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叹 第70章

作者:旅者的斗篷 标签: 宫廷侯爵 相爱相杀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酷吏顿了顿,有感而发道:“曾经有个年轻的姑娘被关在这里,也和你一样骨头硬,你们俩倒是挺配。”

  陆云铮艰难地眨着血水浸满的眼皮,“姑娘岂会关在这儿?”

  酷吏道:“犯了事呗。”

  陆云铮体内积攒着不适的情绪,倔强地驳道:“不一定,有可能是被人污蔑的!”

  酷吏冷嘿了声,“是,是,你们说辞一样,都是被污蔑的。可入了诏狱这种地方,有几个真是无辜的,你不会以为还能活着出去吧?”

  陆云铮不服输地辩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根本是清白的。”

  酷吏漠然道:“圣上是天,是父。圣上说你有罪,你便罪该万死。”

  说罢再懒得理会他。

  陆云铮痴笑万分地瘫在肮脏的青砖上,骨头都烂,奄奄一息。从他的小草屋被锦衣卫洗劫后,他就料到这一天了。

  圣上急于灭口,恰恰证明他猜对了。

  他始终没忘记为爱妻报仇,闭上伤痕累累的眼睛,恍恍惚惚中,疯妇人、皇贵妃、杳杳三者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她们共同向他走来,合三为一。

  刹那间,他好像什么都明白了。那个答案虽荒唐,却正是唯一的答案。

  可惜太晚太晚了。

  “林静照!!”

  他撕心裂肺地叫了声,猝然昏死过去。

  

