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修不成 第4章

作者:忘还生 标签: 生子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相爱相杀 正剧 古代言情

  沈幼漓回神:“哦,我吓忘了,多谢大夫人提醒。”

  说完从善如流,趴到椅子下面去,安分瑟缩起来。

  洛明香哼了一声:“阿娘拉她做什么,死了算她自己的。”

  讲经台上,县主周围的护卫渐少,凶徒们已将讲经台死死围困,瑞昭郡主无路可逃,束手就擒或身首分离只是早晚之事。

  护卫与凶徒人手相持,奈何凶徒头领实在凶悍,视护卫阻碍如无物,大刀将面前横来的剑全部劈开,大步朝县主走去。

  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阎罗王,瑞昭县主腿肚子抽筋,差点要跪地求饶。

  “怎么办,怎么办……”

  无计可施之时,县主在一片混乱之中看见那连衣角也沉静的身影。

  在最后挡在面前的护卫被砍倒之前,县主连滚带爬,躲到了念往生咒的僧人身后。

  “妙觉禅师救我!”县主死死揪住他,借他袈裟为自己撑起一片安全的天地。

  凶徒头领只是不紧不慢掉转了刀口,笑道:“县主,你躲到哪里都没用的。”

  手握大刀的人带着浓烈血腥气靠近,县主死死躲在袈裟之后,正在念往生咒的僧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禅师,禅师!”

  大刀劈下,县主拼命扯着还在闭目念经的僧人。

  “啊——”

  尖叫声中,凶徒首领大刀劈下——

  又在僧人漂亮完美的头颅前生生顿住。

  他本以为这年轻僧人只是惺惺作态,待屠刀落下时,他一定会屁滚尿流,屎尿稀拉一地,痛哭流涕求他饶命,那场面才叫好看。

  可刀风已经足够刮痛耳朵,僧人却不动如山,连鸦黑的长睫都未有分毫震动。

  首领歪着脑袋,虎目打量着刀下人。

  这颗脑袋要是被大刀劈瘪,就是暴殄天物了。

  县主尖叫一声后死死闭上眼睛,她本以为妙觉禅师死定了,之后就是自己,可等候许久,血并未迸溅到身上。

  颤抖着睁开眼睛,身前的人仍旧屹立。

  没死——县主登时四肢瘫软,魂飞天外。

  直到往生咒诵毕,僧人才睁开眼睛。

  似名剑晃出的一抹寒光,望之心陷。

  “你就是妙觉禅师?”头领竟也知道僧人名讳。

  “贫僧法号正是妙觉。”僧人说话声清越悠扬,如佛音雅乐。

  才说完,染血的大刀贴上他面颊,头领还拍了拍:“跑都不跑,不怕老子把你剁成肉泥吗?”

  血蹭上僧人的脸,那面容因血显得更妖娆诡魅,可惜那双眼睛太过清正,似能破除一些邪障,不受侵染,和身后溅上鲜血的金身佛像成了对照,让他仿若菩萨化身。

  “贫僧唯愿施主回头是岸。”僧人面色平和。

  “回头?”头领觉得好笑。”行啊,你先让开,待斩了她,我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也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说真话,瑞昭县主闻言更往背后缩,恨不得立时消失。

  “何必与妇孺寻仇,贫僧有计,能直取郑王性命,还能助施主全身而退。”

  军师不信:“口出狂言!”

  县主也不可置信,禅师怎能助纣为虐!

  僧人重复:“贫僧可以告诉你怎么杀郑王,只要施主放过这一殿的人。”

  头领则呵呵一笑:“哦,你说来听听。”

  “让他们出去,贫僧一人为质,再往瑜南城去,郑王自会伏诛。”

  头领一下看穿了:“和尚想用自己一条命换这么多人命,还真是会做买卖啊,可惜,老子不是傻子。”

  二人交谈之际,打斗逐渐结束,最后一个护卫倒下。

  凶徒悍勇人多,即使折损不少,也将瑞昭县主的护卫全数杀光,讲经堂已尽在他们掌控之中。

  香客们被寒气森森的大刀逼得挤在一起,怕得缩成一团,除了更加钦佩直面大刀面不改色的妙觉禅师,

  莫说他背后的瑞昭县主。

  就算对妙觉的话不忿,此刻她也只能视他为救命稻草,死死躲在他背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恐这最后一道屏障被削去。

  沈幼漓瞧着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独自面对凶徒,指甲轻碾起指腹,到底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去。

  身旁的周氏急得想钻出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真的——”

  洛明香死死拉住亲娘,捂住她的嘴,怕得牙齿打战:“阿娘,这时候可别做出头鸟,我们什么也帮不上,白白送死罢了……”

  人人都知眼前是绝境。

  那头还在僵持,僧人拉着县主避开了一道,仍旧道:“望施主勿造杀孽。”

  “你这臭和尚骨头还挺硬,怎么,一个和尚也想攀附上县主,享受荣华富贵?你偏偏这不像有命享的样子吗?”

