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染
她一直假装腿脚无力,趁两个丫鬟没有防备,把人弄晕了。
红叶急道,“赵氏让朱嬷嬷害你命,朱嬷嬷歹毒,心也细,过半个时辰不见你出去,肯定来寻,你快想办法,从正门混出去吧。”
宋怜应了一声,“你先回去,小心莫要露了行迹。”
“你小心。”
“嗯。”
今岁国库搜栗令核查户籍,兖州奏报上伪造的户数多达上万,大理寺认定奏报是陆宴更改的,陆宴下了大狱。
宋怜先走的大理寺卿的路子,走不通,周转许多关系,买通了赵舆身边一名随令,以及赵氏身边的红叶和周嬷嬷,从那名随令口里,套出了真相。
是赵舆为了在岁末课考中多些官绩,支使人改了地州奏报,事发却栽到陆宴身上。
此番不是赵府死,就是陆府死,谁要害平津侯府,谁就是她的敌人,她已经联系上了赵舆的政敌,正筹谋周旋,需得抓住赵舆的把柄,除掉赵舆,陆宴的案子,就能平反了。
现下需得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宋怜用迷药又捂了两个婢女一次,让她们昏睡的时间再长些,折身往山石深处去。
此处离国公府正门有将近半个时辰的路程,算算时间,想必她出了大门,赵氏的人已经等在外头了,她能对付两个婢女,却对付不了家丁。
朱嬷嬷回来的甚至比想象中还要快,带着两个粗使婆子,前后找了两圈,气急败坏的咒骂,“两个小蹄子去哪里了,这么条笔直的路也能走丢——”
另一个声音干瘪些,“前后都有我们的人堵着,能去哪儿。”
几人分头找了一圈,折回来,倒发觉了回廊周围许多的假山石,发现昏迷的两个丫鬟,叫也叫不醒,又一通咒骂。
宋怜借着草木的遮掩,脚步快了些,原来这回廊本就是穿过太河湖而建,两侧填湖堆砌假山石,修四时景致,假山石的尽头就是湖泊。
越靠近湖边,风声和湖水声越大,人的动静越不容易察觉。
这里是国公府,朱嬷嬷不敢喊太多人一起找,宋怜借芦苇和湖水的声响,换了几处位置,一个多时辰过去,几个仆妇喘气声越来越重,晒晕了两个,商量着歇会儿再找。
宋怜四下看看,靠湖边有座假山石半截是埋进湖水里的,上头还做了水帘景致,藏在里面,很难被察觉。
宋怜想了想,拨开些芦苇,探了探石块,侧身踩着往里进去。
光线骤然变暗,宋怜适应了一会儿,环顾四周,外头看着平常,山腹里竟显得幽寂空旷。
有什么东西倏地窜出去,黑色银环状,足有三尺长,宋怜脚步连连后退,后背靠上石壁,秉着呼吸,只觉头晕目眩,心跳鼓噪耳膜。
郑记青雀街的铺子对面是家药铺,宋怜见过这种蛇,无毒,惊惧过后,倒后悔方才怎么没反应过来,抓了这蛇备用,有人靠近时放出去,也算多个恐吓人的兵器。
宋怜定定神,细细感知查看,没再发现什么蛇蝎,只似乎有微弱的风轻轻吹动着浸湿的裙摆。
宋怜惊讶,感知了一会儿,不是错觉,往里走了两步,耳朵贴在侧壁,仔细听,听出里面确实有水声,心跳霎时漏跳了两下。
手指在石壁上一点点按压摸索,小一刻钟后,咔嚓一声轻响,灰尘洒落,长满青苔的石壁缓缓打开,风声更大,水流潺潺。
石壁后竟有一条长长的甬道,侧壁镶嵌能发光的溶石,不知通往何处。
宋怜站在原地,心跳忽快忽慢,片刻后重新捡起了惊蛇用的枯树枝,屏息往里走。
第3章 豆蔻“需要我送你出去么?”……
显然在湖底修建这么长一条甬道,又在侧壁镶嵌价值不菲的荧光石,不会只是为了修水槽。
到了尽头没路时,又有一道石门,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速度快了很多。
灰尘扑簌簌落下,露出一道三尺宽的暗门,宋怜轻轻缓缓地呼吸,等了一会儿,周遭依旧空旷寂静,才侧身进去。
里头安置的荧光石数目更多,照亮整个室内。
挨边砌筑有石架石台,上面摆满竹简文书。
石台下整齐放着木箱,盖子上铺着厚厚一层灰。
宋怜视线落在靠墙第三个,红木箱子从外观上与旁的没什么不同,只盖子上多出了凌乱的手印。
地上四串脚印看鞋印大小是同一个人,匆匆来,匆匆去,通向暗室斜对角。
那头必是有另一处暗门,脚印和指印都很新鲜,没有被灰尘盖住。
宋怜心跳不稳了一瞬,指尖扣住箱子拉环往上一抬。
扑鼻是厚重的桐油气。
一件玄黑色衣袍下,堆放着的都是竹简文书。
宋怜拨了拨衣衫,翻看里面的文书。
除了兵书外,就是些索要军粮的公文,以及从并州、九原送回来的成年旧报。
能看得出羌族羯人混迹浊河中游,高家军抵御外敌,尸山血海的情形,然而国库空虚,常常无粮可拨。
不过都是陈年奏报,没办法从里面看出现在边关战事的情况,也没有和朝政有关的信息。
竹简最是兜灰,一眼看过去,文书有没有被动过,一目了然。
倒是上头堆着的这件衣袍,崭新干净得有些异常了。
宋怜放回竹简,手指勾着衣袍,厚重的玄色官袍铺展开,伏虎图耀出金银色。
凶神恶煞的老虎被锋锐的缨枪穿破喉咙,鲜血喷溅。
老虎气绝,依旧瞪圆着虎眼,死不瞑目。
