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老夫人,”她缓缓抬眼,对上那张苍老的脸,“裘嬷嬷已经将那日之事说清,是一桩意外。”
周老夫人看着她,良久后问:“你想说什么?”
世家里的当家女人,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说话间自带一股气势。
袁瑶衣面上不变,开口道:“老夫人心善,给了我落脚之处。我没想过问公子要什么,更没想过跟去京里。”
她在这里呆了已有五六日,始终没见着那人露面。或许正如有些人所说,他接她回来,不过是为着高门的名声。
而她,也并非一定要跟他走,只是因为她眼前无路可走。家不能回,父亲为了名声,会将她给那年过半百的陆财主做小妾。
“没想过?”周老夫人面上微诧,眼神中几分审视。
“是,”袁瑶衣明白回道,嗓音清浅,“便请老夫人收留,瑶衣日后帮着府里做些事情就好。”
家已不能回,那个男人也始终不露面,她总该为自己先想条路,日后的事再琢磨。
室内静下来,一旁的炭盆烧着,发出几声噼啪轻响。
“这个,我不好决定,”周老夫人缓缓开口,“等铎哥儿回来,看他的安排,你回去吧。”
袁瑶衣浅浅一礼,而后出了屋去。
门帘一掀一落,里外再次隔开。
周老夫人看着落下的门帘,若有所思:“她说不跟铎哥儿走,你觉得这话可真?”
裘嬷嬷笑笑,往人手边送了盏茶:“这事儿哪轮得到她说不愿意?咱们表公子何等人物。”
“那倒是,”周老夫人垂眸,手里握上茶盏,“不过瞧着人挺安分,来了几日也不见闹腾,小户家出来的,难得规矩。”
裘嬷嬷应着,往旁边一站:“也亏是表公子,旁人谁会认下这种事?”
“如今也只能把这事儿办好,铎哥儿来这一趟,平白受了算计,是我这外祖母没做好。”周老夫人长叹一声,把茶盏重新摔回几上,“这一个个的脑子让猪啃了吧,居然敢打他的主意!”
屋里只剩主仆二人,一些话便不再遮掩。
见周老夫人发怒,裘嬷嬷小声道:“京城邺国公府到底不一般的门第,如今表公子又立了功,兴许那人只是糊涂。”
“糊涂?”周老夫人一声冷笑,“铎哥儿是回京受封,这么做会把他推向何种境地?”
“您消消气儿,好在事情压下了。”裘嬷嬷安慰了声。
周老夫人皱着眉,心道也是。袁瑶衣是普通人家女儿,倒是好办,若真成了周府里哪个姑娘,她是真没办法同国公府交代。
若到时,詹铎真不要袁瑶衣,后面怎么安排也容易。
。
下起了细雪,天地间飘着点点素白,不急不慢。
往虹宇院回去的路上,袁瑶衣停了步,看着游廊外的那片花圃。
“连婶,我能否去采几朵月季?”
“可以,”连婶道,瞅眼萧条的花圃,“只是花都枯了,折回来作甚?”
袁瑶衣展颜一笑,出了游廊:“有用的。”
她轻巧踩进圃里,折着月季,指尖仔细的躲避上头尖刺。虽然入冬,可靠近花时,仍能嗅到淡淡花香。
折了三四枝,袁瑶衣准备出去,抬头看回廊下时,见连婶神情严肃,正弯着腰行礼。顺着看过去,见着一个年轻郎君端步而来。
他自幽暗处走出,天冷清寒,好似也给他全身镀了层冰凉。
素青的锦袍熨帖,衬出身高腿长的好姿态。一方斗篷松松搭在臂上,行走间,露出一半坠在腰间的环玉配饰。
大概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视线一侧,淡淡扫过这片花圃。也就明朗了那副顶好的面相,只是神情中带着清傲,让人生出难以接近之感。
“见过公子,”连婶行礼,“奴婢正要和瑶衣娘子回虹宇院。”
詹铎本还在前行的脚步一缓,视线重新落回花圃中。
细雪纷飞中,女子纤瘦的身影站在那儿,手里攥着几枝枯花,衣着素淡。
好似风一大,就能将她吹走般。
第2章
细碎的雪絮落在额头上,遇着皮肤的温热,瞬时化作一点水渍。
袁瑶衣一手提着裙子,整个人立在枯败的花丛,再次对上那道落过来的视线,心中隐隐生出什么来。
廊下,男人似乎蹙了下眉,神情好生冷淡。
连婶利落跑出来,冲着袁瑶衣招手:“瑶衣娘子快出来,公子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印证了袁瑶衣心底的那个猜想。此时廊下站着的,便是那夜的男子。
她垂下眼帘,对于陡然而来的相见,有些无所适从。
