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佳人
没等他想好如何开口,就见小公主敛了那个并不真心的笑,眼睫低垂,问道:“据说街头巷尾全是我的贤名,此事你怎么看?”
张肃忽然想到了太子太子妃、大公主等人出来时皆不自然的神色,便也猜到小公主在席间可能经历了什么。
但那些与他的回答并没有关系,张肃如实道:“殿下心怀万民,故而实至名归。”
南巡九月,皇上都曾携丽妃游山玩水,小公主每日不是在跟官员们打交道,就是在自己琢磨如何治理大齐的山山水水造福各地的百姓,只有早晚或雨天她才会趁官员们都在休息时去放纵自己的游兴。
既有贤,自会招来名,无非是早晚的问题。
庆阳又笑了,瞧着他道:“有了婚约,你倒是越来越会哄人了。”
张肃这才垂眸:“臣说的是肺腑之言。”
庆阳分辨得出来,只是提醒道:“有时候名声大了,也会凭白多出许多麻烦,你们一家,最近都小心些。”
张肃:“父亲已有教诲,殿下照顾好自己,不必为臣等分心。”
庆阳看着马背上的准驸马,记起他可是从骠国战场上带着战功回来的将军,他的父亲更是降臣里面唯一受封国公的名将,确实省了很多心。
就在庆阳准备结束这场谈话时,张肃扶住了即将落下的帘子,看着面露意外的小公主问:“下月殿下生辰,臣可否以臣的名义单独送礼进宫?”
往年他送礼,都是托三皇子转送,而今三皇子已经成家,而他也有了准驸马的名分,有了名正言顺给公主送礼的资格。
这阵子那么忙,庆阳差点都忘了自己的生辰,笑道:“当然可以。”
宫门到了。
张肃扶小公主下车时,前面太子一家三口也陆续下了车。
庆阳朝张肃笑笑,转身走到了站着等她的兄嫂身边。
秦弘很想笑得像妹妹一样自然,可他不确定妹妹会不会相信他是真的不介意。
吕温容扶着铮哥儿的肩膀想让铮哥儿走到她与小公主中间,可六岁的男娃居然拼尽全身的力气抵抗着她。
第119章
如果是为私事出宫, 太子一家、小公主都会走东华门,离东宫倒是够近。
可因为雍王妃的那些话, 今日回东宫的宫道似乎格外漫长。
庆阳看着地上属于大哥大嫂的身影,心头就像被这番沉默蒙上了一层阴云。
庆阳不喜欢这样的沉默,也不该是这样的,她与大哥素来亲近,与大嫂也自幼熟悉情同姐妹,怎能因为王婶的几句挑拨就有了猜忌隔阂?至少在大哥大嫂真的对她表现出敌意之前,庆阳可以留心观察,却不愿率先把大哥大嫂当敌人。
庆阳看向走在身边的大哥,才偏头,就对上了大哥小心观察她的余光, 紧跟着大哥局促地低了眸,没有嫉没有妒,更没有怨没有恨, 只有摸不清妹妹心思的紧张与拙于开口。
庆阳笑了, 靠近大哥问:“大哥怎么连我都不敢看了?”
熟悉的调侃的语气, 如一缕风瞬间吹走了秦弘满心的包袱,再对上妹妹明亮含笑的眼睛,秦弘终于找到了解释的时机,同样靠近妹妹道:“大哥管不了别人怎么想, 但我是真的喜欢你的《南巡游记》, 也是真的为臣民们都能见识到妹妹的才情而为你高兴。”
庆阳认真地回视着大哥:“我知道,其实我写游记纯粹为了给自己留份纪念,没想过让谁夸我,可真的出书了,二哥不好读书, 三哥只会乱夸,只有大哥跑过来与我探讨了一个多时辰,我便知道大哥才是哥哥里面最懂我的人。”
秦弘差点又想去摸摸妹妹的头,可妹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他再做这样的动作不合适,便只是笑着夸道:“因为妹妹写得确实好,等以后有空了,我再去找妹妹探讨。”
庆阳帮大哥卸去了包袱,又去与温柔可亲的大嫂说笑了一会儿,至于板着脸走在大嫂身边的铮哥儿,庆阳只当没看见。
没多久,庆阳与兄嫂道别,带着解玉、拂柳走向她的九华宫。
一道差点横插在兄妹间的隔阂被及时打破了,秦弘松了口气,去看妻子的时候,视线无意扫过铮哥儿,却见铮哥儿瞪着妹妹离开的背影,那极其不喜的眼神既让秦弘陌生,也让他替妹妹感到一阵心寒。
在外面不好发作,回到重元宫,秦弘屏退左右,只留妻子在旁,再皱眉问儿子:“为何要瞪小姑姑?”
