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美人翻车了 第62章

作者:柯染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甜文 爽文 古代言情

  宋怜看向远山,黛眉轻蹙,“正是因为罗冥是英主,更不应当让阿宴与其结交。”

  景策并不赞同,“此议江淮文武大臣,皆以为善,罗冥若肯投诚,我江淮诸臣,待其必有同族之心。”

  “若罗冥不肯投诚呢。”

  宋怜看着他,声音轻却暗含杀伐,“罗冥为官清廉,不可谓不是明主,江淮、益州毗邻,将来免不了一战,以浮白与阿宴的为人,将来可会对罗冥刀兵相向。”

  景策停滞,在亭中踱步,“缘何要刀剑相向,既是真正的明主,便无所谓是谁掌权。”

  宋怜变了脸色。

  他俊逸的面容上竟无一丝一毫挣扎矛盾之色,“我等随阿宴江夏起势,只因大周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若因争权夺利挑起战乱,置百姓安危于不顾,毁他们家财,害他们家破人亡,岂非首末倒置,与郭庆郭闫之流,又有何异。”

  景策何等聪颖之人,见她脸色苍白,猜到她与晋威、兴王李垣、梁温梁掾等人一样,是争权夺利野心勃勃的乱臣奸佞,亦心生凝重,压着心底震骇,劝道,“益州、江淮百姓安稳平和,一旦起了动乱,必定血流成河。”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命,有血有肉,亦有亲眷朋友,不是逐鹿者夺宝座的劈柴,烧了也就烧了。”

  他看向远山,眉心蹙起,已带上了不忍,“安平渡日不好么,何必为争夺权势,引起战乱呢。”

  宋怜道,“只要天子依旧羸弱,奸臣当道,只要疆界依旧存在,纷争战火便永不止息,圣人云,杀人安人,攻其国爱其民,以战之戈,虽战亦可。”

  “想要根除纷争,还海清河晏天下承平,唯有天下一统。”

  景策震惊失神,为这样一句话,出自一名女子之口,那声音清越,语气平静,却越加显得杀伐果决。

  景策不禁问,“宋卿当真是为根除纷争,天下太平么?”

  宋怜静静问,“有区别么?”

  景策道,“为天下太平,天下太平才是目的,而非妄图借由乱世,谋夺权势利益。”

  他不是会掩藏心思的人,却是洞察人心之人,却无法说服宋怜。

  她应当早些明白无法说服景策,便不必枉费时间精力来这一趟了。

  她与景策白登是两种人。

  大周朝腐败黑暗,景策白登虽为世家子弟,有官职在身,却选择挂印辞官,一人寄情山水,抄书传世,一人游历山河,扶危济贫,是人人称道的清流和游侠。

  而她汲汲为营,穷思竭虑想让阿宴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再进一步。

  阿宴升任中书郎,她与婆母一样高兴,阿宴则未见欣喜。

  原以为他在江淮起兵,会有所不同。

  恐怕是她空想了。

  宋怜起身告辞。

  景策恭送人出府,临到阶前,又忍不住道,“兄嫂是阿宴心中挚爱,万望兄嫂待他好些,江淮政务,兄嫂但有令,景策,白登莫有不从。”

  外头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宋怜朝他道了谢,接过林霜手里的纸伞,沿着落雨的青石巷往回走。

  那背影清丽,身形纤细,是冰肌玉骨人间殊色的样貌,却亦有整个江淮、或是整个天下都能看得见的野心。

  道不同,已不相为谋。

  景策心底浮出这句话,再想到好友,心绪便似阶前雨幕,声声叶叶,品出些别离的意味来。

  林霜安静沉默地在后头跟着,她看得出她心情低落,并不知出了何事,知道是何事,也帮不上忙,便并开口不询问,只安静沉默地跟着。

  宋怜走了两步,回神停住脚步,伞遮去林霜头顶,勉强提起了些精神,“只一把伞,一起撑着走罢。”

  林霜沉默跟上。

  两人一齐走在青石巷,宋怜走得缓慢,潇潇细雨倒似编织成了无形的衣袍,裹在身上压着胸口,叫人透不过气来。

  转过古渡巷,前面是清潭街,用不到一刻钟,便是郡守令府了,宋怜停住脚步问林霜,“阿霜,有人跟着我们么?”

