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这丫头不知怎的,比她还担忧,也不知道是哪里听来这么多消息,辞盈的手轻轻敲了敲桌面,终究叹息了一声,温柔将小碗唤了过来。
小碗很机灵,很会抓时机,当初在茹贞走后直接接过了茹贞的事务,衷心,护主,时时都在为她忧心考虑,这半年多来的一切让辞盈说不出重话。
茹贞的事情让她长了教训,但人怎么会一下子完全变化,从前那些竖起的壁垒已经是辞盈的全部,而此时面对同样才十几岁的小碗,她开口:“小碗,不要担心。”
小碗睁着一双杏眼望向她,辞盈牵住小碗的手,许诺:“不要担心,我保证之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赏花宴的事情我无从决定,但一切都过去了,我不会再让你因为我的过错落入时刻面临发卖的境地了,相信我好吗?”
小碗眼泪吧嗒吧嗒,这一次她没有喊“少夫人”,而是嗫嚅着喊了一声“小姐”。
辞盈有些失神,却还是温柔地小碗重复:“相信我。”
小碗点头,重重点头。
但很快还是开口:“那表小姐还有三小姐那边......”
辞盈失笑,轻声道:“去派人看着点,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向我汇报,泠月泠霜最近有些忙,府中的事情麻烦你多看着点了。”
小碗重重点头,出去的时候正逢泠月回来汇报,泠月看着小碗兴致勃勃的背影,提醒辞盈:“少夫人,您太纵着小碗了。”
辞盈摇头,可能是什么土壤开什么花,真要谈纵容,她对茹贞的纵容重之千百倍,小姐在世时对她同样。
小碗,辞盈想起那日在水阁,箭予取人性命之时,小碗直至吓晕前的最后一刻都拦在她身前护着她。以小碗的性子,生不了大事。
泠月没有再说,只是开始汇报外面的账目,辞盈缓慢用笔在宣纸上勾着数,一直到一页都绘满,泠月才停下来,辞盈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想起什么轻声道:“安淮那边接连大灾,土地住宅都荒废了不少,泠月,我想让你不以我的名义买一些土地和宅子,最好是近西南那一边。”
泠月不问缘由:“是。”
泠月离开之后,辞盈回想着在安淮的事情,想着想着,她从身后的书架上抽出地志册,翻开,手指从安淮向着北方一直延绵,一路指到了漠北。
漠北王名为宇文舒,是当今皇上的皇叔,其下只有一子,名为宇文拂。当年宇文舒夺嫡失败后退回封地,将唯一的儿子留在长安为质。
这些年来宇文舒没弄出来什么动静,反而是一直留在长安的宇文拂动静比较大,纨绔子弟,招猫逗狗,强抢民女几次闹到皇上跟前,桩桩件件,仅辞盈能说出来的就不下十件,这些年来可谓恶名昭彰。
辞盈又想起那日欧阳燕说的话。
欧阳燕说:“你应该知道我是谁的人。”
辞盈看着地质册,安淮附近都是大江大海,只有北处的山脉一直延绵到漠北,小姐在世时曾同她说过,皇室微弱,各地亲王虎视眈眈,终有一天会出大乱,但这和她们谢家没有太大关系,无论谁当皇帝,都不会蠢笨到同谢家为敌。
那......如果是谢家主动与那一方势力为敌呢?
辞盈沉下心,明白自己应该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三日后,宫宴。
辞盈被小碗伺候着换上了墨愉送过来的衣裳,比她往日穿的繁复了许多,梳妆的婢女跪在她身边为她整理仪容,其中一个婢女为她点额间花钿时,辞盈就无端想起了茹贞。
她其实还是不明白茹贞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时谢安蕴给了茹贞什么她不能给的东西?
茹贞现在怎么样了。
.......还活着吗?
辞盈垂眸掩下复杂的情绪。
小碗见辞盈看着铜镜发呆,轻轻唤了几声:“少夫人,少夫人......”