铮哥儿知道父亲喜欢小姑姑,低头不想回答。
吕温容心情复杂地坐在另一张主位上,她与儿子相处的时间更多,也比太子更早察觉了儿子对小姑姑的不喜,奈何她几次开解讲道理都没能让儿子重新亲近小姑姑,今日既然太子亲眼撞见了,吕温容便希望太子的教导能比她的管用些,彻底纠正儿子的偏见。
秦弘是大臣们公认的温和性子,对家人对臣子他都很少发脾气,身边常打交道的这些人,无论谁犯错,秦弘能包容的都包容了,可他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用那种仇恨的眼神瞪小姑姑。
“说!”
随着秦弘少有的一声厉喝,铮哥儿全身一抖,见父王怒视着自己,铮哥儿抿抿嘴,扭头道:“因为小姑姑的书,现在外面的百姓都夸她有贤德,时间长了,小姑姑在民间的名望定会压过父王,父王真能忍受屈居于小姑姑之下吗?”
秦弘万万没想到六岁的儿子能说出这种话来,惊愣片刻才解释道:“小姑姑有才华也有爱民之心,大齐能有小姑姑这样的贤德公主,那是我们秦氏一族的福分,百姓们敬爱她就等于敬爱皇室,你该以小姑姑为师才对,怎会生出那些胡思乱想?”
铮哥儿转过来,盯着父王道:“父王错了!您是太子,除了皇祖父,您才应该是大齐皇室最有贤名的人,否则臣子百姓的眼里都只有小姑姑,都只敬重小姑姑的贤德,那将来朝堂之上,究竟是父王的话管用,还是小姑姑的话更管用?”
秦弘蹙眉:“谁教你说这些的?”
铮哥儿:“不用人教,我自己看出来的,皇祖父本来就最喜欢小姑姑了,让她当官还带她去南巡,皇祖父天天夸小姑姑,对父王只有越来越失望,父王就不怕哪天皇祖父因为小姑姑改立三叔当太子吗?”
秦弘勃然色变,离席便去扇了铮哥儿一个耳光:“说,你究竟从哪听来的这种挑拨之言!”
铮哥儿白净的脸蛋都被打红了,他疼,可他更委屈,豆大的眼泪涌出眼眶,仰头望着父王道:“没人挑拨我,是皇祖父亲口跟我说的!他说他不懂你为什么总是害怕,还次次都怕得生病,这不是失望是什么?”
他也失望,失望自己的父王为什么不能像二叔那样威风凛凛,为什么不会讨皇祖父欢心,为什么不知道提防小姑姑帮三叔争皇祖父的宠!
秦弘一个踉跄,倒退两步扶住椅子跌坐其上。
吕温容早在儿子挨打的时候就吓得站了起来,此时见太子面无血色似是又要发作头疾,吕温容立即赶走惹太子生气的儿子,再过来照顾太子。
秦弘避开了妻子的视线,只觉得无颜见人,原来,原来父皇不光是对他失望,居然还跟他的儿子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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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王府。
送走所有客人后,秦仁立即扶着严真真回房休息了,担心刚出月子的王妃累到。
严真真身上没觉得累,心里累得够呛,侧躺过来,愁眉不展地看着旁边的王爷丈夫:“王婶的那张嘴你都听见了,大哥的羞愧大姐的生气你也亲眼瞧见了,你说,大哥大姐会不会从此怨上妹妹?”
秦仁:“……不能吧,大哥就是脸皮薄,心胸宽广着呢,不会嫉妒妹妹的,否则早在妹妹殿试扬名时就嫉妒了。”
严真真:“这能一样吗?殿试只有大臣们与一小部分学子知道,最多京城的百姓跟着津津乐道了一阵,这次妹妹出书,可是在整个大齐扬名!”
秦仁:“……扬了又如何,百姓们最多夸妹妹有才,历朝历代才子还少吗?大哥可是太子,根本犯不着嫉妒妹妹。”
严真真拍了他一下:“知道我祖父当年为什么反对妹妹入朝吗?”
秦仁脸色微变,左相与聂鏊都是担心妹妹干政。
严真真:“妹妹已经入朝为官了,如果她再有传遍天下的贤名,她在朝堂上将更有威望,大哥近年多病,这个时候你们兄妹突然异军突起……”
秦仁直接吓得坐了起来:“什么叫我们兄妹异军突起?有才的是妹妹,扬名的是妹妹,哪里有我的事了?”
严真真也坐了起来,脸贴近丈夫的脸:“你傻啊,妹妹再有才也是公主,公主还能争那个位置不成?可她是你的亲妹妹,妹妹势大就等于你势大……”
秦仁一把捂住王妃的嘴,惊恐道:“不要胡说,我从没有过这种心思!”