  林霜摇头,她随时注意着,三四个月过去,已极有经验。

  宋怜便说去清溪别苑。

  她偶然发现庐陵东城郊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山苑,恰好手边还有些积蓄,便花钱买下了。

  别苑外围照旧守备森严,宋怜让林霜守在浴池外,并未进暖汤,直接去了寒潭,寒潭是活水渠,两头接有暗流甬道连通浔江水,且出入口隐蔽。

  陆宴查得严,庐陵府每日皆有奸宄斥候被带走,但既然有人想用她换取更大的利益,便无人会顾惜那些斥候的性命,她受名声所累,寸步难行,想彻底根除,金蝉脱壳便是唯一有用的办法。

  她要做的,是让那些有心之人,相信她这次是真的死了。

  月前她带着农官上山勘地,无意间见得渔夫捕鱼用的网结,便起了心思,从那以后,每日便都会花时间练习泅水。

  郡守令府里后院浴池挖深三尺,只既然要‘死’,进的便不可能是缓江,光在浴池里练习是不够的,她隔三差五来别苑,夜里从连通浴池的暗流甬道进浔江,先练习在江水里潜游,再练习长游。

  起先只能坚持三五刻钟,渐渐撑到一个时辰后,转而逆流,寻水流稍湍急的地方,负重潜游。

  时间日久,竟也从中寻出些乐趣来。

  夜里山涧极静,水流淙淙,她似一尾鱼,俯面时逆流而上,仰面时看天上星辰云月,任凭浪花拍打着身体,心口堆积的郁结便也渐渐散开了。

  折返连通别院的暗流出口时,已是月至中天。

  岸边男子身形清癯修长,眉目如画,临江而立,似月下仙人。

  眉目却沉郁,弗一见她,袍角微动又止住,眸里怒火渐盛,“还不上来。”

  他身上衣袍已干透,想是在此处等了许久,他是不容易动怒的人,除了她不爱惜自己身体这一件,上次淇水受伤后,每日盯着她用药,她‘染’上游江的坏毛病,怒气可想而知。

  宋怜往岸边轻游,仰头看他。

  她衣裳被江水浸透,滴水的乌发拢在身前,月辉下云鬓华颜,明丽潋滟,陆宴眸光凝滞,轻叱一声,“还没有泡够么?不知你何时

  又添了这一样毛病,不冷么?”

  宋怜未言语,若跟他说了计划,他必不会应允她做那般危险的事,也不可能让她因为要假死脱身,夜夜来泡凉水,他宁愿像先前一样,瞒着她北上,不顾性命,企图取梁掾性命。

  但梁掾被高邵综任命为定北王府侍卫统领,高邵综待他和她的恨意耳目昭彰,稍有不慎落进高邵综手里,恐怕生不如死。

  便只说她想到江里游水,不游睡不着,他纵是焦急挂心,也别无它法。

  夜里江风凉寒,她眼眸却极亮,面颊似微醺般微红,他手背覆上她额头,不知她为何又惹上一样怪癖。

  陆宴指腹轻触她面颊,“日后若还想再游,差人送信于我,我陪你便是,江水湍急,碰上雨夜,起了江迅,你命得丢在里面。”

  宋怜应了一声,“等冬天便不游了。”

  陆宴眉心松了松,朝她伸手,“那上来罢,回去歇息。”

  宋怜抬手放进他掌心,却也不上去,朝他莞尔一笑,往下用力,将他拽进江水里,双臂揽住他脖颈,身体密不透风与他贴近。

  被他拥住时,便什么也不去想,只感知他从温暖到岩浆般炎炽。

  直至天际泛白,两人方才从熔岩洞回了别苑,晨起她倦极,惦记案桌上尚未处理的政务,也就起来了。

  他今日似要去军营,穿的武服,铠甲在身,却并未离去,立在榻前看她,眸色难辨。

  宋怜正穿衣,“怎么啦?”

  陆宴并不喜这座宅院。

  抓到宋彦诩时,他身侧跟着一名老仆,说起了许多陈年往事。

  七八岁的姑娘遭庶母忌讳,常被送往乡下田庄。

  宋母出事,平冤后宋母和小千无处可去,她没日没夜刺绣,攒得些钱,赁得一间小屋,让宋母和小千有栖身之地,后头学做生意,境况才渐渐好起来。

  但似乎无论多少年,她都没有真正放下心,在京城时除了东府,还有温泉山庄,到了江淮,安锦山并不常去,看上清溪山苑,钱不够,宁愿借贷,亦不肯用他的钱。

  无论在哪里,她似乎都必须拥有一处完完整整属于她自己的住处。

  凡有郁结的心事,便不愿归家。

  也许她从未把他这里当做是家。

  心底泛出细密的窒痛,陆宴垂首,眉目澹宁,“阿怜可以告诉为夫在忧心什么么?”

