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染
第157章 不敢置信答应。
宏康坊云和街三家茶楼食肆一夜之间被搬了个空,周遭邻里议论言谈,很快发现这条街那占地最广的官邸府,也整日关着朱红大门。
不说府里的司隶校尉曾典大人,便是连仆从,也不曾见得里面出来一个。
周围茶楼食肆关门,本就不是车水马龙的云和街,更显清寂。
探查消息的斥候很快发现异常。第二日便查到了曾府。
宫里出事后,福寿浑浑噩噩了一阵,从来福那知道女君还活着,才从混沌里恢复些神志,这几日来福病重,已经到了难以下床的地步,便由他领着斥候营里还没放弃的人,查女君的下落。
福寿与张青分别带人搜查曾府。
北疆斥候营比他们还早先一步查到曾典,因着此次目的相同,福寿暂时收起了对北疆的敌意。
张青给
福寿透露江淮接到的消息,“徐州已经放了林霜季朝,他二人没有大碍,用不了多时便可回京了。”
自宋女君出事,蜀中斥候营死的死,伤的伤,整个斥候营、商号、镖局、医舍,连同与天南地北十三州诸郡县往来的商货路,一并交到了新帝手里,因着大部分掌事管事没有太大变动,‘太后宾天’后,整一个属于云府的势力慢慢恢复正常,只里头有一部分人依旧萎靡不顿。
尤其来福、福寿几人,因着新帝给云府旧部的人提拔赐赏,加上一直以来神经绷得太紧,来福已经病倒了。
福寿面容憔悴,每日只埋头查女君的消息,连觉也不睡,张青挂心他会步入来福后尘,劝道,“既查到了女君的消息,咱们必定能救出女君。”
姓元的既用了女尸,女君定还活着,只是此人内里藏奸,保不齐出什么意外,且现下的京城,也不是先前的京城了。
福寿知女君信任平津侯,便也不隐瞒,“万全成了万户侯。”
张青听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劝道,“找到女君之前不好打草惊蛇,他们不知明华殿大火的祸端,信任追随新帝也难免,需得放宽心些,只要女君活着,定能……”
他说着,自己也劝不下去,定能收拾人心,谈何容易……
新帝对着宋女君的旧部,从来一副宽厚仁和的模样,也是当真信任重用,高官厚禄,半点不吝啬。
连比周慧、云秀掌职更低一些的女卫、女掌事,也都提拔封赏了各自的父兄叔伯,周慧、云秀成了县主令主,更不用说云府旧部里的其余人。
六七人被封了千秩官,离出将入相,只一步之遥。
六百秩以上官秩二十余人。
近百人虽只是三百秩小官,可比起布衣白身,能步入仕途,多少人已是欣喜癫狂到了烧香敬神的地步。
女君纵是回来,蜀中旧部,想恢复从前,恐怕同登天一样难。
这么多年奔波辛劳,苦心经营,竟折戟沉沙,悉数付之东流……
主上近来日夜不得眠,焦思衡虑,恐怕也跟云府崩倾的局势有关。
主上已差人暗中盯着这些旧部,同明华殿大火无关的,奔前程也罢,倘若有关,必是死路。
张青见福寿神情萎顿,心里也焦急难受,看了眼回廊前三人,打起些精神来,也拍了拍福寿的肩膀,“不管怎么说,女君活着,已是极好。”
福寿点点头,暂且压下心底越来越重的激愤,去和侍卫一起,询问走访曾府周围的邻里。
司录校尉曾典往中书台递了病体不愈的奏疏,已缺朝三日。
裴应物拾起案桌旁一方薄毯,叠整齐放回架子上,起身看向脸色苍白似雪的男子,静静开口,“恐怕她的情况不太好。”
院房里门槛被修得平整,一张带着滚轮的迎榻旁,散落着些州记书册,迎榻旁与寻常不同高度的案几案桌,经久不散的药味。
纵是不擅查案,也知她的腿伤了。
心似被千万根刀剑挑起,陆宴垂在袖间的手指蜷缩,唤了张青进来,“让斥候改道,不去兴王府,往岭南的方向追查。”
又自袖间取出一册书卷,递给正查看屋舍的男子,道,“曾典在朝里为官清正,不结党营私,也从不牵扯各方势力,你我从未怀疑过他,元颀以青弘巷的宅子做遮掩,曾府还算安全,他忽而被惊走,只怕有她的缘故,世子可差人沿路查看,凡她还有办法,定会留下些标识痕迹。”
给的是她同来福几个亲信之间才会用的信符。
高邵综目光从案几边三道刻痕处挪开,起身接过书册,翻看完记下,交给王极,言简意赅,“盯着李珣,护好人,去往兴王府、岭南,出云州前四条路,江淮负责蜀中一条,余下交给北疆,可派一人相协,另有六名擅毒的医师,各带一名。”