  “众生平等,在座所有人的性命都同县主一样贵重,还请施主现在就放下屠刀。”

  妙觉禅师声音始终清渺,不见着急。

  “县主刚刚几声禅师,喊得老子骨头都酥了,我可怜看你到死也是个雏,不如今天老子当个善人,让你跟这和尚在此洞房成亲?”

  周遭凶徒笑成一片。

  若不是大刀当前,和尚们差点要喊荒唐,这可是佛寺净地,怎可成亲!

  县主则死死藏住自己,不肯露面。

  沈幼漓越听越不对劲儿,寻仇讲究一个利落干净,更何况眼前漠林老将,行事更该果断,这么拖拖拉拉半天,到底在图谋什么?

  在众人哄笑之际,妙觉并未羞恼,而是将这伙人的来历娓娓道来:

  “漠林牙军曾是西川节度使手下据守漠林的牙军,十六年前雍都失陷,漠林牙军为护送先帝归京,力破曾貘叛军追击,可九年前,西川节度使病逝,漠林牙军拥立张雁林为继任西川节度使,雍都反而提了西川道官员春魏朴,

  新节度使看来和漠林牙军很不对付,同年边军又反,这次漠林牙军却助纣为虐,沦落为匪,后叛乱平定,郑王奉令剿灭,在漠林一役大胜,自此军功彪炳,肩挑两路节度使……

  漠林牙军在那一战中被打得只剩残军,眼下又为捉拿县主死了十余部众,可郑王几个儿子正值壮年,女儿更是不少,拿了县主,于郑王而言不痛不痒,不知施主如何笃定郑王冒险露面,以命易命?”

  头领额角青筋暴跳,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说自己先头只说要县主,可没存引郑王现身的意思。

  可周遭是对郑王恨之入骨的兄弟们,这话若解释出来,显得他软弱怕事,威信大煞。

  他良久不说话,颧骨攒向微眯的三角眼,堂中连呼吸声也没有,只剩二人对视。

  嗅到其中的复杂内情,沈幼漓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

  “接下来的话,施主还要贫僧说完吗?”妙觉问道。

  手下迟疑,但还是大着胆子劝:“老大,杀了他吧。”

  头领阴狠神情一扫,笑道:“你们和尚不是度人向善吗,正好我今日有兴趣听你讲经——”

  说着挥刀把香炉的插的香斩去一半,“这儿有半炷香的时间,只要能讲得我放下屠刀,我自然离去,要是不行,我就杀光满殿的人,如何?”

  此句一出,没人看得明白。

  不是要杀人吗,怎么又要讲经?

  不过也算看到了一线生机,满屋人质们将期盼的视线投向妙觉,盼他舌生莲花,真能度化恶徒。

  殿中安静了许多,护卫死尽,凶徒们将刀拄地,看好戏一样,瞅着这吃素的和尚到底要怎么救县主。

  僧人肩上无形被压下重担。

  妙觉禅师还没有回应,沈幼漓先来了兴趣。

  她也好奇,这佛法究竟能不能将人感化。

  妙觉低念一声佛号。

  不须费力思索,“善念能破恶业”“悔改不分早晚”“以善止恶,而非以暴制暴”……

  他似心藏三千天地,潺潺而出,凡经书所训,佛偈所言,劝人向善之语无一遗漏。

  僧人音色泠泠松籁,枯燥的经文也能吸引人听进去,比圆智住持说得更引人入胜,洗濯杂念。

  众香客心想:往日为何不是由妙觉禅师来讲经呢?

  唯独沈幼漓不作此想。

  别人或许发现不了,她却看到,和尚尾指在无意识捻动佛珠,只是动作细微,难被人发觉。

  此人即使口若悬河,心思也已不在此间。

  和尚根本未将劝匪首向善之事放在心上,在打什么主意呢?

  正猜测着,那原是低垂的眼睛骤然抬起,直直看向这边。

  沈幼漓心惊一瞬,忙将不着边际的神思扯回。

  正待细看,那双鸦睫似乎又一直低垂着。

  好像是她的错觉。

  沈幼漓按住心跳,看向别处去。

第4章

  讲经台上,香将燃尽,僧人还在讲着,可惜的是,那受点拨的杀人魔头哪有半分“悔改”之色,再精深的佛法于此刻都格外苍白无力。

  不知是慌张是害怕,僧人讲着讲着就讲串了:“譬如暗中宝,无灯不可见;佛法无人说,虽慧莫能了,生死不过表象,善因能得善果……[1]”

  这俨然不是该跟凶徒讲的经,反而像是宽慰自己,又或安慰堂中和他一样待宰的“羊羔”,教他们看淡生死,积德行善之人必不会被上天辜负。

  “阿弥陀佛。”圆智住持念了一声佛号,妙觉已经尽力,就算今日身死,也是缘法到了。

  众人神情绝望。

  "生死涅槃,同于空花。[2]"妙觉还是说着,不紧不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