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爱屋及乌,宇文拂捏着茹贞的脸,难得提点了一句:“如若她聪慧,就不该回到长安。”
茹贞转身,她仍旧怨恨着面前这个人,她甚至不再将这种怨恨收回去。她认真道:“那是因为我,宇文拂,辞盈只是心软,所以,我帮她丢下我这个累赘。”
宇文拂很认真地看着茹贞的眼睛,他抚摸着茹贞手腕的一处,上面的伤痕已经长好,他说:“没有,茹贞,你不是累赘。”
但茹贞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她望着窗外,看着同年少一样的雨。
*
茹贞的婚柬又送到了谢府,这一次是由谢怀瑾拿给辞盈的。
彼时辞盈正在处理府中的账,似白玉一般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将婚柬放在她面前时,辞盈抬眸,不出意外看见了谢怀瑾。
两日未见,辞盈按例给了谢怀瑾一个拥抱,然后才将眼神放到婚柬上。
辞盈说:“我不去。”
谢怀瑾轻点头,表示知道了,将婚柬要收回去的时候怀中却有一只手按住了,辞盈的手停在婚柬上,垂着眸没有说话。
青年从善如流,将血红的一封留在书桌上。
“许久未见到你身边的婢女了。”谢怀瑾将婚柬打开,看向辞盈。
辞盈垂眸:“泠月因为泠霜的事情和我闹了许久,我想了想,就让她也去陪着泠霜了。小碗......小碗喜欢上了一个侍卫,我不喜那个侍卫,她硬要同那个侍卫在一起,我阻拦不住,只好放了奴契。”
谢怀瑾温声道:“我们辞盈只是太心软。”
“......是吗?”
辞盈很小声地回应了一句。
等谢怀瑾走后,辞盈盯着关上的门看了很久,才打开请柬。
她像已经燃干的蜡烛,再听不见灯芯噼里啪啦地想,只剩下最后微弱的一丝灯火,她小声道。
“茹贞,新婚快乐。”
......
四月初六,茹贞同宇文拂大婚的日子。
天才亮,辞盈就乘着马车去了世子府,按照长安婚嫁的习俗,需要有新娘一方亲近的人为新娘疏吉发。
世子府挂满了大红灯笼和喜绸,门匾上还挂着前些日宇文拂去大殿上求来的“金玉良缘”的牌匾,府中女婢人人喜气洋洋,招呼间手中像外面散着喜饼和喜糖。
听说宴席要摆三千桌,宴请长安,凡诵福者皆赏银十两。
很是热闹,长安街上挤满了来诵福的人,马车从侧门进去世子府时,辞盈垂下了眼眸。
她从马车上下来,被婢女们簇拥着挤入了茹贞的房间,里面伸出来一只手,将辞盈一把拉到铜镜前,婢女们一声又一声的笑意中,茹贞焦急扒着辞盈身上的衣裳,为辞盈换上。
宇文拂出现在一旁:“只能瞒过外面一刻钟的时间。”
于是辞盈看了宇文拂一眼,起身换起了衣裳,一旁的吉娘子高呼着:“一梳梳到底......”
茹贞含着泪抱住了辞盈,从一旁拿了数万两银票全都塞入辞盈的衣衫之中,宇文拂垂眸,轻叹道:“碎银。”
茹贞又从一旁慌忙拿了一些:“我忘记了,辞盈,夫人银庄里的钱你先不要动,用这些。”
“二梳白发齐头......”
宇文拂在一旁补充道:“虽然宇文舒也是个混蛋,但是漠北暂时是宇文拂手伸不到的地方,乘船离开长安到漠北之后会有人接应你,你去了之后,去寻西二街后巷最深处的张婆婆,新的户|籍会给你办好。”
吉婆婆高声说了最后一句:“三梳子孙满堂......”