陆宴应了,既已查到曾典,瞒不过新帝,此人伪善,一旦露出真容,蜀中旧部,譬如来福福寿这样不服训的,处境危险,江淮与北疆斥候擅长的方向不同,各有一人协助,取长补短,寻到她的速度会快些。
那迎榻似燃烧着烈火,刺得目痛,陆宴脸色越加苍白。
三人年少时相互各有耳闻,各自道不同,素无来往,如今三看相厌,议完正事,高邵综已大步离开。
裴应物洞幽查微,自是知道此人将宋女君最常翻看的一卷书册带走了,慢吞吞走至陆宴身旁,当年国公世子清冷持重,行事有圣人遗风,如今杀伐威重,肆无忌惮,竟隐隐有些百无禁忌。
他竟当着他这个失主的面,用那一柄被北疆窃走的匕首。
那背影颀长挺拔,大步离去,院子里凉冷森寒都跟着散了几分。
裴应物问,“女君是伤了腿,世子为何要带擅解毒的药师。”
陆宴压着心底翻覆的痛意,迎着烈日往外走,“李珣既已下了手,以他外儒内奸的脾性,怎会让当真让她活着。”
裴应物平素不涉朝政,却并非不懂,李珣既受她扶持,方从丧家之犬坐上帝王宝座,岂不知她的能力,又怎会当真将她送去元颀身边,养虎为患,只怕那一盏递到她手里的酒樽,已下了毒。
这盏毒酒不会让她立时毙命,却也不会容许她活太久,能活多少时日,取决于李珣对她,还有多少心意仁慈。
他眼里闪过些悲悯,却也没有多少惋惜,只是看着面前澹泊恒宁,眉目亦如山水泼墨画的男子,静静道,“本该游山历水,隐居避世的你,如今变了不少。”
他意有所指,陆宴几乎立时道,“你裴家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平津侯府虽势微,但我身为陆府独子,自小便定了世子之位,你我有可不理世事的依托,可有的人,连活着也难,倘若不争,护不住血亲亲人,不争,无立锥之地,不争,纵满腹才华,也只得束于后宅方寸里。”
“你裴应物喜欢断案,大理寺廷尉府职属可随意挑选,有人想掌权,便当有能掌权的机会。”
他平了平心绪,方才淡淡道,“此次请裴兄查案,是以当年陆某相救裴兄亲弟的恩情挟恩图报,待查到她的下落,裴兄若是待她心存鄙薄厌恶,便不必再出现在她面前,你我旧谊,也到此为止。”
裴应物因他的话沉默下来,陆宴出了这座同囚牢没有分别的小院,张青从外面奔来,“北疆斥候查到女君的下落,渭县——”
渭县尚算京畿,位处京城西南城郊,大约有六十里的路程,陆宴屏息,“张青去牵马,留下六人盯着皇宫,其余人随我一道赶去渭县。”
从曾府搬离的元家将分成了几路,每一路人数相当,守卫元颀胡秦一行人的人数是最多的,看守护送宋怜红绫这一路一共六人,却是元颀手下最精锐,身手最好的。
恐怕因着城中斥候暗探太多,一路并不敢奔马,只都扮做东行的富商,出了东门在折转往南,宋怜知岭南恐怕才是元颀根基,她虽没去过,也能从舆图和州志里知晓,岭南多山,且山势复杂,此前便早已有不少流兵分占山头,以溶洞为据,称雄称霸。
这些流兵势力散乱,但若受人收拢,汇集成军,也是一股不亚于兴王府的势力。
元颀有这么些后招,想图谋江山,也不算痴心妄想。
宋怜这几日却很少想这些,商队出曾府后,过东城门时,马车被堵在城门口,列队受士兵核检,她听得百姓议论,谈及太后薨逝,起因是明华殿走水,死了好些人。
新帝孝顺太后,追封太后亲卫,两女六男。
不知姓甚名谁,她逼问红绫,从红绫口里听到了八人的名字。
被大火活活烧死了。
路过杜陵时宋怜重病垂危,每日咳血,侍卫统领袁流虽知曾府的异动必定会惹人注意,眼见云氏女越病越重,也不得暂缓南下的行程。
有一名侍卫打探得杜陵县里有一家医舍,里头坐堂的大夫擅长疑难杂病,建议直接赶去杜陵医舍,袁流想了想,并未同意,“弃了马车,换马,不在杜陵停留,快马加
鞭赶往渭县,袁河你避开云记、郑记、李记这三户医舍,另寻一名医师,赶去渭县。”
红绫一听这样波折麻烦,便有些生气,“女君连意识也不清楚了,杜陵离得近,直接去不好么?耽搁了病情,女君出了事,你我谁担待得起。”
袁流看了眼马车,略拱了拱手,“云府名下医舍善堂众多,尤其京畿附近州郡里,这些善堂医馆能坐诊看病,也藏着暗探斥候——”
