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100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朱泓既悲且怒,捂着脸簌簌落泪,肝胆俱裂,神魂游离,痛苦之情无以复加。原本属于他的皇位被横刀夺去,混淆黑白,泰阿倒持。

  他想冲出去持刀拼命,恨只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谁又是新皇?他这太子还活着,怎么就册立新皇了?岂有此理。

  新皇是湘王的世子。

  湘王并未参与藩王联合军的叛乱,湘王一家原本偏居一隅淡薄无为。

  湘王病逝,年轻的世子殿下披麻戴孝,安抚家眷,主理王府诸杂事。

  世子远居湘地,并未有机会抢夺皇位。宫变发生后,被内阁周有谦为首的旧臣按长幼之序推上皇位,君临天下。

  林静照心如明镜。

  内阁表面上冠冕堂皇,先皇驾崩,太子久久失踪,国不可一日无君,共推新皇登位。

  实则,内阁眼见天下大乱,藩王自相残杀,匆匆忙忙拥立一年轻浅薄的小世子为帝,因世子丧父,身单力薄长久居穷山僻壤之地,最适合做稳固天下的傀儡,方便内阁控制。

  更有深层次的原因——太子既然丢了,丢就丢,赶紧死,大明朝已不承认这太子了——万一瓦剌等异族虏了太子去,以此威胁大明,当人肉盾牌,勒索无度,岂非重蹈北京保卫战时天子叫国门的羞辱?

  时殊事异,大明已不欢迎太子了。

  内阁机关算尽,唯一漏了那位少年天子的心性和直拗。据说那位世子明目达聪,悟性极高,机锋百出,表现得完全不像个穷僻湘地的乡下人,在登基之初的即位诏书上,便因年号的选择而孤君对峙群臣,是位天赋政治家。

  林静照不忍将内阁残酷和凉薄对太子直言相告,毕竟太子那样信任周有谦他们,听闻后心防更裂。

  官兵汹汹,山洞已经不适合再住下去了,他们必须再次逃亡。

  那位初初践祚的新皇,心黑手硬,必然不会放过旧太子。

  上次因为藩王联军内讧,太子才趁乱捡漏逃生。这次官兵整齐划一,行伍森严,训练有素,战斗力比之前提升了不少。

  朱泓箭伤未愈,连日来又得不到良好的饮食和休息,体力孱弱,气喘吁吁,与官兵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孤不行了,你不要管孤,自己先走吧。”

  他的箭伤崩裂,血水染红了衣襟,脸色苍白如纸,将近虚脱。

  “太子殿下这是说什么话,臣女一路出生入死,就是为了保护您。”

  瞧官兵这凶神恶煞的架势,他们两个无论谁被抓到都是极其恐怖的。

  “太子殿下再坚持坚持,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您的。”

  林静照披上了朱泓的蟒龙袍,再次舍弃自己为太子换取一条生路。

  朱泓含着热泪望了她最后一眼,和前来营救他的旧部速速走了。

  林静照则没上次那么幸运了。

  她的肩胛骨被飞矢所射,直直从马匹跌落,摔下了深涧。因涧下全是水才勉强没有摔死,被锦衣卫逮捕。

  诏狱是专门关押政犯的地方,里面的囚徒都是高官大员。

  林静照作为太子身边的谋士,被关到了诏狱最深最黑暗的一层,受不见天日的拷问,精神受到无法想象的折磨。

  诏狱可怕如人间地狱,活人能被拷讯成白骨,她无论如何难逃一死,咬紧牙关只求速死,未曾供出朱泓的下落。

  高兴的是她的箭伤感染发了高烧,水米难进,迷迷糊糊,估计很快就不用再熬受这种折磨去见阎王了。

  然而,她却没死成。

  阴差阳错,进了新皇的后宫。

  移名改姓,从江杳变成了林静照。

  新皇留她一条性命是为了追寻太子朱泓的下落,让她进后宫,把她培养成万人憎恨的妖妃,是为了制衡群臣,拿她充当对抗群臣的工具,也是为了对她进行一场旷大而持久的逼供。

  ……

  皇后的册封礼,雅乐飘飘,平和中正的琴瑟钟鼓之声回荡在凤仪宫。

  凤仪宫大火中被烧毁了一部分,而今经过重新的修缮,愈添富丽堂皇。

  金墙涂抹一层象征多子多福的椒泥,瓶中插满芬芳的花枝,瓜子,花生,大枣,桂圆,一张张囍字贴在上面,娶继后相当于陛下重新大婚。

  林静照身披冗长繁丽的凤冠吉服跪在宫殿正中,色若死灰,形同槁木。

  报喜的钟声犹如鬼魅,耳畔响起的音乐似丧钟,盛大而恢弘的册封礼显得那样讽刺可笑。

  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这就是你和他的全部?”

