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萌尔
天光大亮。
燃尽的烛火味道。
柳清卿刚一睁眼,只觉与平日大为不同,嘴唇也疼得很,蛰得很。
怎么了这是。
浑身酸痛,趁李嬷嬷没进来侍候,她忙伸个懒腰。双臂伸过头顶,像条小鱼一样来回扭动。
双手交握,刚一动,却更觉不对?。
哪来的清脆响声?
她抬手,循声望去,玉镯映入眼帘。
她忽略身上不适,不可置信地坐了起来,低眸瞧着圆圆胖胖的对?镯。
昨夜她也这般瞧过。
如同榫与卯一般契合的一瞬,昨夜种种如同农历八月的钱塘江大潮,一股脑灌回到她的脑海之中。
怎么……
好?像,不是梦。
一双柔夷捂住了脸,整个人又如浮柳般倒回床褥上。
“不是梦吗?”
缓了会,她悄悄掀开?被子,瞧见红梅点点时彻底认清现实。
“居然?不是梦。”
她低声自喃。
怕有人忽然?进来,她忙钻回被里?转身背对?外?头,回想昨夜,明明人勾心摄魂的事,她想着想着却有泪珠滚落下来,是欢喜,也是松口气……
说不清的滋味。
终是熬了出来……
熬了出来……
她捂住胸口,在被子里?将?自己缩成一团,咬紧唇瓣无声且痛快地哭了一场。
她觉得欣喜,可欣喜过后,有一阵浅淡的沮丧,这股情绪她还没来得及捉住就转瞬即逝。
痛快哭了一场,神清气爽。
近日真是好?事连连,谢琅化险为夷,她也知晓母亲留给她的药大有用处。
不管是谢琅还是母亲留给她的医馆、田庄和铺子,都让她看到了与柳府不同的曙光。
她再不用躲在柳府的小小院子里?,整日无望地仰头看那四方的天了。
好?似终有暖光拨开?云雾照到她身上,她只觉浑身暖融,连那阵阵酸痛都带着可人劲儿?。
她又仰面躺着,如同孩童般将?双手叠在脑后,感受着镯子硌人的滋味。
刚牵起唇角又想到谢琅的母亲,自幼对?她甚好?的嘉姨,成亲后她无法?谋面的婆母。
这双镯子她幼时见过,那时嘉姨就与她说,这镯子呀我先戴着,等大了就是你的啦,到时你可得好?好?护着,这可是我祖母给我的,日后你再传下去。
原本她想着盼着,可后来就不敢再想。
幼时的画面自眼前划过,柳清卿眨了眨湿润的双眼。
没想到这双镯子最终真的戴到了她手上。
母亲离世后,嘉姨虽不好?插手柳府,但也尽力顾念她,不然?小应氏也不会那般收敛。甚至说,能?嫁入侯府得谢琅庇护,也都是嘉姨的功劳。
嘉姨娇俏活泼,也勇敢凶悍,是她见过最有魅力的女子。
也是她幼时憧憬成为的模样。
她不嫌弃自己不受父兄待见,也不嫌弃自己作为妻族无法?在朝堂上给谢琅助力,不嫌弃配不上谢琅。
嘉姨虽为女儿?身,但她比许多男子都要有情有义。母亲去的早,她没甚印象,只知母亲性情和善温婉。但她更想成为像嘉姨这样敢作敢当的女子。
其实她很想念嘉姨,想问问嘉姨的事。问问谢琅——姐姐说的母亲没死是什么意思?
但她不敢问不敢说,也不敢在谢琅面前表露半分。
就算问了,难道谢琅会告诉她不成?别再因她知晓这密辛招惹祸端。
他们浅淡的夫妻情缘,经?不住半点风吹雨打。
正想着,门被推开?,吱呀一声,刚在心里?如何风淡云轻,此刻也立时僵住,一动不敢动。
熟悉沉稳的脚步声,是谢琅。
她屏气凝神不敢呼吸,就像躲在树下不敢出声的蝉,叫一声就会引来鸟。
可惜这可真是一厢情愿,明明是鸟将?蝉藏在这的,它?怎会不知?
果然?念头一闪而过,被子就被拉开?一道细窄的口子,他探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顿了一瞬才说,“可饿了?厨房备了清粥小菜,还在灶上热着,我端进来可好??”
柳清卿没动静,谢琅也不急,反倒说了另一件事,“今日我瞧着早食还得去大厨房拿,若不然?,我们在院里?起个小厨房吧,夫人可想要?”
这话简直是直钩钓鱼,正中柳清卿的心上。
她怎会不想要小厨房!