云女君重病的模样不似作假,可此女心机深沉,他身为将军近卫,自知其厉害,且将军再三叮嘱,他也不得不防,若不能顺利将此女带回岭南,病死的弊处还要小些。
红绫听懂了他话里没明说的意思,回头看了眼透着死气的马车,抿抿唇,好半天才说,“那日城门口马车停了一会儿,我应付守兵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议论明华殿大火的事,想是被她听到了什么。”
那日之后,她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只短短不过五日,竟飞快消瘦了一大截,竟似形销骨立,前日呕血重病,更是让人心惊,好似那颗心底也团着一场大火,由里到外烧着,要将她一寸寸燃尽了。
有了香消玉殒的败相。
随行的医师医术算好的,说查不出病因,再这样下去,撑不到岭南。
红绫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挣扎,最终只是道,“那就快些赶去渭县。”
比起杜陵,渭县还有一批他们的人接应,可保万无一失。
袁河回京另找医师,余下一行人上了官道,继续赶路。
宋怜并未彻底失去意识,听得去杜陵的计划落空,心中焦灼燃起,又被压下,被红绫背上马,阖着眼一动不动,女子柔软的背,纤细的发丝,叫她想起女孩子来,心底虽坚信几人只是如同她一样,被人做出假死之相,叫红绫柔软的发丝触着脸颊,心脏却绞痛着,气若游丝。
她昔年略学了些医术,学得粗犯,却也能感知自己脉搏竟有油尽灯枯之相,知时日无多,便越发想回京,回京去,把他几个救出来,临死前想办法杀了元颀,报了血仇,才能瞑目了。
到了渭县,商队停下,住进了临街的一处小楼院,等袁流带医师来给宋怜看过病,那医师带着药童出去,屋舍里暂时只剩了宋怜和红绫两人。
红绫喝了案桌上放着的茶水,歪倒在地上,还留有些意识,却动弹不得,口舌发麻,想高声喊护卫进来,也发不出大的声音。
宋怜起身,从榻上下来,走至她面前,取了她腰间匕首,平静问,“元颀非能成事之人,对你也不过是利用,红绫你愿意不愿意弃了他,配合我离开这里。”
宋怜看住她满是不敢置信,怒目瞪着她的眼睛,是希望她能答应的,“你如果答应,便点点头。”
第158章 回京断气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袁流蹲下身体,对面前十来岁的药童,和颜悦色。
他虽穿着寻常行脚商的灰衫衣裳,神情慈和,只因生得莽撞,又带刀佩剑,小孩怕得紧,紧紧握着手里的饴糖,声音磕巴打抖,“没有,仙女姊姊没有说过话。”
医师被带去另外一边分开询问,侍卫打算放着小药童先出去,袁流叫住了。
他夺过小孩手里的饴糖,剥开,麻纸和糖心一并检查过,把东西还给小孩。
那女君自进了曾府后,从不生事端,十分安分,但整个元府,尤其将军近臣谋士,没有一个人会小瞧她,袁流也不例外,他将小孩衣裳鞋袜都剥了,没什么异常的。
家将武丁警戒四周,因着连续半月紧绷着神经,吃睡不好,他方眼圆脸上泛着一层青黑,“那女子心计太深,恐怕我们都不是对手,这两人直接杀了便是,免得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药童听得懂杀了两个字,吓得大哭,跪在地上求饶,十几丈外老医师连连磕头,“小子年纪还小,他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求大人饶命——”
“师父——师父——”
药童被骇破了胆子,听见抽刀声,紧紧闭上眼睛。
“来人——快来人——”
“砰——”
伴着喊声,小楼背后传来一声巨响,好似重物落在地上,又像窗户被撞开,袁流脸色大变,半抽出的刀刃重新放回鞘里,一边往楼里奔,一边吩咐,“一半人留下守外围,通知街巷里的人,随时注意,剩下的跟我上楼。”
纵是生了意外,他也并不慌乱,武丁守外围,侍卫看着一老一小,问怎么办。
杀是容易,尸体不处理,更生事端。
武丁心情烦躁,往背后小楼看了一眼,脸上煞气更甚,“捆严实了,先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