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辞盈整个人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苏雪柔那句话真的是这个意思,她有些瑟缩地想往后退,却被苏雪柔一把抓住,苏雪柔的眼神几近癫狂:“辞盈,答应我,这笔买卖你不亏,如果不是我,你这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辞盈,我告诉你,你答应我,求你答应我。”
辞盈不知道外面的雪还有没有在下,但她的心被压得越来越重,仿佛被雪水浸透了,她感觉到外面的寒风从四面吹来,但即便心里再多波澜,她也不会在现在表现出来。
面对苏雪柔哀求恳求交替的目光,辞盈很轻地摇了摇头。
“谢府不会平白无故多出一个孩子。”
苏雪柔直起身体,笃定道:“你想要,就可以。”
辞盈不明白苏雪柔为何这么笃定,下一刻就听见苏雪柔说:“你在担心谢怀瑾是吗,不用担心,只要你同意他不会拒绝的,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我把我的孩子给你,等于你白送了他一个孩子,他不会拒绝的。”
辞盈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谈起谢怀瑾,苏雪柔的脸上闪过一丝扭曲:“那个疯子,十一岁时就喝下了绝嗣的药,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疯子,疯子......”
想到辞盈还在身前,苏雪柔勉强挂起一个温婉的笑,但和刚才的扭曲融在一起,变成想忍住却忍不住的笑意。
辞盈还在消化着苏雪柔刚刚那句“谢怀瑾十一岁时就喝下了绝嗣药”,她眼眸有些颤抖,手也不由轻颤了一下,这一波动被苏雪柔捕捉到,苏雪柔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又换上了温柔哀婉的面容:“所以辞盈,答应我吧,那样你也有了孩子,他叫玉儿,他很乖,平日不哭不闹,你好生教导,日后定能成才。”
辞盈眼眸停住,还是摇头说:“不行。”
苏雪柔面上的笑僵住,有些忍不住了,声音大了些,带了些质问的语气:“为什么?你和谢怀瑾都不能有孩子了为什么不愿意收养我的孩子,辞盈,你不关心你的身世吗,辞盈,你不想知道你的父母究竟是谁吗?”
辞盈看着苏雪柔,和谢怀瑾比起来,苏雪柔在哄骗人这方面实在是太稚嫩。苏雪柔藏不住自己的眼睛,藏不住颤抖的手,也藏不住身体里那股即将雀跃的冲动,她在托孤,她更在报复。
辞盈不可能让苏雪柔的孩子成为自己的孩子,因为从苏雪柔说出让她收养她的孩子时辞盈就明白,苏雪柔只是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谢怀瑾的孩子,成为谢家的嫡长子。
即便苏雪柔将话说的再冠冕堂皇,表现得再可怜,声调再哀婉,也抵不住苏雪柔生命最后还是在算计所有人。
她当然无法指责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孩子的打算,但苏雪柔实在太不纯粹,也牵涉到了太多无辜的人。更何况,比起为孩子打算,她更像是利用孩子在报复。亦或者这两者都有,连苏雪柔自己都分不清那一个更重一些。
贪心,似乎是一直写在苏雪柔骨子里的东西,在那些她所听闻的故事里,苏雪柔一路牺牲了很多人,她觉得大概率都是真的。
但同样,苏雪柔年少时被苏家人辜负打压造成其对命运和世俗的不忿也是真的。
辞盈无意作判官,但苏雪柔将她的心软作为这算计中最深的一环。
辞盈平视着苏雪柔骨子里涌动的死气和兴奋,明白苏雪柔说的大抵是真的。
她真的不是绣女和秀才的孩子......
她的生身父母另有其人。
辞盈的心沉默地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猫爪]
第57章
苏雪柔等着辞盈的回答,眼眸中交错着情绪,死死攥紧辞盈的手,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辞盈,你想知道的,对吧。”
嘴上说着祈求,语气中却很是肯定。
辞盈想知道,她的嘴轻轻张开,苏雪柔高兴得眼睛都不由变大了些,辞盈轻声开口道:“我可以帮你。”
苏雪柔心中一口气还没有呼出来的时候,就听见辞盈继续道:“我可以为太子I寻一对好的父母,保证他及冠之前都平安无恙。”
苏雪柔眼眸瞪大,想开口继续说什么的时候被辞盈止住,辞盈平静地看着苏雪柔,温身道:“但这不是交易,我不是因为你口中所谓的身生父母的消息而答应你安置好太子。”
辞盈大可以直接答应苏雪柔,是苏雪柔先算计的她,她知晓之后在反悔也不过是策略,但辞盈不想。
苏雪柔跌坐下来,辞盈的眼神让她明白她没可能。她固执道:“为什么,这笔买卖你明明不亏,我甚至没有动你身边的人,我有好好安置。”
辞盈看着苏雪柔的眼睛,认真道:“那你也应该明白,你现在能站在我身前好好同我说话,正是因为小碗安然无恙。苏雪柔,我没有强迫帮助人的习惯,如果你不愿意想为太子谋一个更好的前程,我就当我们今日未曾见过。”
辞盈等着苏雪柔的回答,苏雪柔的眼中明显闪过迟疑,辞盈停在原地,等待着苏雪柔的选择,宫殿内一时很安静,仿佛能听见外面下雪的声音。
半晌之后,苏雪柔还是不说话,辞盈轻声道:“我要先走了,如若你决定好了,日后可以派人告诉我,我的承诺在你死之前都有效。”
赤裸的“死”字让苏雪柔眼眸颤抖了三分,她缓慢松开攥紧辞盈的手,却又在下一刻攥紧,生硬的疼意从手上传来,辞盈垂着眸看着苏雪柔。
那个初见如冰雪一般的女子如今像一朵衰败的花,淡去了所有颜色,手指放上去只能揩出些往日的香,苏雪柔用一种很复杂的眼光看着辞盈,轻声道:“好,你能向我起誓,你日后会善待玉儿吗?”
