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绯烟宫中,此刻气氛十分低迷。
宫人们行色匆匆,皆不敢交头接耳,偶尔有差事需要沟通,才会小声说上两句。
每个人面上都氤氲笼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至于在不安什么,他们自己也不甚明白。
同外人面前平和温柔的模样不同,贤妃在绯烟宫一贯凌厉严肃,宫人们从来不敢造次。
如今绯烟宫又出了这种事,众人自然都是心惊胆战,就连话都不敢多说半句。
此刻绯烟宫偏殿内,白院正正端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边种咕嘟冒着热气的药炉。
相比前两日,他此刻显得越发苍老和疲惫,一张脸满是颓唐,没有半分太医院院正的仪范。
眼尾深刻的褶皱昭示着他的年岁,眼眸中的恍惚暴露出内心深处的不安。
因贤妃小产又昏迷,他不便离去,只能守在偏殿里,一身官服都有些脏污。
熬药的有一名小宫女并一名大宫女,那名大宫女就是当日迎接姜云冉等人的如练。
她这几日完全没有休息过,此刻面色灰败,眼底一片青黑,却强撑着不敢睡去。
偏殿里很安静,只有药壶咕嘟声音。
“如练,”忽然,澄江姑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药好了吗?”
如练吓得一个激灵。
她忙站起身,身影晃了晃,撑着边上的方桌才稳住身形。
澄江踏入偏殿,先见过白院正,就去看如练。
见她这般面色,不由蹙了蹙眉头。
“你若是身体不支,早些去安置,”澄江道,“别回头娘娘瞧见,还要操心你。”
听到她提起贤妃,如练低下头,道:“熬完这一壶药,奴婢就去休息。”
此时白院正却忽然开口:“娘娘可醒了?”
澄江满脸忧虑,她道:“醒了。”
“不过……”
说到这里,澄江唉声叹气:“不过娘娘还是很伤心。”
白院正垂下眼眸,没有言语,如练也一语不发,神情恍惚。
澄江蹙了蹙眉头,她慢慢冷下脸来,扫了一眼那个惶恐不安的小宫女,声音十分冷淡。
“娘娘小产,自然悲痛欲绝。”
白院正这才回过神来,说:“是啊,小殿下都那么大了,可惜了。”
他这个回答,很让澄江满意。
不过澄江很快又话锋一转:“方才送水的扫洗宫人又换了生面孔。”
听到这话,白院正和如练倏然抬起头来。
还不等两人开口,外面忽然传来嘈杂之声。
澄江面色一变,她顾不上多言,转身踏出偏殿。
入目是刺眼的阳光。
暮春下午的阳光照耀的庭院中一片明亮,树木繁茂,花草缤纷,一片欣欣向荣。
在这一片欣欣向荣之间,景华琰、姜贵妃和数名太医院御医尽数在列。
澄江下意识眯了眯眼睛,在刺痛过去之后,她忙上前请安:“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景华琰继续前行,倒是姜云冉柔声问:“姑姑怎么在偏殿?”
澄江低声道:“白院正和李院使暂时安排在偏殿,伺候娘娘的药食,奴婢过去问一问汤药。”
姜云冉颔首,她没有再开口。
很快,两人便在主位上坐定。
今日没有旁人,只帝妃二人,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
澄江心中有些惊骇,面上却并不显露,她忙上前,满面愁容请安。
景华琰淡淡问:“贤妃呢?可好些了?”
