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好大一锭银
薛瑛扭过头,“不吃。”
“不吃会饿。”
“我不饿!”
“咕噜噜……”
肚子叫的声音在夜晚很突兀,屋里静默几瞬,薛瑛恼恨地推了一把程明簌。
他就是个瘟神,他一在她就倒霉,总是有丢人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吃饭。”
程明簌又说了一遍,这次将食盒打开,碗筷都摆好。
薛瑛不理他。
程明簌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无奈叹气,“求你了,大小姐,吃饭吧。”
薛瑛这才慢慢地挪了回来,拿起筷子。
她吃饭的时候很文雅,小口小口的,细嚼慢咽,不怎么吃荤食,只吃菜,偶尔夹一块肉都要嚼好久
程明簌见状,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吃肉?”
薛瑛小声地道:“会胖。”
“可是你吃得很少。”程明簌见她要放下筷子,对她说:“继续吃。”
“我饱了。”薛瑛皱了皱眉,将碗推开,“我今日买了许多新裙子,我不想过几日都穿不起来。”
程明簌皱眉,“你平日也只吃这么多?”
薛瑛点点头。
方才打开食盒时,程明簌发现里面只有一些素菜,份量也少得可怜,她居然说自己饱了,可是就这几口都没吃完。
可见平日就是这样,侯夫人也早就习以为常。
“难怪你身体差。”程明簌忽地道。
薛瑛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抬头。
“饭不好好吃,出行都是马车,一步路都不肯走。”他毫不客气地道:“所以你才会动不动就生病。”
薛瑛今日一点也不想理他,“要你管。”
她心里还在伤心呢,因为他在马车里说的那些话,头上撞到的地方还在疼,但是他一点也不关心她。
说不定心里在幸灾乐祸,笑话她。
薛瑛有些闷闷不乐,吃完饭便躺在榻上,只留一个背影对着他,大概是怕他又继续说一些讨人厌的话,这次直接掀起被子将自己蒙起来,只露出一个头。
程明簌坐在窗边看书,隔一会儿便回头看一眼,发现榻上的被子卷还是一动不动,薛瑛面朝着墙壁,偶尔肩膀抽动,像是在哭。
哭竟然都没有哭出声,怕是又像新婚夜那样,自己偷偷抹眼泪。
他将书合上,过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慢吞吞地去洗漱,然后慢吞吞地解了束发,脱下外袍,在地平上铺好被褥。
程明簌躺下来,也背对着薛瑛,闭上眼,许久,他又睁开,盯着黑漆漆房屋中虚无的一点。
“那个……我回来时说的那些话。”程明簌斟酌着开口,“我也没有骂你什么的意思。”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慎重一些,不能随便相信别人,承诺这种东西,说出口的时候就不值钱了。”
程明簌心想,他今日在马车上对她讲的那些……是不是语气太重了?可是他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啊,至于生气成这样?
程明簌眉心紧拧着,好吧,对于一个从小被娇养在锦绣堆里、从未直面过现实残酷的大小姐来说,可能他说的那些东西确实有一些让人难以接受。
“我……不是看轻你。我就是告诉你,依赖别人,不如自己立起来。”程明簌顿了顿,“我也没说你蠢或者笨,其实……你还挺聪明的,知道维护自己的面子,知道不能和徐星涯私奔。”
“男人的话不能尽信,没有谁会永远护着你,做你的依靠,世间变数太多,你得靠自己。”
他说完,屏息凝神,等待着薛瑛的回应,既没有愤怒的反驳,也没有焦急的狡辩。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寂。
程明簌坐了起来。
真的有这么伤心吗?一句话都不说了?以前不是都很能言善道,强词夺理吗?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极其缓慢地转过身,从地铺上坐了起来,将床边的蜡烛点上。
视野里亮起来,然而,预料中伤心欲绝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薛瑛侧躺着,睡得很香,呼吸均匀绵长,手里松松地攥着一本话本,书页被她用手指压着,停在某一页,她的脸上都被压出了几道墨痕。
这哪里是伤心欲绝,分明是看话本看得睡着了,什么哭得肩膀抽动,只是在翻页而已。
程明簌这个人冷血无情,八百年才有一点的愧疚一下子烟消云散,他重新躺下来睡,闭上眼,到了半夜,想想还是气不过,又站起来,一把将薛瑛攥在手里的话本抽出,踢到床底下。
第二日清晨,薛瑛睡醒了,侍女们进来为她洗漱,薛瑛打算吃早膳的时候将昨夜里没看完的话本拿出来继续欣赏,结果翻了几遍床榻都没翻到。
“采薇!”
她立刻大叫道:“我床上的话本呢,就我这几日看的那个。”
采薇愣道:“没瞧见啊……丫鬟们整理床榻的时候也没看见有什么书。”
“怎么会呢。”薛瑛有些着急,“我放枕边的。”
这可是绝本,市面上很难淘到的。
薛瑛买它可是花了大价钱,她都没舍得一天就看完。
丫鬟将已经整理好的床榻又翻了一遍,都没看见薛瑛的话本。
薛瑛又气又急,忍不住道:“都怪程明簌。”
遇事不决,反正都骂他就对了。
“对了,昨日不是还买了两本吗?”