辞盈回过神,轻声道:“走吧。”
泠月和小碗走在辞盈身后,小碗叹气一声,用辞盈听不见的声音对泠月说道:“少夫人哪都好,就是心太软,适才定又是在想茹贞姑娘了。要我说,茹贞姑娘做了那样的事情,少夫人心就该硬一些,日后若是相见了就该当做陌路人,不同茹贞姑娘计较已经是我们少夫人心好了。”
泠月看了小碗一眼,见到小碗脸上神色定定,哪里看不出来小碗定是知道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情,至于有没有告诉少夫人,泠月觉得大抵是没有的。
提起茹贞时,小碗的恐惧几乎写着那张精明的脸上,只是也没精明到家,让人一眼能看穿,泠月不觉得辞盈没有看穿,只是辞盈不同小碗计较,泠月难得附和小碗:“少夫人的确心软。”
明明被附和了,小碗却也不开心。泠月看向一旁的姐姐,泠霜却只是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是让她别管闲事。
马车入宫时,辞盈掀开车帘,入目的朱红的墙。
她仰头向着墙的尽头望,却还是一道道墙,谢怀瑾今日穿了一身雪白的长袍,头上一支玉簪,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多的杂物,看上去像西岭千山的雪。
寒风涌入车厢,辞盈放下车帘,轻声道:“好高的墙。”
谢怀瑾轻声笑笑,牵着她下了马车。
辞盈有些惊讶,平日谢怀瑾并不会待她如此亲密。
实际上,除了那次在枯井前,身为夫妻他们平日都不会有多少肢体接触,一个月见一次是常态,这也是小碗一直焦急的原因。
但很快辞盈就明白是因为什么了,下了马车就不可避免地会遇见人,虽然她基本上都不认识,但所有人基本上明里暗里都看着她。
辞盈不可避免想起了小碗给她讲的长安城关于她的流言,那些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即便辞盈想忽略也忽略不了,她忍不住轻握住谢怀瑾的手。
谢怀瑾回身看她,轻声问:“怎么了?”
辞盈说不出,只能摇头,但握住谢怀瑾的手更紧了一些。
是从这个时候,辞盈发现自己开始对谢怀瑾有了依赖。或许是更早之前,辞盈用发颤的眸望着谢怀瑾,期望谢怀瑾能发现她心中隐隐却不能述说的不安,她开始不可避免地生出期待。
谢怀瑾满足了她的期待。
身穿雪衣的青年淡笑一声,牵住了她的手,伏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怕,辞盈。”
她的名字被他绕在舌间,明明从前无数人喊过她的名字,但没有人给辞盈这样的感觉。青年温热的呼吸洒下来,相近时雪衣上的香气淡淡地传入辞盈鼻尖,片刻后,辞盈脖颈通红一片。
与此同时,随着谢怀瑾的动作,周围的声音顷刻小了下去,或许没有小,但辞盈的确没有那么听见了。
砰砰而跳的心不知道,少女亮晶晶的眸子不知道,期待有时候也会变成刺骨的毒药。
一旁绯色锦袍的公子笑道:“这就是嫂夫人吧,我是林淮安,字安之,嫂夫人可以同我家里人一样唤我安之。”
辞盈第一次被唤如此称谓,几乎是顷刻就脸红了。
林淮安不由“哟”了一声:“嫂嫂这是害羞了?”
谢怀瑾淡淡道:“林安之。”
林淮安顿时收起了嬉皮笑脸,打趣道:“我就同嫂嫂打个招呼,小气鬼。”
辞盈小心看向谢怀瑾,青年脸上衔着笑显然也没有真的生气,只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她年纪尚轻,你别占便宜。”
林淮安不由“啧”了一声,也没有再讨论称谓的问题,而是微凝了脸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殊荷,小皇帝要拿你开刀。”
辞盈瞪大眼,还想听,耳朵就被谢怀瑾捂住了,青年一脸无奈:“你别吓唬她。”
林淮安果真哈哈大笑起来,笑着说:“好了好了知道你护着了。”
辞盈这才将心放下一些。
她没看见,余光里,两个人看着不远处都冷了的神色。
坐到位置上之后,辞盈实在有些不适应,因为太靠前了。从前她没有同小姐去过宴会,这些天虽然寻了嬷嬷教导礼仪,但还是怕出错。
小碗的位置被泠霜顶替,一向爱争的小碗这一次也没有说话,威严的天子仪仗就在前方,小碗咽了一口口水,也怕出错给辞盈丢人。
尽管辞盈已经尽量克制,但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是忍不住僵硬了身体。
谢怀瑾看着辞盈的局促,并没有嫌弃,而是拿出公筷给辞盈夹了一些菜,温声重复了一遍:“就当在家中就好了。”
这一句话只能让谢怀瑾看见辞盈不自觉睁大的眼睛,看着少女平日的稳重去了大半,符合年龄的孩子气冒出来一些。
谢怀瑾觉得难得,唇畔又难得地带了笑意,温柔了声音轻声道:“别怕,嗯?”
辞盈努力点头。
第21章
但怎么会一样呢?
