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市井日常 第24章

作者:东边小耳朵 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市井生活 日常 古代言情

  那个小娘子这才起来。

  凑近见了以后,元娘才发现对方大抵只有十三四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是要瘦小许多,而且皮肤黝黑粗糙,尤其是她不小心碰到的手,摸起来比老树皮还喇人。

  结合刚才的一跪,外加阿奶说的话,元娘其实已经能猜出眼前人的身份了,但还是不大肯定。

  毕竟元娘在村里穷惯了,如今虽是搬来汴京,但不见得转换心思,觉得自己成了富户家的小娘子,甚至能用得起丫鬟,指使人干活。

  她心里多少藏着点怯。

  王婆婆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家孙女是怎么回事,更知道元娘人虽到了汴京,可心里还拿她自己当做贫寒村女,面上看着应对还成,实际上畏缩迷茫得很。

  这怎么能行?

  王婆婆费尽心思搬家到汴京,就是为了让孙子孙女自此过上好日子的。

  常常怀揣着这样的心思,那便是享福也享不安稳,心里会没着落,好像摸不到底,就连将来定亲择婿的时候,也总会觉得自己哪哪配不上,或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觉得不错。

  王婆婆心知肚明,有心想改一改元娘的心气,但又深知非一日之功,故而面上不显,只是淡声道:“她是我买回来的婢女,还未改名字。”

  虽然看起来很冷淡,好像买婢女只是买块豆腐般简单,但实际上可并非如此。

  这个婢女尽管从乡下来,但手脚利索,身无残疾,买她十年足足花了五十八贯。王婆婆手里虽仍有余钱,又有田地、出租宅子的进项,可这么多贯钱也不是眨眨眼就能决定,毫不心疼的。

  但发觉元娘的局促没底后,王婆婆就觉得这钱花得更值了。

  叫官娘子过苦日子不容易,可手里有银钱的时候,娇养一个小娘子还不容易?

  王婆婆心里自有成算,自顾自地进了门,头都不回的说道:“既入了新家,自该有个新名字,元娘,你给她取个吧。”

  “我?”元娘手指自己,不敢置信。

  她哪能做这样的事情。

  她做不来的。

  元娘连连摆手,“不不不,阿奶还是你来吧。”

  两人说话的动静惊醒了卧在榻上歇息的岑娘子,她起身出来看原委,恰好听到了对话,知晓是怎么回事。

  正逢王婆婆语气不佳的回应,“这点小事难不成还拿不定主意?”

  岑娘子忙缓声打圆场,“元娘,阿奶是疼你才叫你取名的,快听话。”

  元娘有些手足无措,眼前这位穿着浑身打补丁的裙衫的小娘子,看着和她差不多大呢,她来取名,不会显得像羞辱吗?

  元娘犹豫片刻,还是先询问起了对方,“你、你原先叫什么?”

  察觉出主人家气氛不太对,穿打补丁粗布裙衫的小娘子愈发紧张无措,头死死低着,声若蚊蝇,“招娣。”

  “啊?”元娘没听清。

  “招娣!”小娘子眼一闭,颤着声提高音量答道。

  元娘听清了,但一怔。

  好半晌她才回过神,又是摸头又是摸鼻子,眼睛都不知道看哪,总之是尴尬不已。

  偏偏阿奶和阿娘都没有反应,都默不作声,显然只能自己打头说话,避无可避。元娘忙碌的小动作致使她的手刚好摸到了自己的钱袋子,里面铜钱的形状清晰印到手心,外圆内方,是人人都喜欢的东西。

  元娘灵光一闪,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万贯!”

  “不如往后你就叫万贯?”元娘道。

  世上无人不喜欢钱财,而腰缠万贯以后,也再无为难事。

  元娘能有的苦恼全是钱不够才有的,譬如请徐承儿吃东西,得精打细算,譬如想去尝尝汴京人推崇的樊楼和各家正店,但钱袋子里空空如也,连人家的边角都摸不着。而眼前的小娘子被卖做奴婢,不也是因为缺钱吗?

