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以前她进宫,都是打着给贵妃请安的名义,贵妃派人送来她的腰牌交给守门禁卫查验后,禁卫便会放行。
今日永康要见父皇,索性直接让禁卫去请示父皇。
下午确实是兴武帝比较清闲的时候,春光明媚,歇完晌兴武帝叫上贵妃、丽妃先逛了一圈御花园,赏赏海棠牡丹,看看新绿的槐柳,逛完了,帝妃移步水榭,身穿戏袍的宜春阁伶人早已在此待命,在帝妃品茶休息时开唱。
兴武帝靠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地听着。
少年时家贫没条件享乐,青壮年时图谋大业打天下治天下,年纪上来了才开始贪图这种什么都不用想的悠闲。
“何事?”耳边传来贵妃的轻声询问,兴武帝睁开眼睛,看到了从外面走进来的何元敬。
何元敬见皇上醒了,躬着腰道:“大公主求见。”
兴武帝点点头,目送何元敬走远,他随意般看向丽妃。
丽妃已然面露不安,女儿才刚刚获准入朝,这时候大公主进宫,必然是为了此事。
贵妃安抚地拍拍丽妃的手。
永康跟着带路的宫人过来时,水榭这边的第二场戏刚刚开始,永康见父皇闭着眼睛,搭在旁边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椅面,她识趣地坐在二妃对面听戏,没有冒然开口。
约莫两刻钟后,伶人们唱完了,跪下等旨。
兴武帝照例给他们赐了赏,叫人退下了,丽妃也很想走,奈何皇上没给她告退的机会,直接问起了大公主:“以前你都直接去重元宫看铮哥儿,今日凑到这边来,有事?”
永康扫眼端坐对面的二妃,尤其是丽妃,笑道:“是有事,现在宫外传得可热闹了,说父皇给妹妹赐了官,父皇,那您也赐我一个呗,我也想为父皇分忧,我虽然学问不如妹妹,可我年纪比她大、阅历比她多,更适合跟官员们打交道。”
兴武帝连着喝了两口茶,要放下茶碗时,永康抢着帮父皇放。
兴武帝靠回藤椅,似是被长女的话挑起了兴趣,仔细打量起长女来。
岁月如梭,他老了,小女儿从娃娃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大女儿也从亭亭玉立的少女变成了二十九岁的妇人。
因为大女儿在他身边的时间最短,出于这种亏欠,兴武帝容忍了大女儿的许多毛病,但大女儿不该一直都没有自知之明。
兴武帝维持着懒散的靠姿,神色也是平和的,像听了什么乐子似的道:“朝廷为何要通过科举选才,因为朝廷需要有学问的官员,只图年纪大、阅历多,那朕直接下旨去各州郡县挑年纪最大的一批老人来当官得了,费心费力办什么科举?”
过于直白的讽刺,还是当着二妃的面,不远处还坐着一位低着脑袋的起居郎,永康的脸先是变得通红,跟着又一阵阵泛白。但在这股无法抑制的羞惭后,永康胸口燃起怒火,梗着脖子直视藤椅上的父皇:“那些无知老人能跟我比吗?我是父皇的女儿,平时往来的是父皇、太子与皇亲国戚、朝中大臣,论见识论对朝事的熟悉,女儿同样胜过那些读死书的进士们!”
贵妃眼观鼻鼻观心,丽妃被大公主的气势吓得打了个激灵。
兴武帝曾经在太子面前夸赞大女儿的血性,此时大女儿跟他犟起来了,兴武帝却越听越气,盯着大女儿问:“是吗,你都往来哪些大臣了,熟悉哪些朝事了,来,都给朕说说。”
永康:“……反正妹妹懂的我都懂,父皇休想偏心。”
兴武帝气笑了:“朕偏心?崇文阁就在东宫,麟儿启蒙时朕也要你去了,是你自己不想去!平时赏赐绫罗绸缎,因为你比麟儿大,朕给你的只多不少,就连前朝皇帝们给出嫁公主的各种份例都要低王爷一等,朕给你的也跟你二弟、三弟一样,你居然还说朕偏心?”