所有的婢女都欢笑起来,一声又一声恭喜冲破屋顶,外面看热闹诵喜的人也得到了一包银钱,有人忙打开拿出来一咬,白花花的点亮了周围人的眼睛,于是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辞盈眼泪落下,乘着简陋的马车,一路向北行。
要上船去往漠北的船时,辞盈却拿起一旁的书卷,一下子打晕了身前的人,她来不及说“对不起”,趁着拥挤的人群躲进了一艘去往江南的大船。
她相信茹贞。
但她不相信宇文拂。
她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跟着宇文拂的人去漠北。
更何况,她不见了,人是在世子府消失的,谢怀瑾一定猜得到同宇文拂有关,那漠北绝不是安全之处。
即便宇文拂真的没有骗她,她也不能赌,宇文拂不知道,但辞盈知道,谢怀瑾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布局漠北那边的事情,漠北真如宇文拂说的那般谢怀瑾的势力探不出去她能彻底躲避起来吗?
辞盈觉得不可能。
她思来想去,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江南。
可辞盈似乎选了一艘不好的船。
她原以为停靠得如此近是马上就要开了,顺着人流躲进来,可很久很久船都没有开,辞盈心中越来越焦急,她不能浪费茹贞用了这么大代价给她创造的逃跑的机会,但她又无法再跑出去。
已经两个时辰,谢怀瑾一定收到了消息,她跑出去和自投罗网没有区别。
辞盈眼眸颤抖着,船上的脚步声突然慌乱起来,官兵搜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辞盈身体一僵。她躲在装着货物的箱子后面,用黑布盖过自己头顶,外面喧闹,但她能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似乎还有雨声,急促的脚步声几乎踏在辞盈的心上,她捏紧拳头,不甘她甚至还没离开长安。随着辞盈颤抖的身躯,头顶突然响起高呼的一声:“是官爷呀,怎么突然开始巡船了。”
走到船舱门口的官兵碾了碾手指,船长是一个胖墩墩的中年男人,笑哈哈一声:“哎是小的忘了,李福,怎么做事的!”
一个小船员忙从荷包里掏银子,船长“啧”了一声,直接将钱袋子从李福手中抢过一下子全塞给官兵:“大人见谅,这小子刚来,不会做事。”
官兵掂了掂银子,满意地拍了拍船长的肩膀,大方地挥了挥手:“开吧。”
船长哎哟了一声:“谢谢官爷。”
半刻钟过后,船开了,辞盈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了下来,坐下去就听见哎哟一声。去
辞盈被吓得“啊”了一声但很快捂住自己的嘴,她望向自己身下,货物全都落下去之后,一个脑袋将她顶了起来,她瞪大眼心脏快要停止跳动,踩着那人不知道哪怕摔到一旁。
一脚过去,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啊哟”了一声:“姑娘,脚下留情。”
辞盈捂着自己的胸口,警戒地看着从货物堆下钻出来的人,是一个瘦弱的青年,手上还拿着一把破了的扇子,捂着脑袋俯身:“对不住,是小生吓到了姑娘。”
辞盈一言不发,握紧了衣袖中的匕首。
青年一咳嗽,要说什么,就吐出了一口血。
辞盈蹙眉,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青年瘫坐在墙边:“姑娘不用怕......虽然不知道姑娘为什么沦落至此,但小生不是故意要吓姑娘的,小生家里生了大火,上长安原是来寻亲的,但奈何长安人心眼多,小生还未寻到亲就被骗光了银两,还招惹不该招惹的人,迫于无奈之下,这才偷躲到这船舱下,听说江南那一带富庶,想去江南那一带谋生。”
辞盈捏紧刀刃,心里却放松了些。
不为别的,就为这人说一句话吐了三口血,她眼神复杂,觉得这人还没到江南死了也说不定。
她坐到离他较远之处,听着那书生一直咳咳咳。
辞盈捂住自己的耳朵,实在心烦。
半晌之后。
书生笑了一下:“咳咳......谢谢姑娘的药。”
辞盈不言,捂住耳朵想江南的事情,她暂时不能去寻泠月和泠霜,但又得寻一个庇护,暂时不能抛头露面又要能打听到外面的事情,还要是谢怀瑾手没那么容易伸到的地方。
辞盈思索着,注意到船舱内那个人有一阵没咳了,她有点担忧地看了一眼。
她刚刚踹了那人一脚,那人这般体弱......