第66章

  暴风雨将至,远山隐入厚厚的积雨黑云中,一丝丝流动的风代表着某种神秘不安的信号,鸦雀惊飞,天空如沉甸甸的棺材板向下压,人处于天与地狭窄的夹缝间。

  檐漏滴答,寒风掠面,初时只是雨湿纸痕,继而密如撒豆,雨水淋淋漓漓地洒在殿宇之间,乱云飞渡,青瓦击缶,咆哮的雷声唰唰带来雪白的电光,潮湿空气裹挟着浓重的泥土味。

  哐啷,一声灭顶的劈雷。

  重檐歇山的显清宫道观,威严而巨大,雷击使金箔愈加熠熠,电闪雷鸣的一刹那甚至雪白夺目,在黑暗的阴天折射朦胧的光辉,凸显几分神性的味道,恍惚阴雨天唯一的太阳。

  内殿,烛火在冷雨中飘摇,很快被黑暗吞噬,充斥着死亡的宁寂。

  林静照衣衫凌乱,缩着肩膀无措地后退,一张脸写满了悸恐。朱缙迫来灼灼的视线,渊渟岳峙,步步将她逼入狭窄的龙榻上,横加挞伐。

  她脚下趔趄,猝然坐倒在龙榻上,眼瞳如两颗晶澈水银丸浸满了亮光。朱缙紧随而至,屈膝抵在她两膝之间,不容置疑地将她左右打开,向榻后倾倒,柔棉的龙榻凹陷下去。

  他心黑手硬,强迫她已不是一次两次,将她熟练精准地折叠到最佳。

  窗子将阖未阖,凉风裹挟着雨丝斜斜飘洒入殿,积下一洼亮痕。鼓涨的绮幔将风兜住,帐角挂的金铃叮叮作响,天花板藻井倒悬金龙戏珠。

  林静照为沉重所压,痛苦地阖目,秀颈几欲折断,唇在昏暗光线中呈现惨淡的绯橘,恍若被蛛丝缠住垂死苦挣的卑微小虫。

  朱缙将她双腕沉甸甸地扣在枕畔两侧,漆瞳闪烁着锋利而严峻的光波,使她有头重脚轻的斜度,冰泠泠的锐意,高高盘踞未有丝毫怜悯。

  她低呼,心口恶寒,顿时汗流浃背,呼救之声被截断在喉咙中,仿佛在惨怛的雨幽天中迷失了方向,失去了脉搏的跳动,生命轻得仿佛飘散,魂缕被困在帐幔之中。

  朱缙双目涌动着可怕的灼流,黑暗中冷寒刀子一般的冰寒,拽着她的身躯一起下潜到阳光无法抵达的深度,穿透时间和空间,刀刀刺进她的心脏,隆隆雷霆劈击她的灵魂。

  她有他,也只能有他。

  他掐住她的脖颈,逼她一声声地发誓。

  林静照濒临崩溃,感到灵魂在丝丝从躯壳中流失,鬼哭狼嚎地尖叫着。

  大雨滂沱之中,天幕极低,殿内比殿外更昏暗,黑瘦的竹枝轮廓在阴翳之景中折弯了脊梁,空剩一具具肃杀的残骸,为沉重的雨气所包裹。

  这日,雨水暴涨,皇宫罕见地出现九龙吐水的奇观,蔓延成河。

  百年难遇的吉兆。

  陆云铮被从诏狱中提出,戴了镣铐枷锁,嘴里堵了木塞,验明正身,押赴刑场。他因叛国罪被判斩首弃市,今日行刑。

  连日的酷刑使他萧条枯槁,骨瘦如柴,几乎禁不住狂风暴雨,在囚车中摇摇欲坠,将近破碎。

  陆云铮的嘴巴一直在动,试图挣脱木塞,夺回说话的能力,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球在大雨冲刷着充斥了愤懑不甘,试图争取人世间最后的权利。

  “呜,呜,呜……”

  他的舌头艰难地与木塞对抗,喉咙挤出一两支零破碎的音节,很快湮灭在噼里啪啦雨声和酷吏杀气腾腾的催促声中,忽略不计。

  陆云铮临死前有话要说,可没人给他这个机会。除了无意义且模糊不清的呜叫,他连不起像样的半句,自然也无法泄露秘密。

  他泪水潸然,无限遗憾和悲愤暴发在手臂青筋上,胀破了伤痕累累的血管,缄默的咆哮,天空闪闪雷鸣奏响他今生无法诉清的遗恨。

  今生错付!

  皇帝杀人夺妻,囚了他的杳杳!

  可怜可笑他堕入彀中,亲手将杳杳送到了皇帝龙榻上,将沉重的皇贵妃枷锁予她,还执迷不悟地与那个替身耳鬓厮磨,相亲相爱,实乃天下一等一的愚蠢之人矣!雷电何不直接将他劈死!

  原来林静照就是杳杳的新名字。

  他恨自己一直活在梦中,明明真相如窗户纸稍捅即破,偏偏固执己见。

  皇贵妃给他的熟悉感觉并非空穴来风。她跌跌撞撞逃离皇宫苦苦求救,偷偷向他摇铃示警,他皆被替身蒙蔽双眼而置若罔闻。他对不起杳杳,万死难以弥补,为何让他临死前知道这些残酷的真相?

  仇恨在心中激荡冲撞,若此时能解开他身上枷锁,除掉口中的木塞,再给他一把刀,他宁愿立即冲进禁苑高墙与皇帝拼命,哪怕对抗千军万马。

  陆云铮泪作雨飞,五脏六腑灼若火烧,雨水濯在他滚烫而愤怒的头脑上,立即沸为丝丝水蒸气,雷声咆哮在囚车之顶,诉说着他滔天的冤屈,化作厉鬼也定然要回皇宫复仇。

  皇帝杀人夺妻,罔害忠良。

  可惜太晚太晚了。

  他醒悟得太晚了。

  昨夜指挥使宫羽来到诏狱中,手持圣谕,盐水泼醒遍体鳞伤的他。

  他疼得狰狞,喘着大粗气,脚步虚浮,被两个酷吏三下两下架了起来,以为又要拷打。

  宫羽是来宣读明日行刑的决议的,依《大明律》凡死刑犯需皇帝朱笔亲自勾批,但此刻,皇帝念他和皇贵妃娘娘怨侣情深,可以给他另外一种选择,免除死罪。

  “陛下特准您净身入宫,今后在昭华宫当内侍,侍奉皇贵妃娘娘,以全二位相思之情。”

  宫羽读罢了圣谕,迎情解意地一笑,“陆大人,天大的恩典,还不谢主隆恩?”

