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29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朱缙闻此默了默,料峭的天风拂过他头顶竹叶白桃花香叶冠,飘然荡漾些许幽渺的香芬,室内缥缈着虚净的道气。

  片刻,他抬手竟解开了她的银链,施施然道:“好,走啊。”

  林静照骤得自由,意料之外,揉揉酸痛的手腕,试探地往前走两步,离开这座昏暗可怕的大殿。

  她回头,“你……”

  朱缙不动如山,眼睛像疏雨后的窗,明亮又残忍。他仍以驾驭的姿态高举神坛,甚至游刃有余,“朕说杀你全家没开玩笑。”

  她刹那间如堕冰窟。

  滔天的恶心涌来,此刻的感受已不能用语言形容。

  修道之人灵魂一半是恶魔,一半是圣人。

  终于,林静照又慢慢地走了回来,愤怒和反抗被一瓢水浇灭,唯剩半死不活的躯壳,任由上位者主宰磋磨。

  她双膝屈下,慢慢跪在朱缙面前,摇摇欲坠,似风中的一盆寒兰。

  他漫然撒着两只长腿,讥讽着,“怎么不走了?”

  她的表情已麻木,“臣妾不走了。求陛下宽赦。”

  朱缙俯身轻掐住她后脑,锋芒毕露,咄咄逼人,间不容发的峭冷口吻:

  “入宫半年屡造事端,欺君罔上,若是旁人早就死十回了。敢误了朕的大事,拆了你的骨头也不够赔的。”

  二人近在咫尺,林静照能清晰闻见他头顶香叶冠上冷冽的木质香,以及白里透青的花瓣通透轻薄的美感。

  她挺直身体笼罩在他的阴影下,麻木僵硬,泪已干涸,目中微光如坠于泥沼的星影,一副静聆神命的姿态。

  “臣妾有罪,悉听遵命。”

  朱缙拂了下长袖,道袍上的山色凝云仿佛真有仙风道气凝绕。

  “你是有罪,罪该万死。”

  林静照跌在厚重的地摊上,颌下肌肉绷紧,凄寂笑了笑,若有所失。

  无论如何,她不能冒犯这位看似清静无为修仙建醮的帝王,父亲、兄长、陆云铮的性命都捏在他手中,打杀随性。

  “臣妾固然千刀万剐,求陛下莫要殃及无辜,降罪于江家。”

  她捂着心口咳嗽,废掉武功后时常病痛缠身,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求陛下赐臣妾一条白绫或一把匕首,臣妾即刻以死谢罪。”

  朱缙置若罔闻,些微怜悯之情荡为寒烟,袂飘天水碧,杀气极重。

  “死在朕面前还嫌玷污了显清宫,即便是死你也得去诏狱伏诛。”

  林静照恍惚有种死亡的触感,忽临的轻松和快慰。她默然半瘫在地面,夏日地面凉气透入骨髓,肺部生寒。

  “臣妾谢主隆恩。”

  曾几何时她不明白雷霆雨露俱为君恩的含义,现在才恍然,在事事株连的《大明律》下,能独身赴死而不连累家人是莫大的幸事。

  此刻满室昏暗,上位者高高踞于堂上,刽子手等候在侧,她有种梦回诏狱的感觉。

  那一个月是她的噩梦,地牢的恶臭和老鼠,狰狞凶狠的酷吏,无休止的拷问,她肩头受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她眼皮昏昏然,阖上,等待帝王下达拖下去赐死的最终圣旨。

  最后一次呼吸人间的空气,最后体验几刻活着的感觉,最后……想想思念的人。

  命运弄人,偏偏叫她死在了陆云铮大婚的这一天。她埋骨荒野,陆云铮却洞房花烛。这一刻,她甚至陆云铮。

  忽而身子一飘,没等到赐死的圣旨,却又回到了御榻。

  朱缙将她摁在身下:“说你的遗言。”

  林静照骤惊,双手被他猝然压于脑袋两边扣住,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细碎清寒的竹叶香,神志有些混乱。

  “把臣妾和陆云铮骨灰埋一起。”

  他一记微凉的唇杀:“别做梦。”

  她的唇潮润,脑袋激灵灵,异样之感油然而生,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吻她了。

  “那臣妾没有遗言了。”

  朱缙声线微重,再度命令:“叫你说。”

  咫尺之距呼吸交织,暧然的温度飙升,林静照的理智像冷汗一样蒸干,不知如何接话。

  她揣摩君主心理,只得半真半假地道:“希望君王长乐康健,早日得成大道。”

  他微蹙着眉:“贵妃以为花言巧语便能蒙混过去?”

  林静照屡屡被他冷呛,无论怎么答复都不对,略略愠怒,破罐破摔道:“既如此,臣妾的遗言是来世再不见到您。”

  “朕何尝愿意再见到你。”

  朱缙深邃的五官深藏若虚,天人合一的湛然道气,沉沉,“今生未过何谈来世?”

