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一个老者正在编竹筐,见人进来站起,一双苍老的眼睛打量,接着惊呼一声:“大人,您怎么来了?”

  老者扔下竹条,快步上前拱手作礼。

  詹铎伸手将人扶住:“陈村长莫要多礼。”

  老者正是这盘龙村的村长,五六十岁,头发花白,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不知道大人过来,都没有准备。”

  詹铎摆手:“回京经过这里,过来看看。”

  村长点头称是,瞧见了站在院门边的袁瑶衣:“这位是?”

  “她是瑶衣。”詹铎道声。

  袁瑶衣朝人施了一礼:“村长。”

  村长笑着回礼,喊出屋中的妻子,让其准备,说一定要留詹铎在家中用饭。

  “不用,”詹铎道,“我想去看看阿照他们。”

  村长默了一瞬,而后道:“在村北。”

  这边,村长的妻子过来招呼袁瑶衣,将她带进屋中。

  进了屋去,首先看到的便是正间的一个木架子,上头晾着蛇尾根,整整齐齐的摆开。

  “陈婶儿,药草大都秋日采收,这蛇尾根冬日收是有什么讲法吗?”袁瑶衣问,尽管隐约知道这药草是做什么用的,但又的确想了解。

  陈婶儿笑道:“娘子说得没错,的确是应在秋日里采收。这些是村里孩子们这几日采来的,放在外面怕冻坏了,便就晾在家里。”

  袁瑶衣嗯了声:“冬日里冷,晾晒药草的确费事。”

  “谁说不是?”陈婶儿接话,遂上前去翻着架子上的药草,“咱村里也就出这点儿东西了,咱是不知道有什么效用,只知道京中贵人们喜欢,倒也能挣点儿银子。”

  袁瑶衣想起在水泽中的孩子:“冬日水冷,孩子们也别冻坏了。”

  说着,她上前帮着翻药材。看起来采回没几日,外皮只是稍稍干瘪。

  “孩子们啊,”陈婶儿叹了声,语气中也带着心疼,“咱也劝不住他们,说一定要多采点儿药,换成银子后,明年就能请到先生来村里教课。”

  药摆完了,两人拖了凳子在炉子旁坐下。

  袁瑶衣接过陈婶儿的茶,抿了一小口:“村里没有教书先生吗?”

  “没,没有了。”陈婶儿道声,“要说把这些药草卖了,也不一定真的能请来先生。到了明年,怕还是叫他们失望。”

  袁瑶衣听着,村口水泽中的两个孩子看着已经有十岁了,再不读书的确就大了。一般来说,一个村子都是同族,会合伙出钱请先生来教课,为何要孩子来挣这份儿银子?

  想到这儿,她突然记起一路走来,几乎没怎么看到男人。

  “村后头,我家公子是去”她开口,后面的不知道怎么问。

  陈婶儿往茶碗中添水:“用不了多少功夫,只是去祭奠,一会儿就回来了。”

  袁瑶衣呼吸一滞,由开始詹铎的话,到现在陈婶儿所说,似乎能猜到什么。

  果然,就听陈婶儿继续道:“以前,这边闹水匪,是詹大人平定了这一方。他任职在水师营,村里的男丁很多入了伍,跟随他”

  后来与海寇的一场海岛战,来自盘龙村的人因为水性好,从海中浮水去海岛,那一次伤亡很重。

  如此,袁瑶衣明白过来,詹铎为何会来这里。

  一将名成万骨枯,他身上背着功劳回京述职,世家身份,朝廷新贵。难得还记着当初阵亡的属下。

  “我这里有样东西,”袁瑶衣去掏腰间的暗兜,摸出一张叠的方正的纸,“明年给孩子们请先生吧。”

  她给陈婶儿塞去手里,对方接住,然后展开。

  屋里光线略暗,还好窗口还有些光线映进来,陈婶儿打开来看,原先平淡的脸瞬间变得惊讶。

  “这可使不得,娘子收回去。”陈婶儿往回推辞着,怎么都不肯收,“这样多的银两,不成不成。”

  袁瑶衣送出去的是一张银票,便是当初她出手那四只箱子的所得。本不是属于她的银钱,詹铎又不可能收回去,倒不如借此给盘龙村的这些孩子。

  “陈婶儿收着吧,”她把银票塞回人手中,“这是公子给孩子们的,他们得读书。”

  陈婶儿眼中泛出泪光,脸上皱纹显得更深:“用不上这么多。”

  袁瑶衣笑,声音有种安定的轻和:“让丫头们也跟着上吧,学几个字。”

  男娃要读书,女娃同样需要,多学一点儿东西,以后总能用到。

  听了这话,陈婶儿反倒一愣:“娘子你”

  这时,院中传来说话声,走进来两个半大孩子。

  袁瑶衣忙劝陈婶儿将银票收好,对方这才应下来,对着她连连感谢。总算,明年不会让孩子们失望,会请来教课先生,而且村子的女娃也可以跟着一起学。

  俩孩子正是在村口水泽采蛇尾根的,这厢过来,便是把今天采到的给陈婶儿。

  在水里泡了半天,采到的很少,孩子的手脚冻得通红。

  袁瑶衣把凳子给了孩子,让他们坐在炉子边烤火。那边,陈婶儿记了数,便把药草晾晒去架子上。

  “明日你们别去水里采药草了,”陈婶儿笑着对孩子们说,“明年请先生的银子有了。”

  哥俩儿听了,顿时眼睛亮起来,哪还觉得冷,追着问是不是真的?

