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忘还生
她一味逼迫,真心少得可怜,为难一个出家人,毁人家修行,冷眼看他痛苦辗转,如从前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一样,将他推入深渊。
沈幼漓想着想着,突然有些理解洛明瑢,懂他为何遁入空门,一开始他大概认命了,余生只求个平静,连香火也不愿留下,担心孩子步自己的后尘,可周氏却坚持要他有个延续,而自己为了银钱,也成帮凶之一。
此人一生极少顺遂之事,见惯残酷,遇人不淑,不过两日和孩子们待在一起,没准让他忽觉有了家人陪伴,感到些许温暖,让他眷恋人间,才会跟她表明心意吧。
可短暂的甜蜜似水中泡沫,不过两日便散了。
沈幼漓何尝不贪恋两个孩子给她家的温暖,他们皆是失家之人,才知道孩子为何是救赎。
所以她不顾一切要抢孩子,借口为了他们的安全,最隐秘的原因其实是:她不想再回到孤零零的一个人。
这样的温暖是属于她的,绝不能让给洛明瑢,
命运真是弄人,若是寻常女子,大概乐见洛明瑢回头,他本身也是个很好的人,一家四口在一起,多少也能幸福几年。
沈幼漓却不是值得托付之人,她心狠,说不回头就不回头。
所以洛明瑢注定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这样的人生着实惨淡。
那洛明瑢凭什么,投效大雍呢?
即使“王命”之说不知真假,他也未曾做过任何坏事,可洛明瑢的存在就足以成为李成晞的心腹大患,来日找个借口将他害死,再解决掉丕儿,那她拿什么来阻止呢?
为了他自己,为了洛家,似乎除了投靠郑王,洛明瑢真的无路可走。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被郑王找到时,他原可以在青夜军护送下一走了之的,又为了曾逼迫他的所谓家人留下,将来踏入杀场,只怕还得沾染无数百姓鲜血,遗臭万年,遭万世唾骂,彻底背弃曾经归属的佛门。
就算委曲求全到这个地步,换来的安生日子也极为有限。
若她是洛明瑢,要怎么办?
她不知道。
此人出身尊贵却荒唐,父辈德行缺失却压在一个孩子身上,让他抬不起头,多年才学不得施展,十几年修行全掷水中,六亲缘分浅淡,身似不系之舟,所盼所念不得成真,所亲所爱尽皆离散。
生来如此,要如何扭转?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
未至苦处,不信神佛。
纵然不赞成他投奔叛贼,沈幼漓却有些怜悯他,替他怨愤了。
将他半生从头摸索到尾,竟然不知有什么值得高兴之事,偏偏他还是个好人,因为只有好人会被逼到这个份上。
沈幼漓说服不了他对世人存些善念,
这样活着太累了……
想着想着,沈幼漓意识渐渐模糊,就这么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下午,日光穿堂入户。
一睁眼洛明瑢竟然还在,只是不坐蒲团,改坐到隔门相对的矮案前,两个人一个在屋子这边,一个在屋子那边。
沈幼漓懒得说话,累得像哭了一场,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摸过一本书翻开,腿在床沿一荡一荡的。
书本摊开,她却在走神。
洛明瑢似在画画,他画的佛像吴带当风,庄严具足,不落当今名家之下,似画完一张,又换了一张纸。
沈幼漓没有在意,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你当真承了先帝遗命,是储君?”她忽然问。
洛明瑢并未抬头:“沈娘子觉得呢?”
“我觉得是假的,会有此传言流出,不过因为你是唯一跟随在身边的皇子。
先帝当时并未到绝地,禁军和当地军队的哗变已平定,若合南面兵马一道攻回雍都,胜算颇大,要是没有淳王自行称帝的事,先帝还会是皇帝,而不是迎回都城做一个太上皇。
不过他当时都还活着,大可和淳王解释清楚,昭告天下你不是储君,还你安逸日子,可他却避居在行宫之中,什么也不说,任由皇帝怀疑你,一直到今上都还在追查你的下落,难说不是故意为之,他是不满淳王称帝,要他时时悬心皇位被夺,还是刻意在折磨你?”
其实若问清楚洛明瑢到底是先帝的儿子还是禹王之子,那谣传就有答案了,可这问题太过诛心,沈幼漓问不出口。
那样的出身,一定是洛明瑢心中隐痛。
“沈娘子很聪明,贫僧确实不曾被立为太子,先帝逼死贵妃,又不清楚贫僧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孙子,怎么会让贫僧即位,而且贫僧当年离去,是逃走的,未曾知会过他。”
听到洛明瑢轻描淡写说出这些话,沈幼漓心口揪痛了一下。
“他逼死贵妃,怕你恨他,才会让你一直处在猜忌之中,不得安宁?”
