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既然他不怕县主知道,那自己也不怕。
沈幼漓接过咬了一口,温热的米糕里裹着枣泥,她又给两个小孩吃。
“阿爹你也吃。”丕儿往洛明瑢这边推了推。
沈幼漓本以为洛明瑢会拒绝,谁料他也咬了一口,见他们喜欢吃,还问:“可要多买几块?”
她不允:“他们零零碎碎吃多了,就闹着不吃正食,小脑瓜天天算计好吃的,于身体无益。”
洛明瑢点头,思及昨日米饼,他后知后觉自己做错了事。
再看看两个孩子,在沈幼漓面前分外乖觉,也不吵着要再买一块儿,不讨价还价,他更知自己错了。
四个人就这么站在学塾门口,分吃完一块甜糕才走进去。
不知是不是沈幼漓错觉,今日釉儿丕儿走得格外昂首挺胸些。
学塾里多得是别家童子,大家伙儿三三两两地来,头一次见洛家两个小孩一人手牵着一个人,分外惊奇,连在书舍坐好的都攀着窗沿,伸长脖子来看。
“来了来了!”
“看,我昨日就看到了!”
“真的没有头发啊!”
“但是好高!”
“我觉得没头发也挺好看的,比庙里最好看的菩萨还好看些!”
今日得同窗分外注目,丕儿还学着阿爹的样子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釉儿则瞧着洛明瑢的脑袋,说:“阿爹,不然你下回戴个帽子吧。”
她不想和同窗解释“鱼仙归家”这种事,她弟弟昨日还到处同人说,釉儿都想找个地缝藏起来。
亏她爹禅定寂静,道:“若真有孩童笑话贫僧这颗光头,釉儿待如何?”
“谁敢笑,我就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书舍里就数韩家那个小胖子最嘴碎,他爹什么鬼样子,大腹便便,走两步就喘,也好意思笑话我?再就是嘴尖尖的李帏,他爹不到六尺的个儿,还是二十年的秀才,我看他以后也一个样……”
釉儿把人一个个数了遍,数来数去,总归洛明瑢除了没有头发,样样都胜过别个许多。
洛明瑢似放下心来:“如此,若书舍有顽童取笑,还请釉儿为贫僧出头。”
“包在我身上。”
沈幼漓没听到他们说话,她兀自思忖着:难道就算自己将他们顾得再好,两个孩子再开朗,少了一个亲生父亲,就真就不一样?
这个猜测当真苦涩,令人感到泄气。
不过就算天上长草,洛明瑢脑子被雷劈了,还俗来与她好好养育儿女,沈幼漓也是不答应的。
她心意已改,不愿为了孩子委屈自己到这个份上。
回过神来,沈幼漓拍拍他们的肩膀:“就送到这儿了,你们快去吧。”
目送两个孩子走进书舍,恭敬地与夫子施弟子礼,又经过长长的格扇窗,在各自的小桌案前坐下,琅琅读书声传了出来。
那……现在做什么?
这家伙要站多久?沈幼漓看了身后的洛明瑢一眼。
他回看,微微歪着头。
今日天空不见一朵云彩,青蓝如洗,长风吹动落木萧萧,如此盛景之下,洛明瑢眼眉如水洗过一般,清澈明净,分外动人情肠……
不是!沈幼漓甩甩头,这个人怎么还不回佛堂去?
“禅师慢慢看着?妾身先回去了。”
“正好顺路,贫僧与沈娘子一起吧。”
顺路?沈幼漓不觉得:“禅师,你的佛呢?”这是将佛祖丢在一旁一天一夜了吧,也不怕佛祖怪罪?
“佛,自是时时在心中,不是对着一尊塑像才是礼佛。”
真是虔诚,沈幼漓皮笑肉不笑:“我看你没什么事,回去念经吧。”
“沈娘子不想见到贫僧?”
她想干脆应是,不过眼下有求于人,不好得罪他,便勉强道:“怎么会,只是怕耽误了禅师修行。”
“那便好,这两日贫僧都会在,劳烦沈娘子习惯。”
两日?
他笑:“不也只剩两日了吗?”
也是,难得釉儿丕儿那么高兴,陪着孩子们高兴完两日,就分道扬镳了。
那就平静过完这两日,全一份体面吧。
沈幼漓突然歪头:“那件事,你会答应我的,对吧?”
“沈娘子所愿皆成。”
他仍旧没有一句准话。
说话间已经回到洛家,二人进门时恰巧碰上周氏外出巡视铺面,正乘马车。
看见二人相携而归,便多问了一句,才知二人一齐送两个孩子上学塾去,才回来。
婆子也瞧见了,担忧道:“大夫人……”
周氏抬手示意她不必说话。
若早些如此,她也不会阻挠二人在一起,可如今光景……
周氏摇了摇头。
—
雍都城中。
太常寺衙门清静,协律郎江更耘吃过午食,吹着穿堂小风在那儿打盹。
昨天发俸,他在琉遐坊枕着花娘同人赌了一整夜牌九,楼下斗鸡也插了一脚,等将银子挥霍干净,属意的花娘也别人出了更高的价带走了,还碰上宵禁,只能在万艳馆后边的柴堆里窝了一夜,天一亮就火烧火燎往家跑。
江家旧园子杂草丛生,门一撞开,先迎他的是四处乱转的老鼠,盥洗的女使因他发不出工钱早走了,园子里一个下人都没有,毕竟大半边园子典给了一个卖绸缎的商人,江母的牌位只能从主堂挪到小屋里,断过一回香就再忘了续上,牌位前的贡品早被老鼠啃干净了。
江更耘扯下还晾着的官袍,湿漉漉穿在身上,跑了几个圈子试图把袍子吹干。
商户儿子专好爬墙,这儿从墙头探出脑袋来,笑他:“江三郎君,这一大早遭狗撵了?”