  陈婶儿说是,指了指袁瑶衣:“这件事儿,你们得好好谢谢袁娘子。”

  袁瑶衣忙摆手说不用,这本就是詹铎的银子。她没有留下的打算,这厢倒是用了合适去处,挺好。

  孩子的母亲随后也来了这边,说是村长让她过来帮忙准备晚食。顺着也知道了孩子明年可以读书的事儿,对袁瑶衣又是一番感激。

  日头落了西,詹铎同村长回来。

  因为赶回渡头有很长一段路,村长一定要留下詹铎二人用饭。

  简单的晚食过后,还是那辆旧马车送两人回去。

  袁瑶衣才要上车,听见有人呼唤,回头,就见一个孩子朝马车这边跑来,是采药那俩孩子里的哥哥。

  “袁娘子,”孩子跑得气喘吁吁,然后抬起自己的双手,“这是我和弟弟去半山庵给你求的。”

  袁瑶衣低头看,借着天边仅剩的光线,看着孩子手心里躺着一枚平安符。粗糙的黄纸叠成,印着红笔的痕迹。

  “好。”她笑着接过,心中软软的。

  这些孩子是懂事,且感恩的。

  她没有再说什么,攥着平安符上了车。

  马车缓缓启动,沿着来时的路踏上返程。还是不平的路,还是经过村口的那片水泽。

  车厢内没有灯火,两人依旧相对而坐,袁瑶衣这边后背紧贴车壁。

  “那孩子给了你什么?”詹铎问。

  袁瑶衣抬眸,看去对面的轮廓,手跟着往前一伸:“平安符。”

  詹铎接过,指尖捏着那枚小三角看,不由想起离开闳州时。连婶说过袁瑶衣在古槐观也求过平安符,后来他看到重五带着,耿芷蝶也带着

  “你给了村里人银子?”

  袁瑶衣正在想怎么跟他说这件事,不想他先问了:“其实,是公子你的银子。”

  “我的?”詹铎问。

  袁瑶衣点头,一字一句道:“当初你的四抬箱子,我离开的时候换成了银子。我用不着那些银子,便给了陈婶儿,明年给孩子们请教书先生。”

  那些银子应该能用几年,到时候村里情况也会越来越好。

  詹铎手放下:“你倒办事干脆,两天就把箱子换成银子。”

  他记得她整日窝在虹宇院的西厢房,是怎么把事情做这么快的?

  袁瑶衣分不清他这话是喜是怒,于是就没说话。

  “那些都是给你的。”詹铎淡淡道,当他从村长口中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感到惊讶,不知她还有这么多银子。

  袁瑶衣心中平静,说话也轻和:“我用不上那些银子,那些孩子更需要。”

  此话一出,车厢中安静了,詹铎抿紧唇,眸中翻卷着什么。

  是了,村里的男丁大多为国捐躯,老弱妇孺日子艰辛。他身为主将,该为这些人做什么,却不如对面这个小女子心细。

  短暂的接济总不是办法,要往长远看。

  “回头,我吩咐人寻一个不错的先生,然后盖一所学堂。”他道,而后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子,“至于你”

  他话语顿了顿,把手里的平安符还给她。

  “回京后,我该给你的东西,一点儿都不会少。”

  这样通透温婉的女子,他以前进竟发现有这般的见地。不贪图银钱,将所有拿出来给盘龙村的孩子,算是替他办了一件好事儿。

  袁瑶衣攥着平安符,没再说话。去了京城后,她就要开始自己的打算。

  。

  船从江中拐进运河,然后一路向北。

  冬季里北风天多,船帆很少升起,全依靠在船底的船工蹬桨前行。如此,去到京城的话,用不了十日。

  “娘子又在写字?”连婶端着水送进来,托盘往桌边一搁。

  袁瑶衣合上小册子:“闲来无事,记一下。”

  早上,她从招嬷嬷那里听了一味药的效用,想着记下来。

  连婶拾了块炭扔进炭盆里:“说前面快到砌州府了,那可是定繁华的地方。”

  “砌州,便是那生产丝绸织布的地方?”袁瑶衣问,端着水盏抿了一口。

  连婶称是,并说上回詹铎给的箱子里,那些绸缎均是砌州产的:“据说那里家家养蚕,人人会织布。”

  虽然这话有些夸张,但也能看出砌州因丝绸织布而闻名天下。

  袁瑶衣来了兴趣:“姨母给我的信里提起过那里,她也去过,并且学到了一种修补织品的手法,哪怕破损厉害,也能修补个七八。”

  那修补的针法,姨母教过她,她利用这个手艺,修补了詹铎那张巨峰山舆图。

  “娘子人灵巧,甭管是药材还是针线,都十分了得。”连婶夸了句,“自从你给我调理之后,我这睡眠好了许多。”

  “有用就好。”袁瑶衣一笑,脸颊甜甜软软的。

  学到一点儿东西,能帮到别人,这让她觉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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