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5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首辅周有谦义正言辞道,“我等绝不能坐视不理。规谏君王,正是我等职责。”

  次辅张子昂慨叹:“那林氏实在是祸水,在后宫桀骜不驯,对太后、皇后娘娘不恭,弄得亦人仰马翻。”

  刑部吕宗颐道:“最重要的是此女引诱陛下日事斋醮,追求长生不老的幻术,日日写青词献媚取宠。陛下已是万岁,世人又岂有真正长生不老之人?”

  众臣对林氏诸多不满。

  他们是先帝朝辅政的班子,斗过宦官,扫过皇庄,清过田地,拟过先帝遗诏和今上的即位诏书,首辅周有谦更是三朝元老,资历老辣。

  说不好听点皇帝是他们挑选的,他们在庙堂上叱咤风云时,皇帝还在藩地当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子。

  当初他们和太后立今上继承大统,看今上年纪轻,根基浅,有成为明君的潜质。

  谁料陛下践祚之后便沉迷于修仙炼道,寻访各地仙人道士,连早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陛下误入魔道,江山社稷之不幸。

  几位大学士商议已定,直至显清宫。

  入殿行礼后,首辅周有谦最先开口道:“初春,日色正赤,天象不吉。《易》书上说日色赤,女主昌,恐有后宫干政祸国,请陛下收回成命。”

  妃、贵妃已是极高位份,若再给林氏加“皇”字尊号,便会危及正宫皇后。

  礼部尚书江浔献上奏章:“臣等已重新票拟了林氏合适的位份,伏望圣明垂览。”

  丹鼎香烟缭绕中,君父坐于青纱内的阴阳黑白太极台上,背影不动如山。

  礼部的奏章他似看也没看,他越不言,不代表任人随意操控,相反,有种不动声色的可怕与威势蕴藏其中。

  陛下如今极权在握,不似初登基时那般唯唯诺诺,多数时候拥有驾驭群臣的手段,用残酷手段扑灭异议。内阁的票拟没有皇帝批红,犹如废纸一张。

  礼部的江浔跪在原地,冷汗如雨,进退两难。他本胆小,廷臣中一跟班的,如今六十岁高龄,最怕飞来横祸。

  票拟的结果自然不是令皇帝满意的,他们只给林氏拟了妃的位份,且不加尊号。

  陛下若要降罪,最先罚的便是拟疏的他。近来反对林氏的人陛下皆行雷霆处置,皇后亦被禁足,实在令人恐慌。

  空气静默良久。

  首辅周有谦见此,再次谏道:“陛下,妖妃误国,妃位已是极高的位份,若再加皇字,唯恐幽冥中的祖宗怪罪!”

  周有谦比皇帝年长将近五十岁,论序齿已是当爷爷辈的了,又有从龙之功、教导之恩,说话比旁人有底气。

  “陛下三思!”

  周有谦一跪,内阁重臣跟着黑压压跪下来,言辞激烈刚正,大有鱼死网破之势,誓死阻止林氏封皇贵妃。

  江浔混在人群中,吓破的魂魄回转一些,花白胡子夹着汗珠。

  朱缙终于微微睁开了眼。

  他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旁边是一张张朱墨书于青藤纸上的青词,焚烧之后献给天上的神仙,静穆深邃。

  饶是圣度如天地,也无法容忍臣子们公然逼君。事实上,如周有谦今日这般领着群臣公然抗旨,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虽登宸极之尊,却是个傀儡皇帝。内阁不少老臣狂悖固执,邀誉卖直,百官有事不请示皇帝而先问内阁。

  首辅周有谦乃内阁第一号人物,操控朝政三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掌握着文官集团所有的资源。

  如果周有谦认为圣旨有误,有权将圣旨退回去,美其名曰“封驳”。这个月,周有谦已封驳了皇帝近十封谕旨。

  这样一个人物跪在面前,确实容不得忽视。

  朱缙本是藩王世子,机缘巧合才得了皇位。和其他东宫太子比,他没有幼年即在文华殿读书的好机会,没有翰林大学士当老师。一夜之间黄袍加身的他,更没有提前积攒势力和笼络人心。

  初入宫时,他被要求住在文华殿——历代皇太子居住之所,意在先让他经历一段太子生活,受些规训,再搬入乾清宫为帝。

  可他向天下发布的明明是即位诏书,不是即皇太子诏书。

  君臣的摩擦早已悄然种下。

  为了坐稳这个皇位,他践祚之初不得不沿用内阁设计的规则,对内阁言听计从,充当批红奏章的工具。

  后来,他去寻求改变,每每与那些翰林大学士交锋时,他开始运用一些手段,比如将内阁的票拟留中或朝会时一言不发,以对抗阁权。

  在以往的博弈中,他和文官集团有来有回,他赢过几次,文官们赢过几次,双方打为平手,谁也不能压过谁一头。

  但加封林氏为皇贵妃之事,内阁似乎决心力争到底,以往办法失灵了。

  内阁是太后的铁靠山,太后不让林静照进后宫,林静照便进不了。

  他这皇帝也得对内阁言听计从。

  这不是贵妃名位之争,而是权力之争。

  “铛——”朱缙运手敲向了磬,冗长的余音在深邃的大殿中回响。

  玄微妙济的显清宫原是参悟天机之地。

  “逼君不已,谓何?”