辞盈在苏雪柔的期望中摇头:“苏雪柔,我并非相欠于你,我今日在大堂之中说到的话我会做到,信不信由你。”
苏雪柔咬着唇,半晌之后还是说“好”,她已经走投无路。她眸光复杂看着辞盈,轻声问:“为什么?”
辞盈缓慢地将苏雪柔从地上扶起来,苏雪柔颤着眸看着她,辞盈拂了拂苏雪柔衣裳上的灰:“我不知道你做了多少错事,也无法代替旁人去原谅你,但我为很多人感谢你力排众议在宫中创办了女学,总有一日,天下女子也会如宫中女子一般有入书院学习的机会。”
苏雪柔愣在原地,如何也想不到竟是因为这个,她轻声道:“是你,原来是你吗......”当初她才提出要在宫中创办女学,才提出来,有关她要创办女学的消息宫外就传的沸沸扬扬。
不同于皇帝的昏庸,照理来说会引起轩然大波的事情,民间的大部分舆论竟都是赞扬,她当时查到了背后是有人相助,为此花费的银钱人脉数不数胜,苏雪柔未曾想到这个人会是辞盈,这个她从来看不起的人。
辞盈轻声道:“嗯,是我。”
苏雪柔脸上满是仓皇,她眸色变得越来越复杂,后退一步但又生生止住,掐住辞盈的手下意识握紧,苏雪柔的踌躇和犹豫写在脸上。
或许是刚知道了曾经帮助过她的人是辞盈,或许是真为自己年纪尚小的孩子考虑,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苏雪柔看向辞盈时满是不确定,声音很轻:“我没有骗你,辞盈......”
苏雪柔不知为何唤起这个名字语调变得生涩,她脑中有什么在打架,最后迟疑地说:“你想知道你的生身父母是谁吗......”
辞盈看着苏雪柔,好像又听见了外面落雪的声音,她像是一根树枝,雪一层一层覆下,她载着层层的雪,被压垂了眼眸,压低了声音。
“不想。”
在苏雪柔惊诧的目光中,辞盈轻声道。
她挣开苏雪柔的手,将苏雪柔头顶乱了的金簪扶正,温声道:“最后的日子多陪陪孩子吧,别想那么多,再陪孩子看看春天,长安的冬天太冷了,苏雪柔,好好地过完这个冬天。”
说完,辞盈转身走了。
苏雪柔一个人站在废弃的宫殿中,因为辞盈的温柔而茫然,她一生中也没怎么见过辞盈这样的人,即便是谢清予,亦是对她有多求。
可辞盈没有,苏雪柔久久看着辞盈离去的背影,沉默于辞盈所展现出来的慷慨。
腹中的疼痛让苏雪柔跌坐在地上,可从始至终她的眼睛一直看着辞盈,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谢怀瑾那样的人也会因为辞盈而驻足,苏雪柔轻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了下来,远处的一切在泪眼中变得模糊。
远处,辞盈被一直等候在殿外的泠月和小碗搀扶住,泠月说着大夫说的话,辞盈弯下腰很轻地摸了摸小碗隆起的肚子,不知是小碗本就瘦弱还是如何,即便只有五个月辞盈已经觉得有些吓人了。
她牵着小碗的手说要好好调养,干脆搬来谢府住半年,等到孩子出生了再回去,小碗摸着肚子轻声说“不好”,泠月上来劝,劝了半天小碗也还是说不好,于是辞盈退而求其次说为小碗请一个医女,平日帮她安胎。
小碗这才同意,看见泠月红肿的眼自己的眼睛也不由红了起来。
辞盈左擦擦,右擦擦,两双红肿的眼一起看*着她,辞盈轻笑着说:“我们走吧。”小碗和泠月都点点头。
几个人一起步入雪中,辞盈回身看了一眼宫殿,还没看见什么就被泠月拉住了手:“主子小心,前面有一块石头。”
辞盈回身,跨过那块石头,路边高高的雪一点一点沾湿了她的衣裙,飞雪漫天,头顶的伞也遮不住天地苍茫的一片白。
回府半个时辰后,辞盈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谢怀瑾。
青年一看就是匆匆赶回,即便撑了伞肩头也落了些雪,辞盈迎上去温声道:“不是大雪封路了,不用如此匆忙的,家中没有什么事情......”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青年一把拥入怀中。
辞盈很久违地听见了心跳声,她垂上眸,宿在青年温热与冰寒交替的心跳里,主动说起苏雪柔的事情,她轻声道:“我会为太子寻一富商作父母,远离长安,至于这一生如何,任凭造化。”
谢怀瑾认真听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你决定就好。”
辞盈抬手摸着谢怀瑾的脸,轻声道:“你不高兴吗?”