若说离开家的那一刻起,知道总归会与他产生交集,这几日心里也想了许多。但对方真的出现,心中终究难做到平静。
似乎,是有那么点儿不知该如何面对。
毕竟,因为他,她的人生从此改变
心中盘绕着说不出的情绪,袁瑶衣从花圃出来,身子绕开那些枝条伸展的花树。还未到外面路上,便被连婶一把拉出,不着痕迹给她理了理衣裳。
“娘子过去罢。”连婶眼神示意着。
袁瑶衣轻轻应了声,面前的一截距离也就短短几步,上去了便是游廊。
她迈开步子,走去了廊阶下:“公子。”
没有上去,只是站在外面,语调轻缓的唤了声。她未抬头看他,视线落在那两级廊阶上。
须臾,头顶上方落下略低的一声“嗯”,那是他的回应。
落雪大了,廊下廊外两个世界,也是两种景色。
少女立于雪下,手里攥着半枯的月季,明明这样冷的天,却穿着秋日的衣裳,略素的松花绿,瞧着甚是单薄。或者,是她原本便瘦,穿上厚衣也看不出。
詹铎并未记得当日那女子的样貌,也不愿去回想。
只是,脑海中浮现出那白皙皮肤上的红痣,在她身前
“公子,奴婢先回院去准备。”连婶道声,随后曲膝一福,退后两步离开了这里。
袁瑶衣下意识回头,眼看着连婶丢下自己,一会儿便没了影儿。不由,小小的一叹。
等回过头,正对上男人疏淡的脸,而他此时已经往前了两步,站在廊沿处,臂上仍旧板正搭着那片斗篷。
也不知,他是否看见了她适才的叹气。
如今这处地方,只剩他们二人,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冷凝。
袁瑶衣本来就冷,呆在这儿也无甚话说,便道:“公子有事交代么,我”
“袁瑶衣?”
她的话未说完,詹铎的出声给压了回去,清冷的声音带着生疏感。
袁瑶衣脸庞微低,晓得他是在询问自己的名字:“是。”
接着又是无话,她瞧见视线里出现素青色的袍角,是他出了游廊,站到了她面前。
心中无端的生出紧张,袁瑶衣浑身一僵,不免想起那一宿来,黑暗中的禁锢,下意识想退后躲开。
恰巧,一团落雪钻进她脖颈中,凉得她一个激灵。
她的微小反应,落在詹铎眼中,像是惧怕:“缺少什么,吩咐下人便可。”
袁瑶衣见他瞟了眼自己手里的月季,大概是不明白她为何采这些枯花。自然,冬日里冷,万物萧条,不过富贵人家并不缺新鲜花朵。
她并不多说,只道声好。
“雪天路滑,回去罢。”詹铎道声,随后手臂一展,利落将斗篷披于身上。
袁瑶衣往旁边一让,默不作声,两步外的那片素青袍角一晃,随即离开了视线。
等詹铎走远,她紧绷的肩膀松缓开。看过去时,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只余薄雪上留下的两串脚印。
两人在这儿站了些时候,可真算起来,好似并没说什么。
。
天色开始发暗,雪越发下大。
虹宇院从来紧闭的院门,此时大敞而开,下人们有条不紊的进出,清扫道路也好,往正屋送东西也好。
比起前几日,不知热闹了多少。
西厢里生了炭盆,烘得房中暖融融的。
连婶推门走进来,拍打掉身上的雪:“我看这雪得下一整宿,明儿起来,指不定有多厚。外面的活儿咱插不上手,干脆来屋里躲雪。”
清理干净,她看去坐在桌旁的袁瑶衣。
袁瑶衣一笑,嘴角弯起柔软的弧度:“连婶坐下暖暖。”
连婶搓着手走过去,看见袁瑶衣手里摆弄着一朵月季,正是从花圃中折回来的:“还没问,娘子拿这枯花做什么?”
“其实没枯,只是天冷,它来不及开放,”袁瑶衣道,晃了晃手里的花,“你看。”
她拿着干枯的花骨朵,指尖轻巧剥去外头不成样子的花瓣,来回这么两下,居然露出来里面的娇嫩花瓣。
鲜红的,很是艳丽。
连婶拉了凳子坐下,凑近去看:“果然是新鲜,我平日里真不曾注意。”
袁瑶衣拿一个小筐往面前一放,手里利索的将鲜花瓣剥落:“用来泡茶喝,可以温和肠胃,活络气血。”
很快,那些花瓣满了筐底,她手一推,送去连婶手边。
“给我的?”连婶笑,“我随便唠叨一两句,娘子倒是记着了。”
袁瑶衣坐直,手指沾了点花汁:“连婶这几日一直帮我,我也不会别的。”
她从家里离开时,没有带一点儿东西,不想平时知道的一点点医理,此时派上了用场。
果然,多学些东西总是有用的。
连婶瞅眼小筐,然后看回对面的少女:“公子回来了,娘子该走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