若有了小厨房可方便?极了,不像如今,吃喝上都要顾忌三分。她在柳府虽吃的不是残羹,也是冷炙。
嫁进侯府后,若问她最想要什么,那便?是小厨房了!
大厨房的菜色是好?,可拿回来时肯定不如刚出锅时那般热气腾腾。
常吃冷炙,她恨不得端碗蹲在灶边。
是以?,瞬时柳清卿将?那乌七八糟地全抛脑后,腾地起来,动作之快,将?那锦被带起的软浪好?似那鸟儿?在振翅。
“当真?”
她如水的双眸锃明瓦亮。
黑色的瞳仁映着水色,如同欣喜的猫。
谢琅喉结滚动,颔首答道:“你若想要,自然?是真。”
那可太好?了!
人为什么而活?
若说别人是为了活着而吃,她不是,她是为了吃而活着。
便?是在柳府那边境地,她也会悄悄在夜里?烤些鱼儿?鸟儿?吃。
这么多年,她是靠要嫁谢琅这个念头才活下来的吗?
不是。
她每日都想着,明日且努力寻点好?吃食吧。
那是生的希望。
许是上天怜爱她早早失去母亲,李嬷嬷常能?寻到着急脱手的渔夫,她在院中发呆时,也总会有鸟撞死在树上。
她信谢琅为人,知他是个吐个吐沫都是个钉的性子。既谢琅开?口应承,那必是真的!
那初初燃起的曙光瞬时星火燎原,将?她片刻前内心的晦涩忧伤全都烧得一干二净!
“小厨房可听我的?”
思索再三,柳清卿问道。
谢琅:“你的小厨房,自然?听你的。”
柳清卿大喜!
却忍不住腹诽,这男人,对?真妻子和假妻子真是大为不同。
谢琅垂眸,目光扫过她腕上的镯子,又滑到她的手上。
她双手紧攥着被面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从耷拉着的眼皮都能?瞧见她那来回滚动的眼珠,神情倒是他没见过的生动。谢琅弯唇,见她这是醒透了便?出去端饭。
趁她出神,谢琅转身出去命李嬷嬷进去伺候。
昨夜她也怪累。瞧她的模样好?似不想让他太近身。
刚刚醒来没片刻,便?灌了一脑子这与那,像饮了佳酿似的晕晕乎乎。
连李嬷嬷满脸喜意说了什么都顾不上听,跟个假人似的任人摆弄,李嬷嬷一直在她耳边嘀嘀咕咕。
草草穿上衣服才后知后觉,骤然?转身惊诧问,“嬷嬷您说什么?昨夜谁给我换的衣?”
李嬷嬷也惊:“是姑爷啊!他让人抬热水来时便?没让人进来伺候,拎了热水就将?门合上了,不让我们进!”
想想昨夜姑爷那亲力亲为的模样,李嬷嬷老脸都觉得红。
又为小姐欣喜。
李嬷嬷可是开?了腔,止不住的话:“我就说咱家姑爷是好?的,咱就说这偌大京城,都不说哪家的大人,就有哪个公子能?给妻眷洗身伺候?还仔细给换了新衣。”
李嬷嬷左瞧瞧右瞧瞧,见没人进来才压低嗓音继续道:“姑爷连自己都顾不上,先给您洗完才就着您用过的水草草冲了冲。我在外?头听得真真的。”
说着说着李嬷嬷又将?自己说出了泪:“姑爷醒来就问早食可好?,可这不当不正的时辰哪有早食。姑爷便?问那从前如何,听了后便?说,那便?在院中设个小厨房。”
直抹眼泪:“姑爷是个会疼人的,小姐真是嫁对?了人。如此老奴时了下地府也好?放心跟小姐交代了!”
居然?是他……
柳清卿不禁怔忪。
等李嬷嬷利落收拾妥当出去后,柳清卿大梦初醒般忙走向衣柜,瞧着外?头没动静又竖起耳朵,才提着一颗心轻轻打开?衣柜,当看到那依旧卷着的衣裙时才松口气。
谢琅喜爱温雅女子,断不能?让他知晓自己居然?看话本子。看话本子就算了,还看些莺飞燕舞的。
明明衣裙未动,心却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咬牙冒险一把!
将?那话本子换了个位置。
心中却想着,这只是文字的倒还好?,封皮子她换了,再以?他的性格定不会看。可她那些藏在嫁妆箱柜中的图册可还安稳?
正想放进箱笼中,却听见他的脚步声,只好?快步向床边奔去,慌忙塞进被褥下面。一松神,那撕扯灼烧之感又重新袭来,腿一软就扶倒在了床边。
昨夜未睡足,这一摔昏昏沉沉,颇有不知今夕是何年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