她忽然想起来,在书肆里,她说要看话本,程明簌去挑了两本,一起找掌柜付的钱。
采薇想起来,“是是是,奴婢看见姑爷今早走之前将那两本书放在柜子里了,还叮嘱奴婢,要是姑娘醒了要看书,就拿出来给您。”
她说完就去找,采薇没读过书,不认识字,等递到薛瑛面前,她接过一看,《孙子兵法》,《战国策》。
薛瑛:“……”
这是什么意思,变相骂她笨,叫她好好看些长脑子的书吗?
轮得着他说教了,薛瑛咬牙切齿,一把将两本书扔出去。
*
再过几日就是惊蛰,西北的战事打得如火如荼,最近才有稍微缓和的迹象。
“这些都是朝廷的信件。”
副将捧着一堆插着翎羽的信,朝廷没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催促边境的战事快点结束,然而仗哪里是说能打完就能打完的。
“万寿节就要到了。”李副将将信都放在薛徵面前,“我们要的军需怕是没戏了。”
驻军想要一批物资,去信几次,朝廷都没有回应,也是,若将钱全都用在这些事上,国库空了,陛下的万寿节还怎么办?
前阵子忙得脚不着地,关内关外许多驿站都关了,通信不如往日及时。
一对乱七八糟的家书被搁置在一旁,李副将今日才想起来,“对了,大帅,这封信好像是给你的,先前夹在这堆纸里遗漏了。”
薛徵伸手接过,他一只手臂缠着绷带,动都不能动,还是李副将帮他将信拆开的。
只低头看了一眼,薛徵的脸色就变了。
李副将以为是出了什么时,神情也变得严肃,“怎么了,大帅?”
薛徵目光凝在泛黄的信纸上,它似乎已经送来许久,只是被小兵遗落,眼下才送到薛徵面前。
是他留在京师的亲信写的,临走前,薛徵叮嘱他,要是二小姐有任何事都要立即给他写信。
但是薛徵没有看到,等他拆开时,已经过去一个月。
李副将背紧绷着,已经做好了立刻出战的准备。
许久,薛徵才缓缓放下信纸,喃喃道:“我妹妹嫁人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坏人。”
李副将一听愣住了,大帅的妹妹,就那个花似的二小姐?
那真是个瓷器一般娇柔脆弱的姑娘,薛徵刚去军营的时候,李副将见过她一次。
那时她才十岁,薛徵即将随军出征的时候,队伍行到城门外,路边站着个小丫头,漂亮得像是年画娃娃,一张脸哭得通红,被嬷嬷牵着,身形纤细孱弱,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跑,连哭声都很小,只有队伍路过时,她才大声叫了句“哥哥”。
嗓音哽咽,虽然叫得大声,但被马蹄踏过的动静覆盖,没有人注意到,薛徵也不知道是怎么听见的,策马上前,到当时的主帅面前请罪,离开队伍去哄妹妹。
十七岁的薛徵风华正茂,刚刚考中进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满京城有女儿的达官贵人都等着榜下捉婿,武宁侯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他却在风头最盛的时候,辞了在翰林院的官,转头去了军营。
这般离经叛道,属实将所有人吓了一跳,武宁侯为此还气病了,却没有撼动他的决心。
薛徵一向有主见,决定好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大军不会等人,薛徵停下来的时候,队伍继续行进,他驱马到路边,翻身下来,薛瑛抬头看着他,眼尾红通通的,满脸都是泪,“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走……”
“别哭啊。”薛徵弯腰给她擦眼泪,“又不是不回来了。”
他一开口,薛瑛哭得更凶,整张脸都花了,胸口一颤一颤,薛徵一边给她顺背,一边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个平安符,挂在他的腰上。
一旁的嬷嬷说:“二小姐昨日去求的。”
她说话的时候都有些不忍,“奴婢们准备了人抬轿子,二小姐不愿意坐。”
薛瑛是自己爬上山去庙里求的平安符,她一向体弱,走几步就喘,要人背,只有这次,花了一整日,从早到晚,爬到山上给即将出征的兄长求平安,一句累都没喊过。
今日她的腿都疼得走不了路了,连上马车都是让嬷嬷背上去的。
素来镇定的薛徵竟然红了眼眶,将那符叠好,压在衣襟下,妥帖放置在心口的位置,轻声道:“我贴身带着,心里便会一直记着,家里有妹妹在等我,一定要平安回去。”
薛瑛点点头,看着他重新牵起马儿,薛徵勒了勒缰绳,回头看她。
妹妹仰着脸,下意识跟着他的马走了几步。
他开口,语调柔和:“快回去吧,路口风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