永康:“可妹妹在宫里住了十五年,我才住三年就被父皇随随便便赐了一门婚!既然父皇把我嫁到傅家,为何还要夺傅家的爵位让我跟着难堪?父皇……”
眼前暗影一闪,伴随着丽妃一声惊叫,永康本能地举起手臂挡住了脸。
可意料之中的耳光并没有落下来,永康从胳膊底下朝父皇看去,就见父皇只是高高举着右手,只是满脸怒气地瞪着她。目光相对,兴武帝深深吸了口气,别开脸,指着宫外的方向道:“滚,朕没有你这种自私不孝的蠢女儿。”
没要到官职还挨了骂,永康强忍泪水,头也不回地跑了。
贵妃、丽妃都在兴武帝要打女儿的刹那站了起来,见永康伤心离去,贵妃急着道:“我去劝劝永康,她,她只是不懂事……”
知道兴武帝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贵妃止住话头,跑着去追永康。
兴武帝看向唯一还留在身边的丽妃,眼中带着对大女儿的余怒。
丽妃的脸比挨了骂的永康还白,战战兢兢地道:“要不,麟儿别去……”
兴武帝:“闭嘴!”
就算他真的偏爱麟儿,那也是麟儿值得这份偏爱,如麟儿所说,她靠十二年苦读拿的殿试榜首,大女儿心思都在金银珠宝上,凭什么事事都要跟麟儿比齐?
.
永康没有出宫,一路哭着来了重元宫,不顾贵妃的劝说,哭着闹着要见太子。
吕温容只好派人把刚回到中书省当差的丈夫叫了回来。
秦弘匆匆来到重元宫附近,看到站在外面的贵妃,听贵妃身边的宫人说贵妃竟然是被姐姐赶出来的,秦弘简直惭愧得无地自容。
贵妃叹道:“不碍事,你,你快去劝劝永康吧,只要她想开了别再去找皇上要官当,你们父皇最多气一阵,回头你们姐弟俩一起去赔个不是,哄哄也就好了。”
说清楚了,贵妃带着人走了。
秦弘也要回重元宫的,只是才走到宫门外,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姐姐的哭声,秦弘的双腿便似灌了铅,寸步难行。
可他没有退路,里面的是他的姐姐,是从小把他护到大的姐姐。
秦弘低着头进去了。
看到吕温容站在廊檐下,目光担忧地望着他,秦弘强扯出一个笑,让妻子先离开,他自己去见姐姐。
姐弟见面后,永康哭着朝弟弟倒了一肚子苦水,秦弘一开始坐在椅子上,最后滑落下去坐在了地上,无论姐姐怎么骂他不中用不帮她,秦弘都只是双手捂着脑袋。妹妹的官是父皇给的,父皇不想给姐姐,他开口也没用,又如何帮?
永康哭够了骂累了,见弟弟这副窝囊模样,再想到父皇的强势,永康自知无法得偿所愿,失望离去。
吕温容赶紧进来开解丈夫。
九华宫离重元宫并不远,但歇过晌庆阳就去演武堂上武课了,等她回来从沁芳口中听说此事,永康早已出宫。
“就当不知道吧。”庆阳淡淡吩咐道,言罢自去沐浴。
大姐姐若来问她如何才能得到父皇的准许入朝为官,庆阳可以指点大姐姐先在府里聘请名师勤读经史。
大姐姐不来,庆阳主动去指点便有炫耀之嫌。
该劝的贵妃、大哥肯定都劝了,若她们的话都不管用,庆阳多说也无益。
再者,这事牵扯到了她,庆阳甚至都无法保证大姐姐会不会因此迁怒于她。
沐浴更衣,庆阳坐在院子里一边看书一边晒头发时,解玉过来了,神色凝重地道:“殿下,重元宫刚刚派人去传御医了,好像是太子头疼难忍。”
庆阳一听,头发都顾不得梳,快步朝重元宫赶去。
她最先到,没多久兴武帝与二妃都来了,围在一起看御医给疼出一身虚汗的秦弘针灸。
针灸见了效,御医用眼神示意皇上出去说话。
到了外面,兴武帝紧张问:“太子究竟是何症?”