“贫僧也不知晓。”
先皇帝是狡诈多疑之人,年轻励精图治,手腕强硬,老来却穷奢极侈,任人不清,让雍朝一夕从盛世坠落,这样的人,如何能以常理揣测。
人都已经死了,这些事情早已不会再有答案。
洛明瑢还在对面的书案前坐着,不见烦扰之色,沈幼漓也不想继续说这些沉重的事。
她放下书起身,口渴去寻水,端着茶杯一边喝一边走到洛明瑢身边。
这才看到他并非在画什么佛像,而是在画她。
画中女子正在看书,书卷摊在膝头,摆荡着腿姿态悠闲,只寥寥几笔,已栩栩如生,形神兼备。
沈幼漓一脚踏在画纸上,“不许画我!”
第40章
这举动实在粗鲁。
画笔停住,洛明瑢扬起脸,眼瞳剔透出尘,“还未同沈娘子说过,贫僧从前在宫中得赵同尘授课,他不但《庄子》说得好,更擅丹青,贫僧曾得他夸奖,沈娘子且让贫僧画完。”
“我管你画山画水画花画鸟,就是不许画我。”沈幼漓跟他没得商量。
洛明瑢又看回画纸,沈幼漓还踩在上面,弓足如霜,足踝纤细,肌理细腻骨肉匀,似一方别致的白玉镇纸。
他瞧着,手指在桌案上轻敲。
沈幼漓原本气势汹汹,被他盯住的脚越发不自在起来,桌案轻微震动传回脚心,她想撤开,可又显得她怂了。
“那请沈娘子让开些,贫僧改画些山水花鸟。”
这么好说话?
沈幼漓赶紧挪开了脚。
那一片雪色又藏回裙裾之中,洛明瑢嘴角微陷,信手将画纸翻到一旁,
沈幼漓见他起笔真是山水,这才走了,一时又后悔自己对他语气是不是太凶了些,画幅画而已,她又不会掉块肉,随他去好了。
不得不承认,了解过洛明瑢的身世之后,自己有点不忍心对他太暴躁。
反正只剩两日,就好好过去吧。
等等,这话这么有点熟悉……不管了!
日光在地上慢慢走过,沈幼漓打了个哈欠,靠着墙直直注视着洛明瑢,眯着眼睛,突然能想象到丕儿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父子俩长得像,不过洛明瑢小时候大概比丕儿还漂亮些,该是走到哪儿都惹人喜爱的孩子,可事关生父的风言风语一定也伴着他。
若她的丕儿小小年纪也经历那么多,那尊贵再出身,她怕是也要心疼死。
晏贵妃应当也是如此吧……
日光照得澄心纸仿若透明,纸上的画仿若浮现在半空的海市蜃楼,沈幼漓远远看一眼,瞬间清醒,蹬蹬蹬跑了过来,“你画的是什么?”
洛明瑢展与她看。
确实有山有水有花鸟,可其中还有两个人,在树枝掩映下唇儿相凑,婉转对弄,瞧着恩爱情好,难舍难分。
沈幼漓震惊地张大了嘴。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一幅春画嘛!
观其形貌,还是……他们二人?
洛明瑢真的变了!他一个吃斋念佛的人,怎么能画这种东西。
亏她刚刚还心疼他!
比起生气,沈幼漓四处看看,想找棍子把附身在他身上的淫魔色鬼给打出来。
洛明瑢还是仰头,玉容生辉,眼里的笑意跟挑衅一般,格外讨打,“贫僧第一次将二人入画,沈娘子瞧着可好?”
“你敢耍我!”
找不到棍子,沈幼漓伸手要撕碎,他却不让。
站起来将画举到她跳起来也够不到的高度,温声道:“你当年见贫僧画佛像时,与贫僧说,该把与你行房之事画下来赠你,来日好时时惦念,记得贫僧入你是何感受……如今贫僧允诺,沈娘子为何生气?”
沈幼漓慌了,将头一甩:“我不记得,定然你杜撰的!”
洛明瑢记性好,一点点帮她回忆起来:“正懿四年,你从洛家回到山寺,拉着贫僧行男女之事,当时沈娘子逞强非要站着,把弄贫僧尘柄之时,见书案上画有佛像,问贫僧要不要将此情此景画下来,说完,你就自己转身将贫僧……”
“没有过,没有过!不要再说了!”
那时她真是疯了!
沈幼漓捂着耳朵跑回榻上去,再也不管他画什么。
她从不知道洛明瑢会有这么混账的时候,这个人看来真要弃善从恶,而且打算第一个拿她开刀。
恶人将画纸搁下,坐到她榻边来,嗓音低醇醉人:“沈娘子若想出去,不如使一使从前的伎俩。”
听得沈幼漓一阵细颤,假作镇静地从被子抬起头,“什么伎俩……哦——”
她恍然大悟,故意拉长了声音,手在洛明瑢的下巴底走了一遭,“你装模作样那么久,果然还在想那事,我就说,男人脑子里藏不了什么干净的东西。”
不能输阵,她不信洛明瑢比她还没底线。
洛明瑢但笑不语,但他落在沈幼漓身上的视线,已然有几分火星四溅的意思。
“那些招数其实对你很有用,是不是?”
沈幼漓的手在他胸膛轻点,蜿蜒间有渐下去的意思。
“是,贫僧对沈娘子动心,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他目光澄然,再次承认了对她的心意。
这人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沈幼漓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正要撒开的手被他反握住,在掌心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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