血腥味似乎扑面而来。
宋怜指尖抚上那刺绣,殷红的颜色,仿佛当真沾染到鲜血。
心跳一时忽快忽慢,‘虎’一字在大周,是避字,凡族中子弟中带虎的,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避讳改名了。
只因当今圣上,名讳里带虢。
从二十年起,便无人敢绘制伏虎图了,哪怕是前朝文人流传下来的,也都尽数销毁,谁家也不敢私藏。
衣袍仿佛有了灼人的温度。
高国公作为唯一以姓氏坠名封爵的公侯,手握重兵,位高权重,伏虎图出现在密室里,不必猜宋怜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心跳越见不平稳,宋怜看向那道暗门的方向,摸了下袖子上别着的两枚针,一时心念电转。
刚才两枚针没地方放,被她别进衣袖上,原是想着万一受赵氏迫害,两枚针说不定能当个兵器用。
宋怜展开衣袍,重新细细看过,思忖片刻,依在暗门边,解腰间的勾带。
衣衫被体温烘干了些,依旧半潮,淡青色衣裙自肩背滑落,骨形削瘦,玉色肌理下,月银色布帛层层紧裹住玉雪春日云。
扣结解开后,绢帛层层松散滑落,露出肤色胜雪。
搭着的薄衫没能再下滑,冰凉半潮的丝衫轻覆着,衣衫从里到外都小了,紧绷得厉害,撑起檀槽侧抱起伏的弧度。
勒得时间久,便是解开了,红痕一时也不能消退。
呼吸倒顺畅了些。
宋怜理好心衣外衫,半依着石壁,靠在暗
门边拆解绑带上的丝线。
每日缠缚着,呼吸难免不畅,因而这绑带虽是丝制,用的却不是纺织,而是成股的熟丝编织而成,夏日里紧勒着,却也不至于浸出汗来。
自十五岁后,年年都要裹着几层,成亲后绑带又添长添宽了一些。
白日里倒少有这般能安生透气的时候。
宋怜扫了眼远处那道暗门,指尖下针线游走,不紧不慢。
侧壁形成的折角可做掩护,那头一旦有动静,她折避去甬道里就好。
时间不知流逝,衣衫尽数干透,暗门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想着做事的人未必都是女子,万一没人认出这技法,倒白费了功夫。
便用自己素锦的帕子,另单绣了一幅牡丹,她在涉及到‘画’的事情上,做起来比其他技艺容易得多,看一眼,便能复绣得一模一样。
宋怜收了针,指尖理着外袍,取了箱子旁的桐油,沾到衣衫上,擦干净手,帕子藏在其中,将衣衫叠好放回箱子,合上盖子。
宋怜在暗门前静站片刻,环顾这间密室,寻不出纰漏,撒好泥灰,退出去,合上了侧门。
回去时速度快了很多,出了假山石,免不了衣衫被水帘润湿,宋怜折了两支栀子,立在湖边,一边等湖风和暑气吹干衣衫披帔,一边用栀子扫着全身,遮掩衣衫上的泥水气。
出去的时候已是夕阳斜下,前头有人过来,待要避让,看清是红叶,宋怜便等她过来,示意她进山洞里说话。
红叶一时竟没能认出,盯了好一会儿,才跟进山石里,看着面前分明比先前美上几倍的美人,哑口了。
拢起了额发,眉目明丽许多,肤色更是细白,想必以前是用脂粉敷得暗淡了。
这会儿好似珍珠一样带着柔光,原本清淡的唇色潋滟剔透,像熟透的樱桃,骨骼依旧是纤细的,却是纤浓的。
偏气质又是清丽温婉的,整个人像一颗披着夜月流光的红宝石。
红叶自觉活着,心里只装了一件事,这会儿脑子里却只剩下了明艳不可方物几个字了。
目光忍不住落在那心口旁边的位置,一时口干舌燥,好似暑夏的热意都堆在了这一刻,涌上了头顶,不用看红叶都知道自己脸红了。
到这时才注意到她一身狼狈,似乎连衣服的样式都有些变化,“你这是怎么了。”
宋怜摇头,“西苑开席了么?”
红叶点头,又担忧道,“朱嬷嬷还在找你,赵氏这回好似下了决心一定要弄死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只怕根本没机会把证据呈递上去,怎么办?”
要她自己去做,她根本做不来,就像以前要告官申冤,官老爷还没见到,先被打个半死。
宋怜扫了眼西苑,华灯初上,丝竹声远远传来,想必酒宴正酣。
“你给周嬷嬷带话,让她去与赵氏说,便说我有十万钱,请赵大人与赵夫人从中斡旋,平津侯府情愿官当。”
大周公侯之家,自来有官当一说,以全部爵位家财,买下一条命,从此为庶民白身。
只不过,想办成这件事不容易,没有深厚一点的背景,富有的钱财,是决计走不通的。
红叶吃惊,“你当真有这么多钱?”
宋怜没答,“你只管照办便是。”四年一考校的时间就到了,她知道赵舆最近正盯着中书令的位置,赵舆想往上动一动,正愁没钱活络,她抛下这枚饵,赵舆不咬勾,赵氏也要咬。
红叶一直听她的,点点头不再问了。
宋怜温声叮嘱,“这几日你找个借口,出府去躲一躲,寻不着合适的借口,直接去平云街巷尾门口栽枣的那处宅院,躲起来。”
说是收买,更像是结盟,红叶的事宋怜是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