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11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林氏绝不可能当皇贵妃。

  说罢,首辅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拂袖而去。

  余下廷臣亦叹气愠怒着走了。

  江浔一人望向西天清澈的穹苍,太阳似给宫墙撒了层金粉,内金水河蜿蜒而过,天阙也被森严的皇宫规训成四四方方的形状。

  脑海想起了那日陛下丢在他面前的奏折,以及陆云铮声声的争辩:

  “岳父,时势造英雄,人当抓紧机会扶摇直上,万万不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内阁上议两次均被驳回,这是极明显的信号,陛下一定要给心爱的女子上尊号,但孤立无援,受制于大臣,陛下目前不遂己愿。

  “现在正是振臂一呼、鼎力相助的时刻。内阁仗着资历老辣,高扬礼教宗法大旗,欺陛下年轻。我们若为陛下雪中送炭,陛下焉能不提拔重用我们?即便岳父反对,小婿也要竭力一试。”

  陆云铮那日如是说。

  江浔揉了揉太阳穴,头很是痛,这春日的太阳还挺猛烈。

  极度的内心纠结使他痛苦,欣欣熙熙的前程摆在面前,他却不敢摘取。

  官场第一保禄法门——稳当。

  他宦海沉浮多年,已被规训得怯懦,不如女婿陆云铮那般初生牛犊不怕虎。

  当初小漩涡已变成了大风浪,暴风雨吞噬一切。

  ……

  那日陆云铮觐见了陛下后,如沐春风,臣心大振,深感内阁老臣狂悖,竟逼得君王如此。

  他惋惜贵妃沦为政斗的工具被无辜针对,决心襄助陛下扭转乾坤,做出一番功业来。

  回到家后,陆云铮熬了三个大夜写出一道长疏《贵妃议疏》,允忠允诚,引经据典,击中要害,逻辑清晰严丝合缝地论述了古礼的细节,公然支持贵妃上尊号,入皇家玉牒,为“皇贵妃”。

  奏章一出,如巨石坠水引起千层浪。

  陛下得此疏,未作批示,下发给内阁群臣阅读。

  群臣面面相觑,立皇贵妃的舆论本来一边倒,不知从哪忽然冒出个观政进士,区区五品便敢支持妖妃,与群臣为敌。

  首辅周有谦严厉指责陆云铮邀誉卖直,借机掠取功名,其心歹毒,欲将江山社稷踢入火坑。

  周有谦作为文官集团的楷模,他的态度代表了政局走向,一时间弹劾陆云铮的奏章如雪片般纷纷涌来。

  陆云铮竟以支持妖妃邀名,媚君取宠,狎视公卿。群臣强烈要求制裁陆云铮,大有声气汇通之势,连番给陛下施压。

  然而陛下的答案令人失望了,非但没有制裁陆云铮,反而大大升迁了他。

  陆云铮凭一纸《贵妃议疏》扬名政坛,飞速擢升,一夜走完了旁人三十年的路。

  群臣声嘶力竭的辩争,仿佛一场笑话。

  内阁担忧,小小的一个陆云铮不算什么,关键是陆云铮背后还有陛下。

  陆云铮上了这么一篇强词夺理的奏疏,恰逢时机,他们那位机深的陛下焉能不借此大作文章?

  以往廷臣是一块铁板,同心齐力,陛下不能怎么样。现在陆云铮一个小小的蚂蚁,把这块铁板咬裂了一条缝。

  皇帝与内阁恰如天平的两端,此刻势均力敌,谁也不比谁强,稍稍一点轻微的风便决定了最后的胜负。

  处境最艰难的还属江浔。

  陆云铮是江浔的女婿,前者倒戈,江浔首当其冲。

  内阁早对江浔的怯懦不满,如今更多了一层仇视,怀疑江浔的居心,是江浔指使了陆云铮行此悖逆之事。

  否则陆云铮一介幼子焉敢?

  江浔一万个冤枉。

  可恰如破镜粘回去也有裂纹一样,江浔的忠诚裂开了缝,内阁上下无人在相信他,对他嗤之以鼻,包括首辅周有谦。

  江浔辛苦经营多年的官场名声,一夜之间跌落谷底,带着浓浓的幻灭感。

  政治是巨大的连坐,一人叛变,满门皆输。这一刻,江浔无比后悔选了陆云铮做女婿。

  也知,这是他必然面对的结局。

  ……

  陆云铮对朝局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

  虽大多数臣子仍保留着忠诚心念,少量蝇营狗苟的小人见陆云铮擢升之速,眼红羡慕,也跟着支持起贵妃来。

  本来清一色的舆论,分裂成了两派。

  诚如所料,那位聪明的陛下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得陆云铮上疏后立即做出回响,下御札一道,从陆云铮之议,让林氏以皇贵妃之尊主持桑蚕礼。