  宋怜眼睫轻颤,没有立时开口。

  她曾经也认为江淮同益州结盟,大有裨益,这几月翻看军政内务,却与她想象完全不同。

  本有许多机会渡江夺取徐州,也有机会谋算益、荆楚之地,皆未发兵。

  罗冥曾来密信询问治水之策,他并不藏私,倾囊相授。

  她想直言问他,是否因天下大乱时,罗冥护住两州百姓安平,而对罗冥心生好感。

  他与其余诸侯势力不同,他拥兵起势,起因是江夏百姓水深火热,饿殍满地。

  他的愿景,是一方安平天地。

  纵然起兵做了乱臣,增添了杀伐手腕,他也和以往在朝为官时一样,并没有变。

  问与不问,结果都是一样的。

  晨光透进窗棱,映照她面容雪白,陆宴眸光微滞,指腹轻触她脸颊,“已从旧友处雇请得一人,武艺超群,擅医毒,手段狠辣,日后扮做你的模样,你出入方便些。”

  近半月他都在为这件事奔波,宋怜心里生暖,从他怀里坐起来,在他唇上吻了吻,软声道,“我知你同罗冥会面的日子明面上定在冬至,实际会提前,来福先前来信说,益州百姓冬至前会有祭祀礼,街上人人带面具,带我一起去罢,我扮做千柏的小厮。”

  陆宴知她近来束手束脚,拘束得憋闷,应下了。

  祭冬礼三日,他们到的时候正是第一日,街上锣鼓宣天,由人装扮的各路神明被抬着游走大街小巷,因着无宵禁,便是天气凉寒,街市上也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满街灯笼映照的安阳城亮如白昼,食肆香气飘出整条街,商肆外摆放各色摊子,衣裳绸缎,瓜果蜜饯,水鸭,淮面,玉石,折扇,文墨,面具,各类各样商货琳琅满目。

  宋怜近几月都在乡间田地奔走,加上流言和斥候的事,已很久没在节日时出门了,乍见这般热闹的场景,颇有些恍如隔世,连近日心郁都消散了许多,专心在摊贩前看起来。

  那夜的交谈言犹在耳,景策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那女子身上,越发确定了她超出常人的野心,她会问用到米粮、盐、糖制造的小吃的价钱,一进安阳城时,便先观察哨所的方位,能认出带有腰牌的便装守卫。

  没有哪一个女子是这样逛街的,景策与她站在同一个玉石摊子前,开口道,“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可一旦起了战乱,喧哗欢笑换做断臂残垣,生灵涂炭,岂不可惜了。”

  宋怜敬重景策这样的人,却知自己想做的不是这样的人,也成不了这样的人,正待说话,身侧的手指被温暖干燥的掌心牵住,十指相扣,“在说什么。”

  景策自知煞风景,带上一副云纹面具,略拱了拱手,“不打扰你们,我和白登自去玩耍,两个时辰后,客栈相会。”

  陆宴颔首,手指拨了拨,从五颜六色的玉石堆里捡起一枚橘黄色的,摊到她面前。

  宋怜倒惊喜,捡起来把玩着看,忍不住弯了弯眉眼,“竟然像一枚小橘子。”

  那小玉石只有野樱桃大小,生得却实在像橘子,宋怜便有些爱不释手,陆宴出钱请摊主打了眼,挂了绳,宋怜正要去拿,陆宴却先一步取走,挂去了腰间,宋怜要去抢,撞去了他怀里,便由他拥着往前走。

  带了面具是什么也不用管的,她亦不去想那些未知的事,只专注过祭冬的节日。

  宋怜尝到一块蜂霜饴糖,实在甜得齁,咬了半口不想吃了,弯了弯眼睛,抬起陆宴与她同样的面具,塞去他口里,见他眉心蹙起,便笑出了声。

  陡觉有凛冽冰寒的视线投在后背,折身看去,只见街上人潮拥挤,街道两侧宫灯汇聚长龙,光影晃动。

  并无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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