  在贫穷了许多年的元娘的朴素认知里,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那么,有钱便不会再有苦恼。

  她的家里人不喜欢她,喜欢弟弟,给她取名招娣,可只要有钱了,世上的人都会喜欢她。

  “你觉得还成么?若是不喜,我也可以再想别的。”元娘语气诚恳。

  万贯知道自己是来做婢女的,村里的婆婆婶娘们都说过,做婢女是要任主家发落的,一言不合打死了也是有的,根本无处说理。

  所以,卖去为奴做婢,哪怕能吃得饱饭,也是最坏的去处。

  这些念头死死压在万贯头上,心里尽是恐惧,哪敢有何意见,只一味低头符合,“喜、喜欢,万贯、万贯很、很好,小主人说的好。”

  元娘知道万贯是拘谨,但被这么夸也不太意思。

  倒是王婆婆适时道:“好了,既然来了我们家,不用这么紧张,往后还有的相处呢。也不必喊什么主子、小主人,说出去要闹笑话的,你喊她小娘子便是,我另有一个孙儿,去上学堂还未回来,你喊他二郎即可。”

  王婆婆又指向岑娘子,“唤她娘子,唤我婆婆。

  “我家小门小户,没有太多讲究,当不得什么夫人主子的叫法。你往后只要勤快听话,旁的别多想,我亏待不了你。

  “若有其他……”

  “哼哼。”王婆婆冷笑一声,眼里噙着狠厉,“我家虽不会对你动私刑,但转手卖回给人牙子,可也有的是苦吃。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

  王婆婆的狠话足够震慑住一个乡下没见识,又被爹娘轻视的小娘子了。

  万贯慌忙跪下,急切的表忠心,“万贯不敢的,您吩咐什么,我一定听话,在乡里我、不,是万贯,万贯最勤快,家里的农活、做饭、上山割草,我都做得,我、我吃得也少,求您别转卖我。”

  她说的语无伦次,显然是慌极了。

  她惶恐无依靠的样子,打实可怜,元娘都蹙着眉,有些不忍心看。

  可元娘也清楚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阿奶做什么都有她的考量。

  果不其然,王婆婆伸手把万贯给扶了起来,板着脸道:“汴京没有动不动下跪的规矩,出了门还这样,要遭人笑话。”

  她上下打量起万贯,摇了摇头,“太脏了。”

  说完,王婆婆有条不紊的安排起来,“元娘,你不是千里迢迢带了旧衣裳吗,寻两套齐整些的出来,一会儿阿岑你比着腰改两针就成了。”

  齐整些的意思是不怎么打补丁的旧衣服,横竖现在到了汴京,王婆婆是不会允许元娘穿那些粗布麻裙出去的,是什么身份穿什么衣裳,该有的体面要有,否则叫人家起了疑心,巴不得咬下你一块肉。

  这样的衣裳给万贯穿却是刚好,也不浪费,刚好元娘比她身量宽些,改起来很容易。

  “你身上也得洗洗,先前住的铺盖里有虱子吧?”王婆婆火眼金睛,一看就明了。

  万贯脸红得滴血,绷着肩膀点头。

  王婆婆倒也不生气,“好在艾草还有剩,煮了沐浴,再用篦子好好篦一篦。”

  这便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了,王婆婆为人处世就没出过差错。

  万贯眼里,霎时除了羞耻就是满满的感激了,只觉得天爷垂怜,让自己遇上了顶好的主家!

  但王婆婆到底是王婆婆,有时候一张嘴能把人割得皮破血流,“没沐浴完前,不许进屋里,你就待在院子,那猫儿也不许碰,别过了虱子,它才拾掇干净的。”

  万贯低着头,蹑蹑说是。

  即便被王婆婆这么说,万贯眼里也只有不安卑怯,寻不出一丝不满异议。

  王婆婆的一双眼睛说是毫不为过,是人是鬼压根讨不过她的眼睛,她从见了万贯,就知道这是个老实孩子,现下愈发确定,但该有的打压还是得有,一开始就得把规矩定好,往后才好相处。

  其实不怕对下人好,就怕下人往后拿乔托大,反过来就是欺压主人了,总得认清身份,这才是对她好。

  正说话间呢,小门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徐承儿,她看着陈家人都聚在一块,还有生人,顿时有些不知道如何下脚。

  她又不傻,哪能不知道氛围怪怪的。

  徐承儿尴尬的哈哈笑了两声,对着王婆婆和岑娘子问好,嘴上道:“我和元娘约好了一会儿去州桥附近走走,不知是不是打扰了?”

