就这样欺辱我。什么跑马场,故意想叫我难堪罢了。都说大昭是礼仪之邦,看来也不见得如此!”
“礼仪之邦?”陈怀衡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看来王公还是不了解大昭。”
敬你的时候是礼仪之邦,不敬你的时候谁和你谈礼仪。
况说,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仁慈了。
当初蒙古若是打到京城,他们只会做得比他还要过分一些,这江山早就要易主,他也要成他们的阶下囚,**狗。
他餐风茹雪守了国门,如今还同他们互市,逢年过节甚至只要一些岁贡,这难道还不仁慈?
他既已经足够仁慈,那就别想着他再做出其他的让步了。
同喀什的怒气冲冲截然不同,陈怀衡瞧着就心平气和多了,脸上笑意甚至越显,他双手交叉撑在桌上,笑眯眯地冲着喀什问:“王公确定要这样和朕说话吗?”
他虽是在笑着,喀什却觉脊背发凉。
即便蒙古和大昭风俗不同,礼仪不同,可人类的情绪,大多是相通的。
陈怀衡给他的恐惧,仅用趋利避害的本能就能轻易察觉到。
喀什很快听出了陈怀衡的言下之意。
陈怀衡说这话的警告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他在警告他说:你继续这样的话,到时候就不只是互市了。
喀什恨得牙痒痒,可到最后也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面咽下去。
他们本就处于弱势,处于失权一方。
那便意味着,他们本来就没有任何的话语权。
喀什最后事没办成,反倒惨遭羞辱,公道也讨不回来,没了办法,只能愤愤離去。
办好了事后,陈怀衡也没继续留陈怀霖和施枕谦的意思,对他们两人赞了一句:“做得不错。”
而后便带着妙珠离开,不继续再在这
多待一刻的功夫。
陈怀衡走后,陈怀霖也没什么好和施枕谦说,甚至就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此处。
施枕谦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骂了一句,也离开了这处。
今日天气好,连续下了几日的雨后,空气都跟着清新了许多,周遭隐隐约约弥漫着一股雨后的青草气,山林之中已然带了沁人的凉意,天空澄澈清明,晚霞的光都显得格外的艳丽。
弄了这么一遭之后,天也已经快暗淡下来,夕阳的余晖落在陈怀衡和妙珠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