“龟儿子吞声!”
江更耘骂完冲出门去,就这样拼命,还是迟到了。
点卯的寺卿将簿子一收,也知道江更耘的德行,眼神都懒给一个,背手进了轿子,往宫城里去。
江更耘暗啐了一口,贴上一位同僚:“秉同兄用早食了不曾,不如一道去喝碗羊汤。”
那同袍捂住鼻子:“别,下官还有差事,先走一步。”
袖中连吃早食的银子都没有,只能去跟同僚借点银子使,衙门里的人也少搭理他。
谁不知太常寺协律郎是烂泥一滩,扶不上墙的东西,偏偏他是皇帝钦点,又是一个不痛不痒的闲差,不然这人厌狗嫌的东西早被人收拾了。
如今大家只当看不见他。
江更耘也想过去讨好皇帝,毕竟他是江更雨的弟弟,身上这官位还是看在死去的江更雨份上派给他的,这层关系本该让他比别人更容易讨好皇帝,可惜,他对江更雨的事多是一问三不知,李成晞懒得再见他,再多的恩典是没有了。
人人皆知,太常寺协律郎江更耘二十啷当岁,家里人都死光了,娶不了妻,吃不了苦,静不下心,也无讨好钻营的本事,只能在太常寺闲差上赖一辈子。
就这么在衙门里饿到了晌午,江更耘第一个站住了太常寺公廨门口,远远看到提着食盒的小黄门,赶紧踮起脚招手。
雍朝的九寺五局没有小厨房,晌午的饭食都是由宫中大厨房一起做好,由小黄门送到各个公廨。
“给我就好,给我就好。”他笑呵呵地接过食盒。
寺中有几个同僚没回来,意味着多出几份饭菜,左右他们说不得已经在外聚餐了,这些饭食放着也是浪费。
江更耘先将一个食盒藏起来,以待晚上吃,之后大快朵颐了一顿,畅快地拍拍肚子。
风过柳条,白鹭掠过池塘,他在大堂里呼呼大睡。
午食时辰一过,方才的两个小黄门又会来收拾碗碟。
看到江更耘在那睡得跟猪一样,二人无声交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提了屋角的泔水桶将剩饭剩菜倒进去,高瘦一点的小黄门说道:“听说他哥哥从前在大理寺,也跟个饿死鬼一样,兄弟真是一个德行。你说贪得都畏罪跳河了,怎么连饭都吃不上?”
矮胖些的说道:“装模作样呗,贪官都爱装个清贫的样子,不过贪污又如何,到底是如今陛下心腹,若不是被陛下的对头揭破,如今活着,正经在九卿的位置上待着呢。”
“可会吹牛,九卿那是随便谁都能做的?”
“从前是没机会,这几年早变天了,叛军洗劫过两趟,军容又杀了多少世家,往外迁走的更是不少,朝中能用的人也不多,江少卿要不是被查出来贪墨了那么多银子,凭他的本事,咱们陛下怎么都会保住他,谁知道他自己怕得跳河了,这么大的官,也是胆小。”
“陛下当真那么宠信江少卿?”
“你看这摊烂泥,还有那个新提的大理寺少卿,哪个不是借着江少卿的光才混上来的,京里风言风语说陛下有断袖之癖,就是因那冬凭大人,冬凭大人像谁?不就是像江少卿嘛。”
“这……说得头头是道,你研究这个,是能荫官还是能科举啊?”
“皇城行走,多弄明白点事,才能少惹事,活得长。”
江更耘并未睡熟,他只是懒得睁眼,两个小黄门说什么,他都一句句听着。
小黄门将食盒收拾干净离去,公廨又静了下来。
哼,九卿,他凭什么升九卿!
一个大理寺少卿,不过那点银子,那个贪官会贪点银子就死了,竟然胆子小到去跳河,害阿娘被气死,他混到现在这样子。
整个江家败落不都是被这个江少卿害了!
江更耘在心里骂了一顿,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就这么又混过一日,午后霞光漫天时,江更耘吃饱睡足,提着食盒哼着小曲儿往家中走。
“江三郎,军容有请。”
鹤监的黑袍到哪儿都散着阴气,江更耘乍然见到,差点跪下。
“鹤、鹤、鹤使!”食盒撂在地上,他赶紧作揖,“见过鹤使!”
鹤监怎么找到他头上来了,难道是当年的事查清楚,要杀到他脑袋了?江更耘立时抖如筛糠,想说些“家中只剩我这一根独苗了”之类的话求饶。
那鹤使重复:“凤军容有请。”
这是急命,快马八百里送回来的消息,不是兵情军报,而要找一个六品协律郎,不过军容吩咐,无可置喙,只会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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