  林静照有种不可名状的痒意,颊上飘起酡色,“陛下明知我不甘心,日后会一直尝试逃走,妨碍您的大业。”

  “逃啊。”他慢慢挲着她的腰肩,笃定中有几分病态,“给你一年或几年时间,你若从皇宫出去,朕便放过你。”

  林静照瞳孔凝固,心痛得窒息。

  他这么说,是笃定主意将她永禁锢在宫里,叫她这辈子走不出大内。太子朱泓的下落尚未可知,他不会放过她。

  她被替身了,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身份了,陆云铮和她面对面不相识。她已失了求救的机会,被囚在幽深皇宫的一隅,无人察觉。

  “陛下不能伤害我的家人,”她被他压得微微颤,尽最后一丝力气争取,“我爹爹他忠心耿耿。”

  “帝王即天也,春生秋杀,有何不可。”

  朱缙目色比雪色寒冷,凝作一缕烟。

  林静照看清帝王的刻薄寡恩,人君临御天下,使亿万之众而从一人,权力的触角无处不在,她根本无路可走。

  “真的不能答应吗?”

  她陷于他身下,双手被他禁锢住,泪眼朦胧说,“臣妾求陛下。”

  “你究竟跑什么。”

  朱缙冷不丁变了话题,双目如明月浮墨云,凉薄地逼问:“难道给你皇贵妃之位还不满足,还希求皇后之位?”

  “陛下故意戏弄臣妾,给了臣妾希望又亲手掐灭。臣妾在外游荡一圈,时时刻刻处于陛下掌控中,宛若陛下的木偶。”

  林静照眸蓄清池,“陛下即便赐死我也比这样戏弄我好。”

  本来她求死以结束一切,他却拿她全家威胁,让她死都死不了。

  朱缙依旧掐在她腰间,与她保持亲近的姿态:“是你那些伎俩太拙劣。”

  她不甘地质问,“陛下既然识破臣妾,为何又给臣妾机会?”

  他没什么情绪地训告:“朕给你机会你也不能跑,即便没有锦衣卫跟着也不能跑。时刻记得,你是皇贵妃。”

  顿了顿,抚挲着她的身段,含有些许绵长幽远的责怪意味,“若你还得寸进尺地希冀皇后之位,就太……”

  林静照凛然道:“臣妾不敢不知天高地厚。”

  他不辨喜怒,呵呵:“那就好。”

  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实在太傻,她不会了。

  灯火又昏暗了一个层次。

  沉郁的空气,香雾的烟缕。屑细小的光线幽幽照亮一小区域,其余是无尽的黑暗。帐四角挂着金铃,随风叮当作响。

  仙源殿内装潢得如雪洞一般,恍若高洁的隐士住所,仙气化为清风在空中飘荡,振翅欲飞的铜彩仙鹤,驮来灵丹的铜龟。

  他修行之人身心洁净,平日都是不碰她的,连与她接触都要擦擦手。今日却这般与她严丝合缝地贴近,其暗示意味不可谓不明显。

  林静照跪在御榻上,没出息地淌出清泪。

  朱缙凝向她,长指罕见地擦了擦她泪,博袖绣有淡紫色的缥缈远山。

  他命令道:“转过去。杳杳。”

  林静照乍闻这称呼眉心一跳,如同被针扎了,咬着唇依言缓缓转身。

  朱缙从后不轻不重地挽了她的腰,帮她调整到合适位置,倾身覆了上来。

  她手肘撑在枕头上,弓着身子,头重脚轻,脑海中一直回荡着杳杳这一称呼,恍如魔咒。

  朱缙吻了吻她的滑如流墨的长发,温柔而强势地行事,没带一丝手软。

  她痛哼了声,隐忍相迎。

  他头顶的香叶冠坠落,掉在了她腰上,桃花香缓缓弥漫于整间褥榻。

  外界风打竹叶,飒飒作响。

  ……

  陆府。

  明月高悬,鞭炮炸碎的红皮子散落一地,挂着喜字的红灯笼静静悬挂,宾客喝得醉醺醺三三两两地散去,场面冷清。

  由于白日迎亲时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陆云铮的喜宴没吃好,人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背地里指指点点,都传他为人不检点,婚前被就背着妻子养了外室。

  好好的婚礼,一地鸡毛。

  陆云铮咬着牙,痛恨自己的窝囊,不能将流言蜚语撕碎。

  “大人。”

  家丁过来拱了拱手,禀告道,“小人派人里里外外寻找了好几圈,并没有找到白日那个疯妇人。”

  陆云铮眸色猩红,质问道:“一个大活人怎么没了?”

  家丁支支吾吾:“兴许……躲到道观里去了?那疯妇一身道姑的装束。明日小人再带人去附近山上的道观找找。”

  “掘地三尺也得找出来。”

  陆云铮心事重重,下了死命令,内心四五个吊桶七上八下。

  他还穿着火红的新郎袍,胸挂红花,落寞地坐在粼粼月影下的湖边,不胜苦恼。

  这件事越想越苦恼,越想越离奇,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疯妇酷肖杳杳,嗓音、身高、胖瘦、行为举动完全相同,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挑不出半丝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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