辞盈到底还是走上前探了一下书生鼻息,那把破旧的扇子被书生死死揣在怀里,辞盈从袖口拿出一些铜钱,很轻地塞入书生身下的货物中。
财不外露,她明白。
所以她给的都是些铜钱。
是茹贞今日大婚的喜钱。
婢女们笑着撒钱时,茹贞哭着往她衣袖里也放了一些,马车行驶的时候,衣袖里的铜钱叮叮咚咚地响。
辞盈回到黑暗中之后,书生睁开眼叹了一口气。
真是一位很心软的夫人。
......
喜轿转了一圈的长安,回到世子府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外面仍旧在发着诵银,在众人的喜悦的欢呼声中,白银如流水一般。
府内却一片死寂。
谢怀瑾穿着一身雪衣,坐在高堂处,茹贞被人压着送了上来。
青年眉眼间仍旧温润,望向茹贞时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闻讯匆匆赶来的宇文拂挡住了茹贞身前:“谢怀瑾,有什么事情你冲我来。”
大堂内喜烛映亮了青年的眼睛,外面蒙着一层淡淡的笑意。
细白修长的手指从茶杯上划过,他端起茶细细地啜饮,良久之后青年抬眸轻笑:“宇文拂,你是觉得我动不了你吗?”
宇文拂冷着脸,强硬地看向谢怀瑾:“事情是我做的,有什么你冲我来,别吓茹贞。”
“英雄救美......”谢怀瑾看向宇文拂身后的茹贞,温声道:“你知道宇文拂为什么答应你吗?”
茹贞咬着牙不说话,她看向谢怀瑾甚至比宇文拂还要愤怒。
谢怀瑾一语点破宇文拂的目的:“嗯......辞盈离开长安之后,茹贞,你在这世上再无依靠了。”
“还要我继续说吗?”青年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温声看向外面雾蒙一片的天空。
茹贞一把推开宇文拂:“是,我知道,那又如何,谢怀瑾,那又如何?你以为没有我辞盈会回到长安吗,你做梦吧你,你也知道不是吗,你让辞盈写下那封信,让宇文拂给我,借由我控住住辞盈,你当我看不出那不是辞盈的语气吗,谢怀瑾,你做梦,辞盈再也不会回来了。”
青年轻笑一生,宇文拂蹙眉将茹贞护到身后,衣袖下的手暗中打着手势。
一支飞镖向了宇文拂的肩膀,烛三出现在宇文拂身后,蚕丝刃抵在了宇文拂的脖颈:“别白费力气了,让他们退下吧。”
宇文拂挣扎着,刀刃直接滑进宇文拂的脖颈,少女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我说了,别白费力气。”
茹贞睁大了眼,血顺着宇文拂的脖颈淌出来,很大很大的一片。
烛三眼睛一转,手中的刃抵在茹贞脖颈间,适才毫无波动的宇文拂立刻激动了起来:“你放开她。”
谢怀瑾淡淡地看了一眼烛三,宇文拂冲到谢怀瑾身前,他太明白面前的青年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宇文拂完全相信他能做出来杀了茹贞的事情。
宇文拂坦白得很快:“辞盈坐上了去漠北的船。”
茹贞在身后挣扎起来,大喊着:“宇文拂,宇文拂!你不许说!”
宇文拂想上前被墨愉拦住,宇文拂目眦欲裂:“我告诉你了,你让人放了茹贞,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手中有的,我全部给你。”
茹贞已经听不见,哭喊着:“宇文拂,你不许说,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的......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们......”
谢怀瑾淡淡看了愤怒的宇文拂一眼,轻笑一声道:“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