严真真扯开他的手,眼中的忧虑更甚:“我知道你没有,我更不曾妄想过这个,怕的是别人以为你们兄妹有这种野心,尤其是大哥大姐。”
秦仁傻眼了,跟着王妃愁了一会儿,忽然又放松下来,握着王妃的手道:“父皇安排妹妹出的书,真因为书惹出什么麻烦,父皇肯定会解决的,妹妹那里我再去提醒一下,以妹妹的才智,她肯定也能打消大哥的猜疑,咱们就别瞎操心了。”
主要是操心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不给妹妹添乱就行了。
敬王府,孟瑶也在跟秦炳埋怨雍王妃:“我看她就是存心要挑拨妹妹与大哥的关系。”
跟王叔拼了一肚子酒喝得七八分醉的秦炳勉强撑开眼睛:“挑拨?她挑拨什么了?”
孟瑶:“……”
她两脚并用地将这商量不起事的男人踹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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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该是有朝会的日子。
庆阳像往常一样早起,由解玉提着灯笼送到重元宫这边的宫道上时,一眼就发现了等在对面的大哥的身影,只是今早那道影子似乎有些佝偻……
念头刚落,那影子又恢复了她熟悉的挺直。
离得近了,就着解玉与德全两人手里的灯笼,庆阳看清了大哥的脸,竟然是灯光也掩饰不住的苍白与憔悴。
庆阳欲言又止,大哥这模样像是昨晚没有睡好,难道还是被王婶的话影响了?
秦弘自知神色憔悴,温声安抚妹妹:“可能是昨日晌午多贪了两碗酒,夜里居然吐了一场,没睡好,是不是吓到妹妹了?”
庆阳权当信了,劝道:“那大哥回去补觉吧,我替你跟父皇告假。”
秦弘:“没事,能撑住,走吧。”
庆阳只好跟着大哥朝乾元殿走去。
时辰一到,众臣先进殿,庆阳与大哥三哥并排站在文臣之首,对面是排在武官之首的王叔与二哥。
稍顷,兴武帝从前面东侧的御道进来了,龙行虎步,很快就坐到了龙椅上。
行礼过后,早朝正式开始。
高坐龙椅上的兴武帝将满朝文武的站姿、神态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今日他最先注意到的却是他的太子,原本常年习武回回武课也都能考个甲等的身体健硕的太子,自从去年连着犯了几个月的头疾后,人就清瘦了下来,瘦就瘦吧,平时气色瞧着还算正常,这会儿竟苍白如蜡。
兴武帝越往这边看,秦弘的头垂得就越低,弄得凭着年纪站在大哥与妹妹中间的秦仁都察觉了。
看着大哥愧见父皇的模样,再看看频频朝他们兄弟扫来的父皇,秦仁忽地也紧张起来,跟着低头躲避。
苍天可鉴,他真没想跟大哥争啊,大哥你别惭愧,父皇你也不要误会!
第120章
庆阳生在四月初, 正是阳光温暖又不灼人且处处繁花似锦的好时节。
在庆阳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每年她过生辰父皇都会在御花园安排一场宴席, 邀请重臣勋贵家年龄相近的闺秀们进宫为她庆生,那个年纪的庆阳也喜欢这样的热闹。
十五岁的及笄宴是最隆重的一次,十六岁庆阳随着父皇南巡,生辰时就只有父皇母妃二哥再加上张肃陪她吃了一顿席面。到了今年,庆阳自己要当差,昔日最亲密的几个闺中玩伴全成了她的嫂子,个个都要持家,庆阳完全没有再办生辰宴的想法,大姐兄嫂们送她礼物她会高兴,不送或忘了送也完全正常, 毕竟外甥外甥女侄儿侄女都长起来了,兄嫂们不必再把她当孩子哄着。
可庆阳不贪热闹,生辰前一日的傍晚, 父皇居然把她叫了过去, 道:“明日你生辰, 朕准备晌午设宴为你庆生,请的都是咱们自家人,也就张肃暂时只能算半个自家人吧。”
庆阳:“……一次小生辰而已,还是算了吧, 王叔与皇兄们都担着差事, 尤其是王叔他们,远在军营,何必为了一顿饭往返奔波。”
兴武帝:“是小生辰,但应该也是你作为小姑娘的最后一次生辰,等你成了亲, 父皇想再这么大张旗鼓地为你庆生都不方便,父皇舍不得,非得大办一场心里才舒坦,反正朕已经把话传给你王叔他们了,叫他们先当差,午时赶到乾元殿就行,他们嫌折腾大可不来,朕不会为此怪罪他们。”
庆阳:“……”
父皇发话,谁敢不来?
兴武帝见女儿垂着眼,笑道:“怎么,怕别人说闲话,觉得父皇对你偏爱太过?”
庆阳抬眸,瞧着还笑得出来的父皇,小声道:“因为那套游记,我已经出够了风头,此时该敛着些才是。”
只谈国事,庆阳对父皇的谋划多少都能猜中七八成,涉及到自己,庆阳真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