  陆云铮难以置信,失音地啐了口血痰,掌心快要捏碎,尊严被碎为齑粉,寸寸凝结成冰,抽噎着酸痛的鼻腔,完全被这几句话慑住了。

  “内侍?内侍……做什么。”

  宫羽不屑,高高在上的首辅恐怕确实不晓得内侍的职责,这活不脏也不累,比呆在诏狱好上许多,简单来说是每晚跪在皇贵妃娘娘殿外守夜,陛下临幸娘娘时,负责烧热水递毛巾,必要时亲自为主子擦拭。

  内侍和锦衣卫不同,内侍当差的场所是深宫,当内侍的首要条件是阉除了那里,日常服侍主子榻上的私事。

  凭陆云铮与皇贵妃娘娘的故旧,破例不必从最小的太监做起,能直接入昭华宫侍奉主子,实乃天大的恩赏,一步登天。

  况且他倾慕皇贵妃娘娘,与心上人朝夕相伴,每月有月俸拿,响当当的美差。

  “怎么样,陆大人考虑好了吗?”

  昔日首辅,净身为太监。

  陆云铮身体挺立如一竿傲然的青竹,身陷囹圄仍闪烁着光辉,暴涨的耻辱几乎炸裂他的头脑,五内如沸,他登时便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绝难从命。”

  他铮铮然从牙关挤出。

  圣上的怨毒之心昭然可彰,若他那般没尊严地活着,毋宁死。

  圣上不会放过他和杳杳的,他宁肯千刀万剐也不入宫连累杳杳。

  她已……被他害得够惨的了。

  ……

  于是他就错过了唯一生还的机会。

  断根或断颈,必须选一个。

  囚车停下,陆云铮被跌跌撞撞押往刑场。刽子手在滂沱大雨中吞了大口烈酒,噗嗤喷在白闪闪的钢刀上,酒气和雨气强烈碰撞,平添几缕肃杀的气息,吓破怂人胆。

  至此,覆水难收。

  虽然大雨,观斩的百姓人头攒动。森森潮气和煞气使天空越加冥黑。达官贵人欲除陆云铮而后快,百姓却知他是个为民办事的好官,个个打着雨伞蔫头耷脑,小声啜泣。

  陆云铮是砧板上的鱼肉,最后一刻,他终于挣着吐掉了口中木塞,大呼着欲将真相大白于天下,钢刀却已咔嚓坠下,断送了他的性命。

  他终于知道了她在宫中,淹没在无穷遗恨中没机会说了,也再没机会救她。

  头颅滚落之前,呼唤最后一声,林静照。

  ……

  暴雨如注。

  林静照脱力地瘫在榻上,盯着天花板流光溢彩的壁画,在阴晦天仍色泽明艳。阖上长睫,留下斑斑驳驳的残影,浑身上下如被碾过。

  她支着手肘从榻上起来,擦了擦颊上的细汗水,避子香囊还缠在腰际,时刻散发着独有的清苦气息,制止孕事的发生。

  窗外,雨势仍在持续。

  这样的大雨,无论流了多少血都会被冲刷干净的,很好地消灭罪证。

  今日是陆云铮行刑的日子。

  虽然她笼闭深宫,晓得君王不会饶恕陆云铮,赐陆云铮干净利落的斩刑已是皇恩浩荡了。

  林静照失神地捂住了脸,清澈的泪顺着指缝儿淌下,肩头剧烈耸动,不敢发出半丝动静,怕惊动了身后卧睡的君王。

  蓦地,一只略显冰凉的手不轻不重地搭住了她的腰。

  她吓得骤然回头,泪痕来不及擦。朱缙不知何时醒了,明亮的眼睛似雨水淋漓,正静静投向她,折射着丝丝缕缕的寒光。

  “陛下……”

  朱缙里衣披散,指腹轻拭着她的泪水,“只许哭这一次。”

  林静照怔怔,心领神会,点了下头。

  朱缙复又摩挲了半晌她薄弱而泛红的皮肤,若有所思。这样梨花带雨的场面,是为另一个男人哭的。

  他冰冷而温柔,拍了拍她的脸,“滚出去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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