御医恭声道:“臣推测,太子是因为思虑过重引起的头疾,只要太子的心静下来,这病也就除了。”
兴武帝沉默。
御医还要去配安神药,告退了,兴武帝单独站了会儿,派人把二妃与小女儿都叫出来,让她们回宫好好休息,再安排人去传大女儿进宫。
永康本来还想抗旨呢,听说弟弟病了,慌慌忙忙赶紧来了,再得知是因为她讨要官职连累弟弟为难头疼,永康哭着握着弟弟的手,承诺她再也不想当官了,只求弟弟快点好起来。
为了让太子好好休息,兴武帝没让大女儿在屋里待多久。
永康擦着眼泪走出内室,看到等在外面面沉如水的父皇,永康讪讪地低了头。
兴武帝冷眼警告大女儿:“再有下次,这辈子你都休想再跨进宫门一步。”
永康心里还是不服的,可她拗不过父皇,弟弟又病了,她只能认。
一夜过去,服了安神汤好眠一晚的太子康复如初,总算让宫里宫外的皇家众人都松了口气。
第90章
虽然太子的头疼治好了, 兴武帝对大女儿的怒气还未消,跟各处宫门的禁卫都交代过了, 凡是大公主的进宫帖子一律不许往宫里递。
禁卫不传话,秦弘、吕温容夫妻自然无从知晓姐姐在宫门那里碰了壁,还以为姐姐只是在家反思过错一时不好意思进宫,殊不知永康忧心弟弟的身体着急亲眼确认过才行,为了快点见到弟弟,永康去了三皇子府,托秦仁跑趟九华宫,请妹妹去父皇那为她求求情。
如果说永康陪妹妹玩的时间不多,那她与三弟的接触就更少了,秦炳调皮捣蛋磕碰到秦弘永康至少还会教训秦炳, 秦仁这种既不淘气也不争先的庶出弟弟,在永康眼里就跟亲弟弟二弟妹妹身边的影子一样,姐弟俩几乎没单独聊过天。
越是生疏, 见了面彼此之间就越客气, 秦仁还是个心软的, 见大姐提到大哥的病眼圈都红了,所求只为进宫探望大哥,秦仁便答应帮这个忙。
永康离开后,福安愁道:“殿下答应得倒是痛快, 万一皇上还在气头上, 公主去劝了,皇上凶公主怎么办?”
刚刚大公主说话时他频频朝主子使眼色,结果也没能拦住。
秦仁:“知道,不用妹妹去说,我去找父皇替大姐求情。”
求个情而已, 只要父皇别气到罚他鞭子,骂几句他并不怕。
三月二十八,秦仁一觉睡到天大亮,吃过早饭,不急不忙地去了皇城。
兴武帝听说老三要见他,意外地挑挑眉,他还以为永康去找老三,是希望老三去求妹妹帮忙说项。
“准了。”
宫人赶去宫门传话,秦仁再走进来,前后用了一刻多钟。
“父皇,大姐也是太过牵挂大哥,您就让她去见大哥一面吧?”秦仁将心比心地道,换成妹妹生病,他也会跟大姐一样心急。
兴武帝:“知道你大哥为何生病吗?”
秦仁自然知道。
兴武帝:“你就没想过你大哥可能不想见你大姐?万一他又被你大姐惹出病来,你来担责?”
秦仁:“……”
兴武帝:“回去告诉你大姐,让她好好闭门思过,该让她进宫的时候朕自会让她如愿。”
挨了一顿数落的秦仁灰溜溜地出宫了,再心情复杂地去答复大姐。
顾忌大姐的颜面与心情,秦仁可不敢照搬父皇的话,只说父皇还在气头上,得知他们兄妹是去求情的,话都没让他们说完就把他们撵了出来。
永康哪里能料到这个看起来单纯老实的三弟竟然会撒谎,虽然郁闷却也无可奈何。
三月二十九,又有早朝。
散朝后,庆阳先陪父皇用早膳,父女俩都吃好了,庆阳才问:“父皇没忘了我的及笄大典吧?”
兴武帝笑道:“麟儿的大日子,父皇怎么会忘,昨日还叫你母妃她们过来问过大典筹备得如何。”
庆阳感慨:“真快啊,我也长大了,我还记得大哥二哥的加冠大典呢,可惜大姐及笄的时候我才一岁,什么都不记得。”
兴武帝:“……”
庆阳绕过去帮父皇捏肩膀:“我可不信父皇会狠心到不让大姐来参加我的及笄大典,就怕父皇没跟人吵过架,大姐又嘴笨,所以我来替你们俩搭个台阶。”
兴武帝心里受用,嘴上道:“朕可以是慈父,也可以是严父,全看你们如何表现,敢惹朕生气的,那就别指望朕继续给他慈脸。”
一直都得父皇慈脸的小公主就不好接话了,因为夸父皇公允就是说大姐与经常挨骂的三位皇兄都是咎由自取。
兴武帝仰头看女儿:“麟儿惦记你大姐,就怕她还在怨恨朕偏心你,看到你风光的样子连你也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