澄江低下头,道:“有劳陛下和贵妃娘娘关怀,贤妃娘娘今晨醒来,遭逢噩耗昏厥过去,不过有白院正妙手回春,正午时分娘娘短暂醒来片刻。”
“用过药之后,娘娘又睡下,身体还是十分虚弱。”
景华琰颔首,他慢慢抬起眼眸,淡淡睨了一眼澄江。
这一眼,让澄江脊背发寒,整个人瞬间落入惶恐之中。
“从昨日事发之后,无人见过贤妃,”景华琰慢条斯理地说,“即便是朕和母后,都不能得见贤妃一面。”
“按理说,她的病症没有吴裕妃当时严重,可白院正就是拦着不让见面。”
“这是为何?”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任何责难,却依旧让澄江额头满是冷汗。
她膝盖一软,就这样跪倒在地。
“是娘娘……娘娘伤心过度,悲痛欲绝,怕娘娘见了旁人克制不住,再哭坏了眼,这才不敢让人相见。”
景华琰淡淡笑了一声。
“是吗?”
澄江低垂着头,脊背都弯了下去。
景华琰叹了口气:“朕很心痛贤妃小产,皇嗣夭折,也忧心贤妃的身体,因此今日召集所有太医院太医,一起给贤妃请脉。”
澄江面色大变。
“不可……”
这两个字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澄江瞬间噤声,可为时已晚。
景华琰冷笑一声:“为何不可?”
“你昨日不是还哭喊着要让太后给贤妃做主,严惩真凶?不弄清贤妃因何小产,如何查找真凶?”
澄江匍匐在地,颤抖不已。
景华琰的声音是那样冰冷,犹如一道冰凌,刺入她满心的惊惶之中。
“还是说,”景华琰一字一顿,“你们怕其他太医查出真相,到时候不光贤妃,就连你们也都要下慎刑司。”
“现在,怕死了?”
————
澄江瘫倒在地上。
她如丧考妣,双目无神,整个人都失去了光彩,与平日里温婉贤惠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一瞬间,她甚至苍老了十岁。
姜云冉看着她,目光冷淡,并未有半分同情。
景华琰没有给她装模作样的机会,他问:“梅贤妃从有孕到小产,再到阮宝林用巫蛊之术栽赃陷害一事,可都是她自己主导?”
澄江浑身一颤,她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不过一夜过去,皇帝居然已经知晓了真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究竟哪里出了纰漏?
澄江眼珠乱颤,却紧抿双唇,依旧一言不发。
景华琰几乎要失去耐心。
这两日的煎熬和折磨,这两日的痛心和忧伤都不是假的,然而还来不及祭奠夭折的孩儿,真相却就已经浮出水面。
一个最浅显不过的真相,打得他满心怒火。
而现在,绯烟宫这位贤妃的心腹,竟然还要替主子隐瞒。
景华琰冷冷道:“如今看来,梅氏竟是比姚氏还要权势滔天,你们这些侍奉在梅贤妃身边的宫人,就连朕的话都不放在心上了。”
“陛下开恩。”
景华琰这一句话,吓得澄江浑身剧颤。
她甚至还来不及磕头,已经涕泪横流。
“陛下开恩,陛下开恩,不是奴婢不说,只是……只是奴婢全家都在贤妃娘娘手中,奴婢不敢说啊。”
澄江的哭喊声在绯烟宫回荡,宫里宫外的宫人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跪倒在地。
一时间,整个绯烟宫就只澄江一人声音。
景华琰看都不看她,只是慢慢抬头,看向了一侧的寝殿房门。
那扇房门,从昨日夜里一直紧闭,不让任何人探看一二。
究竟为何,如今也已经真相大白。
景华琰淡淡开口:“贤妃。”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彻底打断了澄江的哭喊,也把那扇紧闭的房门叫开。
只听吱呀一声,一道消瘦清丽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数日不见,梅贤妃依旧是那幅清清冷冷的仙人之姿,只不过此刻的她素面朝天,疲惫憔悴,眼底一片乌青。
失去了胭脂遮掩,她消瘦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苍白病弱。
此刻寝殿中只她一人,无人侍奉,无人搀扶,这位刚刚小产的贤妃娘娘,竟是自己缓步而出。
看到这一幕,景华琰面色一沉,比方才还要冷淡。
而姜云冉也垂下眼眸,心中叹气。
待来到堂前,梅贤妃看都不看澄江,直接了当跪倒在了景华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