  她犹疑的说完,迅速凑近元娘,两个人打起眉眼官司,问是怎么回事。

  倒不必元娘去说什么,王婆婆开口了,她见到徐承儿就露出长辈的慈和微笑,“怎么会,元娘初来乍到,有你这么好的孩子带着在汴京走走逛逛,我是最放心的。

  “你别多心,这是家里新买的婢女。我们犀郎上学堂去了,留下我们一屋子老弱,还是得有个下人帮着分忧。”

  徐承儿恍然大悟,她对买一个下人做活这事,表现出了极大的认可和习以为常。

  三及第巷里的宅子,地段好,能住的怎么也有点家资,仆婢成群不至于,可买上一两个分担活计是常有的事。

  买的奴婢到了家,那就没什么需要避讳的了,只当做看不见便是了。

  但徐承儿还是个极好心的小娘子,她打量了一眼万贯,最后停留在了脚上,忽然道:“她的脚像是比我小些,恰好我有窄了的旧鞋,婆婆您要是不嫌弃,刚好我可以拿过来。虽说是旧的,尚算干净。”

  王婆婆当即笑得神色飞舞,“好哇,那哪有嫌弃的道理,婆婆先谢你了,我正愁怎么办才好呢,总不好刚买回来就叫她光着脚,太不像样子。”

  徐承儿很是温驯有礼的陪王婆婆聊了两句,哄得王婆婆眉开眼笑。

  王婆婆主动道:“好了好了,我一个老婆子就不拘着你们了,不是约好了要一块出去么,别耽搁了。”

  说着,王婆婆还冲元娘招手,解开她那青色印花钱袋子,掏了二十枚铜钱出来给元娘,末了,还摸了摸元娘脸颊侧的头发束束,“去吧!”

  这下轮到元娘眉开眼笑了,“多谢阿奶!”

  转过身,元娘和徐承儿手挽手出门去了。

  做小娘子多好啊,欢声笑语的,二十文就能乐呵不已,王婆婆的眼底也浮起浅笑。

  王婆婆回过神,收回目光,脸又是板着的了,连脸颊的肉都绷着,很是严肃,瞧着便不近人情,谁见了都怕,觉得定然不好惹。

  她还得把余下的事情安排清楚呢。

  *

  元娘和徐承儿出门以后*,直奔州桥。

  那里路两侧,乃至桥两侧都摆满了摊子,简陋的有一块麻布铺底,稍好些的推着小车,也有大点的设了浮铺,上头撑起六七寸大伞的,更有提着篮子,穿梭在人群中四处叫卖的。

  东西也是琳琅满目,卖什么的都有。

  但正是如此,才叫人犯了难。

  “你说我买什么好?”徐承儿很是苦恼。

  “寻常冠冕簪子啊,送礼定是极好的,可动辄上百千文,我哪买得起。针头线脑吧,倒是便宜了,可几文钱的东西送去,我和窦家阿姐关系可还不错,她平日里常请我喝渴水,未免显得我小气。”徐承儿重重叹气,额上愁云惨淡。

  她扒住元娘的手腕,眼里流露出点希冀,“你帮我一块出出主意!”

  元娘当真冥思苦想起来,酝酿了半天,迟疑道:“要不然送点日常能用的?别是锅啊炉啊之类大件的,最好是能配着它们用的,一般不会太贵,又能用上。送礼嘛,既然关系好,实用重要,中看不中用的纵使是贵也没用呀。”

  “你说的有理。”徐承儿很是认可的思考起来,经过一处摊子前时,忽而睁大眼睛,“有了!”

  她不敢叫摊主人看出自己的喜欢,所以特意把元娘拉得远一些,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那个摊子,别,余光瞥就好了,不然会被发现的。对,中间那个薰笼,竹编的,你看怎么样,用来熏衣裳正正好,我记得窦家姐姐有小薰炉,配这个大小正正好。”

  元娘听倒是听得很认真,但是她见识有限,才吃上铁锅炒菜没几日呢,薰炉这样的矜贵东西,暂且还不在王婆婆添置的东西里头,买的都是诸如被褥帐子一类缺不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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