  座上的君王细细聆着,沉在阴影中喜怒莫辩,良久,问道。

  林静照黯淡着眉眼,缓缓点头。

  “臣妾已知无不言。”

  “真是可歌可泣。”

  “你是旧朝的人,为旧朝奉献了一切,是个忠诚合格的太子幕僚,朕若有你这样的属下也会庆幸。”

  朱缙长目轻眯着沾了些厉峻之意,黎明前的启明星一样折射着雪寒,

  “但你也应该知道对朕直言相告的下场,我新朝容不下旧朝的人。”

  林静照无端失了会儿神,居然笑了笑,镇定地问:“跟了陛下这么久,臣妾一直挺好奇的,您最终会怎么处置我?”

  朱缙没答,望着黑暗深邃大殿中残烛泪凝结的浊黄,良久:

  “皇后是肯定当不成了。”

  “刚才锦衣卫向朕通报了朱泓的下落,以及你为了他两次赴死的事,朱泓的逃脱你功不可没。”

  如果朱泓位临九五,相信会重用她的。

  可惜现在是他执政。

  林静照听懂了言外之意。

  当真正被死亡凝视的时候,她倒没想象中那么慌张恐惧,反而落寞闲寂,犹如卸掉了长久以来背负的枷锁,身子轻飘飘的快飞起来了,这一天实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

  “恭喜陛下终于寻到了先太子的下落,解除心腹大患。”

  找到了朱泓太子,意味着她再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朱缙应了声。

  “如果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按今朝的律法,犯了叛国罪,罪有应得。这也是你一开始进诏狱就该获的罪。”

  “你的皇后,只能死后追封了。”

  

第98章

  新建成的凤仪宫里虽堆满了金银器皿,阴森晦淡毫无人气。膏烛明暗跳跃,火苗煴煴灼人眼,白昼驱不散的黑暗。

  原本是万众瞩目的煊赫时刻,礼官赞师却统统被遣退出去,门窗紧闭。

  偌大空旷的凤仪宫主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仅剩皇帝和未行完礼的皇后二人。

  朱缙高高端坐于龙座,九重禁闼的中央。穹顶天光落在帝王孤独的身影上,他处于巅峰之上俯视脚下,掌握乾坤,是镇定的看客,是最终的裁判,也会以最残酷的手段对待逆鳞之臣。

  林静照一袭皇后繁密华丽的凤袍,鬓边压着双鸾衔珠簪,眉与睫被膏蜡映出自然痕影,如一幅绝美的画。与黑暗的权力相比,她脆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生生死死已不那么重要了。

  一坐,一跪。

  强与弱的极端对比。

  册封礼已经结束了。

  最后一步,皇帝亲授凤印宝册,可这最后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

  沉甸甸的凤印宝册就搁在御案上,宝石闪烁着光芒,可惜再也授不了了,永远授不了了。

  因为既定的皇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国罪人,不折不扣的妖妃。

  对此,二人皆有心理准备。

  分离的时刻,终于到了。

  “昨日朕起了卦,卦象不吉,今日果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越到悬崖边的最后一刻,朱缙越没有着急处置她,而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平静而闲寂地叙谈。

  “秘密深埋于心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林静照似天上的一缕月,美丽,高傲,淡然,死到临头,被折断的脊梁骨又直了,恢复了最本初的样子。

  “不辛苦,各为其主罢了。”

  她的眼睛空蒙蒙的,没有悲,没有喜,杏花破碎在潋滟的月光中。

  “朱泓并非明主,你若选择背叛朱泓,日子比现在如鱼得水。”

  朱缙沉沉道。

  “但背叛旧主的人,陛下也会鄙视,不是吗?”

  她心明眼亮。

  朱缙不寻常的沉默,未曾否认,背弃旧主的人他不会用,周有谦、江浔都是背叛旧主的人,他警惕的眼光始终没离开内阁。

  “朕知道你在宫里一直过得辛苦。”

  他似怜似厌,站在她的角度。

  林静照摇头:“那也不辛苦。若皇贵妃之尊也称得上辛苦,穷苦黎民便没处说理了。在宫里臣妾一直依仗陛下照拂,锦衣玉食,冬暖夏凉,尊荣备至,怎敢怨怼皇恩妄谈辛苦二字。”

  “你倒深明大义。”

  半晌,朱缙不阴不晴。

  “是陛下调。教得好。”她不卑不亢。

  他厌了与她口头攀扯,径直道:“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最后的,最后的一次机会。

  林静照眼神如早春清湛的天空,透着如释重负的开释。

  “没有。”

上一篇:都盼他妻有两意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