带刀的侍卫护卫在皇帝前方,跪地的婢女执着蒲扇,大殿内的炭火暖如春日,巍峨的金龙顺着柱子爬上房顶,辞盈只看一眼都觉得高。
大堂中间有一高台,舞女穿着整齐的宫服跳动,婀娜的舞姿伴着一旁宫人的弦乐,只需一眼辞盈便觉得那日在水阁看的不过寥寥。
谢怀瑾无奈了一声,摸了摸辞盈的头:“其实同家中没有什么区别的。”
这个时候辞盈并不明白谢怀瑾是什么意思,她只在流言中听过那句“王与谢,共天下”的极致言论,自小长在谢家,她同谢素薇一起被困在府内,没有历经过乱世的水深火热,也就不明白在这个皇室熹微的时代,谢家究竟是怎样通天蔽日的一颗大树。
谢怀瑾的抚慰让辞盈短暂地冷静了下来,她夹了一口菜放入口中,还未咽下就听见了不远处传来的响声,她正想着何人敢在宫宴上如此喧哗,抬眸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茹贞跪在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男子身旁,男子掐住茹贞的脸高高地抬起,手中的酒壶插|入茹贞的口中,酒水顺着茹贞颤抖的哭声滚动下来,辞盈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要起身,但被身后的小碗死死按住。
那边的闹剧还在继续,小碗焦急在辞盈耳边道:“那是漠北王世子宇文拂!”熟悉的名字让辞盈停顿了一下,身体被小碗按下来,一旁谢怀瑾正在同林淮安低声*交谈什么,没有注意到辞盈的异常。
那边的闹剧还在继续,茹贞被酒液呛得整个人快要晕厥,露出的手臂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伤痕,她满眸是泪地看着身前年轻的男人,但是男人却恶劣着一双桃花眼,调笑道:“贞贞怎么哭了,不是你求了数日让本世子带你来的宫宴吗,怎么了,不满意吗?”
茹贞摇头,一直摇头:“奴求您,不要,不要......”少女的泪水比酒水还浓郁,散落轻薄的衣衫露出皎洁美好的|酮|体,引来了周围男男女女的注目。
见状,宇文拂掐着茹贞下巴的手一紧,抬手将酒壶摔了下去,冷声说:“无趣。”
茹贞这才被放开,而这一场闹剧,在场的人除了辞盈竟都是司空见惯的神情,有些人甚至开始调笑起来。
只有辞盈,一直定定地看着茹贞,耳边是小碗低声的说话声:“少夫人嫁人那一日,奴在花轿上看见茹贞姑娘了,那时候茹贞姑娘好好的。”
意思是现在这样也只会是茹贞自己选的。
辞盈握紧拳,直直地看着宇文拂和茹贞的方向,茹贞像一块抹布一样被丢在地上,恍惚中对上辞盈的眼睛,连磕到的头都来不及揉按,就转身慌乱地躲入身后男人的怀中,宇文拂笑着把人搂入怀中,像刚刚的一场欺|凌从未发生过一样。
一直看着的辞盈也失去了力气,小碗停了一下说道:“少夫人,您看......”茹贞姑娘是自愿的。
皇帝姗姗来迟时,宇文拂已经带着茹贞和两个貌美的宫婢一起离席了。心被一块沉沉的石头压着,上不来下不去,闷得辞盈有些难以呼吸。
辞盈不知道心中这种情绪叫什么,竟比当时茹贞在赏花宴上背叛她时还要深沉一些。她垂眸饮了一杯酒,宴会上又跳起了新的歌舞。
恍惚间她听见皇帝在问宇文拂的事情,辞盈借着遮掩的人群偷偷看过去,只见年轻的皇帝听了太监汇报的事情之后无奈摇了摇头说了声“放肆”,脸上却没有一分对于宇文拂荒唐行径的怒意。
辞盈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才抬眸就对上了谢怀瑾的眼睛。
青年大抵是想问她怎么了,但还没有开口就被天子的问话打断。高座上的皇帝端了一杯酒,向着他们的方向点了一下,笑着道:“从前父皇还在时,常同孤提起谢爱卿,让孤多向爱卿学习,说日后孤继位了谢爱卿定是肱股之臣,孤那时还疑虑,但安淮赈灾之事,爱卿真是少年出英才。”
谢怀瑾执起酒杯,行礼回话:“天子谬赞,殊荷担不起。”
声音平淡,并不热切。
下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安静了下来,殿堂上一时只有乐师为舞女伴奏的声音。
皇帝眼眸深了一些:“朕先后派去四位大臣皆死于赈灾途中,唯爱卿同夫人到了安淮,皇叔前些日向朕告了一状,朕不知真假,特来向爱卿请教。”
辞盈一怔,想到那日的水阁惨案,望向谢怀瑾的眼眸中多了些担忧。
但青年只是淡然一笑,声音依旧淡然:“查探自有刑部的人,天子若是疑虑不妨让下面的人查一查。”
皇帝脸色变了变,随后像是突然想起一般转移了话题,笑着道:“爱卿说笑了,朕自然是相信爱卿的,皇叔到底年老了,听信旁人谗言也说不定。只父皇在世时总说爱卿琴声高逸,欢喜时音凤朝阳,凄婉时长歌当哭,技艺比宫中乐府的伶人还要精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