  桑蚕礼代表国家农业,是堪比祭天的重大仪式,素来是由皇后主持的。

  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

  

第10章

  陆云铮挨受了朝臣们滔滔江水的骂声,被无数人唾弃踩踏,被批为“妖妃同党”——终于如愿以偿,走上金銮殿,使陛下看见了他。

  短短几日他擢升到了三品,达到了许多人一辈子攀不到的高度。

  别人如何劾奏他都好,骂他是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的败类也罢,只要陛下信任他,他就能出人头地。

  站队哪一边是臣子的自由,也是臣子的智慧。

  贵妃未必是什么坏人,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不幸充当了棋子罢了。陛下和廷臣两边拉扯她,她亦身不由己。

  陆云铮这样想。

  陆云铮整敛衣冠,归家,并无骄傲荣耀之感,反而有些忐忑。

  他公然与岳父大人为敌,怕岳父大人一怒之下断了他与杳杳的婚事。

  至江宅,江浔意外地没有发怒,脸色沉重地坐于堂上,身畔站着江杳。

  陆云铮一到,江杳即投来异样的目光。

  陆云铮方要下跪请罪,江浔忽拂袖而去,没留下半句话,场面凝重至极。

  陆云铮如鲠在喉,起身要追,江杳在后叫道:“陆郎,你别追了。”

  “杳杳?”陆云铮惑然。

  江杳叹气:“你的事爹爹都知道了,冯姨娘和我刚才说了你不少好话,嘴皮子快磨破了,爹爹才暂时原谅你。”

  陆云铮闻此五味杂陈,眼眶湿热,握住江杳的柔荑,“杳杳,你真是我的好杳杳。我对不住岳父,让你们失望了。”

  江杳目光雪亮,反问:“可你不后悔这么做,对吗?”

  陆云铮没法瞒她,点了点头。

  此刻的他,一夜飞升,是荣耀加身的翰林长官,天子顾问。

  陛下在显清宫亲自接近慰劳他,赐给三品官位,银币、绢布,车驾。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尝尽了趋奉君王的甜头,回想前尘当真是痴愚,净在烦恼场中错用功。

  虽然举朝对他痛恨,言官将他视为献媚人主的大珰巨恶,但他不后悔。

  “陆郎,你也要为爹爹想想。”

  江杳为难,“因为你的这件事,爹爹在朝中没法做人了。”

  陆云铮喟然垂下头:“怪我。”

  江杳含着几分嗔怪,“你这般莽撞,若非我真心悦你,断然不会替你求情的。”

  陆云铮闻此紧张:“岳父大人不会因此退掉你和我的亲事吧?”

  “会——”

  江杳话说到一半。

  陆云铮脸色煞白。

  “但我执意要嫁你,爹爹只好尊重我的意见。”

  她道,柔柔地冲他微笑。

  陆云铮如释重负,又惭愧,含笑揉着她的脑袋,怪她狡黠。

  “杳杳,说话不许大喘气。”

  她纤细的眉秀丽又英气,红颜温馨的巧笑,持剑的样子又美又飒。

  陆云铮心中自豪,他的姑娘和别人不一样,不是闺阁绣花的柔弱女,而是能文能武的女中豪杰。

  “杳杳,我不能失去你。即便抛弃仕途,我也定要与你成婚。”

  他动情地拥住江杳,大丈夫夺得功名,爱妻在怀,人生才称得上圆满。他曾与她分离那么久,刚刚守得云开见月明。

  “以后不准你离开我身边,上山修道也不行。”

  陆云铮点点她鼻子,霸道地讲,目光浸满了爱意。

  江杳因武艺超群,曾在先太子身边当过女官,贴身保卫先太子的安全。后来皇权更迭,她又往龙虎山修道,两人一直分隔两地。

  “我不是在你怀里吗?”

  江杳环住他的腰,含怨道:“说来,我倒是嫉妒贵妃娘娘了,你待她比我还上心。”

  陆云铮竖了根手指在她唇间,“嘘,这话要杀头的。贵妃娘娘何等神仙芳体,凡人怎配随意谈论。”

  江杳醋海翻波:“你最近可是日日夜夜在研究她,为她写文章,争名分。”

  陆云铮无奈宠溺,在她耳畔轻声解释:“你别乱吃这等荒谬的飞醋,我连贵妃娘娘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贵妃娘娘深居禁宫,神秘高贵,从不以真面目是人,唯陛下可见她真容。

  他只是一个外臣罢了,职责是替贵妃娘娘斗倒内阁,夺取名分。

  江杳这才喜笑颜开,在他怀中蹭着腻着,“原来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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