  看似淡淡一句闲评,蕴藏杀机。

  周有谦深感意外,承受不起君王如此重言,“臣怎敢逼君王?臣绝无此意!老臣愿一死奉社稷!”

  余下几位大学士亦接连叩首,有的额头都红肿了,以证清白之心。

  这似乎是帝王第一次明确提出批评,谁损害林静照,谁就去阎王那里报到。

  朱缙批驳道:“若众卿家不遵圣旨而自行决断,朕当归藩以避贤路。”

  随即将礼部的奏疏原封不动掷回,以为上面拟定林氏为“妃”字实在刺眼,位份太低,命令再议以闻。

  皇帝将他的命运和妖妃的绑定在了一起,坚决不退步。

  内阁铁了心了对抗妖妃。

  皇帝也铁了心要庇护妖妃。

  双方硬碰硬,必定有一方头破血流。

  若不能护得林静照,皇帝便要辞归不干。

  君王辞归岂是儿戏,众臣不得已暂时接受皇帝圣谕,重新考虑林氏的位份。

  说实在,妃位对于林氏来说不低了,太后的意思是将此女打入冷宫。

  圣上和太后在斗法,争夺的中心就在林静照。为了林静照,一向温和的天子变得偏执或曰疯狂,完全枉顾江山社稷。

  周有谦最终带领群臣出了显清宫,捏着被打回来的奏疏,浓浓一声叹息。

  礼部尚书江浔等人刚被皇帝训斥一顿,六神无主,皆等首辅意思。

  向皇帝施压,皇帝不吃这一套。

  周有谦知自己是内阁的领头人,册封妖妃这等丧德之事绝不能出于己手,掉下项上人头,也要抗争到底。

  他可以被小看,整个文官集团的力量却不能被小看,千百年来文人的风骨。

  看看究竟是文官的骨头硬,还是林静照那妖妃的骨头硬。

  “先回去吧。”

  

第5章

  初春三月,暖洋洋解冻的天气。杨柳枝抽出了新芽,野草底下有了新的绿意,北归的大雁高鸣翱翔于碧空。

  礼部尚书江浔从皇宫匆匆归家,脸色灰暗,满身疲惫。

  姨娘冯氏领着婢女迎接,“老爷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

  江浔进得卧房,褪去了官服,净了手,回道:“宫里临时出了点事,稍晚些。”

  冯氏惯会察言观色,“老爷这是又遇上麻烦了?”

  江浔藏着心事,“妇道人家不要胡乱打听。”

  冯氏嗔怪,刨根问底:“妾身是担忧老爷,朝中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发妻病逝后,冯氏这妾室便当起了家,多年来抚育儿女,操持中馈,端着正室的派头,帮江浔在朝堂上出谋划策。

  江浔拗不过,将君臣争尊号的事说了。陛下要加封林氏,内阁不同意,双方便斗起法来。

  冯氏咋舌:“陛下当真……这般看重那位娘娘?”

  江浔重重叹息:“岂止是看重啊!”

  那简直是极度的偏宠,盛宠,本朝开国以来没有哪个后妃能得如此厚爱。陛下是疯子,遇见林静照完全失去了理智。只要林静照一句话,陛下能将整个后宫废黜了。

  想起在显清宫的遭遇,江浔此刻仍挂着冷汗。

  冯氏疑惑:“这是为何?陛下乃修行之人,素来冷淡心肠,不亲近女色。”

  江浔道:“正因陛下是修行之人,投鼠忌器,才更容易中林静照的招儿。据说此女是龙虎山的女冠,神仙转世,有长生不老之术,最会蛊惑人心。”

  冯氏默了默,陛下斋醮的事是禁忌,不好私下非议,道:“无论如何,陛下册封嫔妃是后宫私事,内阁不该插手。”

  江浔揉着太阳穴:“问题是陛下定要加此女为‘皇’贵妃,多一个皇字,危及太后和皇后,从私事变成了朝廷公事,内阁不得不插手。”

  冯氏道:“陛下读书多,年轻,又聪明,下定的决心恐怕不会轻易改变。”

  江浔叹道:“是啊。”

  周有谦将烫手的山芋推给他,命他去写奏章驳斥林氏。

  过后周有谦仍稳稳坐首辅的宝座,他却被陛下冷眼相待,前程仕途尽毁。

  冯氏埋怨:“周有谦这是给老爷设套呢,老爷私底下送了周有谦那么多金银,他却一点不罩着老爷。”

  江浔连忙阻止:“这些话也是白日能说出口的?快快住口。”

  冯氏不听,继续道:“良禽择木而栖,周有谦不是个能倚靠的,妾身常劝老爷换棵大树,老爷偏偏不听。”

  江浔一阵心酸,为了从金陵冷曹调回京城,他的确明里暗里给首辅周有谦送了不少银钱,几乎倾家荡产。

  本以为抱得大树好乘凉,周有谦却压根没看上他,端着清流的架子,不惜得与他这失意多年的酸儒结交。

  也是,他足足比周有谦早中了十年进士,混得却远远不如人家。在论资排辈的官场,他这等失意政客只有亦步亦趋替人背黑锅的份儿。

  “你说得简单,哪有那么多大树可抱!”

  官场是一张人情故旧织成的巨网,周有谦是文官之首,天底下只此一人。

  “老爷糊涂了,臣子终究是臣子,再怎么厉害也是臣子。老爷何不调转舵向,去侍奉金銮殿上真正的天子?到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还敢鄙视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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