青年轻声道:“没有。”说完,谢怀瑾看向辞盈,温声道:“只是未曾想到大雪封路会赶不回来,承诺了你但是没有做到,让你寻我不见,辞盈,我很抱歉。”
辞盈愣了一下,想说“无事”却陷于青年温柔的眼神,温热的唇覆了上来,辞盈轻柔地闭上眼睛,心中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跳。
那时她想,一切都在变好。
后来她想,的确一切都是在变好的。
除夕后的第七天,宫中传来了苏雪柔的死讯,饶是泠月也有些沉默,对辞盈说:“......恶有恶报。”说是这么说,但泠月语气实在算不上大仇得报,一个近日才见过的人死了,心里多少会有些异样。
辞盈轻道:“世事无常。”
泠霜在一旁端来姜茶:“主子、泠月都喝一杯,都刚从外面回来。”
暖暖的姜茶下去,屋内的气氛好了一些,泠月忘性很快,很快又讲起长安城中的趣事,辞盈听着听着就笑出来,很快又想起什么,一时间有些恍惚。
从前都是小碗同她讲这些,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每日总能将她的闲暇时间填满,辞盈想起小碗,轻叹了一口气。
她当时还想小碗被抓了那么多日为何她的夫郎一句不语,苏雪柔并没有将小碗的夫郎一起抓起来,按理说早几日夫郎就能来长安同她报信,但一直到苏雪柔忍不住在请柬中放小碗的贴身吊坠她才知晓。
后来送小碗回去之时才发现,猎夫的院子里面立了三座坟,说如果小碗出事了这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坟,辞盈趁小碗不在问猎夫为什么不去寻她帮助,事情因她而起,苏雪柔的人抓走小碗时定然给猎夫留了话。
猎夫因为担忧已经几日没有睡觉,辞盈问起时猎夫看了眼屋内,低下头道:“小碗说过,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麻烦您,您是贵人,已经救过她两命......”
辞盈怔了一下,那时望着院子中的三座坟,良久没有说话。
回过神,辞盈看着泠月,轻声道:“我还未问过你们,你们也到了出府的年纪。”
泠月口中的姜茶要咽不咽,泠霜也安静了下来,听辞盈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的打算,我一早就将奴契给你们了,若是你们有旁的打算,都可以同我说。”
泠月和泠霜对视一眼,都跪下来。
辞盈忙起身将两人扶起来,但泠月和泠霜坚持跪着。
向来清冷的泠霜反而是第一个说话:“我们答应过夫人,会一直陪在主子身边。”
泠月也跟着道:“除非死,要不然我们不会离开主子的。”
这一副她要赶她们走的样子,辞盈不由无奈笑了一下,她将两个人扶起来,轻声道:“夫人那时担忧我,但我现在很好,泠月泠霜,我想让你们有选择的机会。”
她声音很认真:“这世界很大,你们也去过定阳,安淮和江南,你们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别的天地,你们无需因为我被困在这里。”
泠月和泠霜都齐齐摇头,一起看着辞盈。
泠月开口:“不止是因为夫人的遗言,我想一直留在主子身边,姐姐肯定也是,主子,不要赶我们走。”
泠霜也轻点头。
辞盈温柔笑了笑说:“好,但日后你们有了别的想法,可以同我说,何时都可以。”
泠月松了一口气,上前抱住辞盈的胳膊,泠霜也难得没有说“不合规矩”,只笑着看着,去窗户旁将窗户关上了一些。
苏雪柔死去第二日,辞盈收到暗卫的来信,说太子安置好了,改了一个名字,富商一家姓杨,取名为乐,希望孩子能一声安康快乐。
辞盈听见汇报,只说是“好名字”。
窗外的雪还是未停,这一年的雪下的格外的久。
苏雪柔死去的第七日,辞盈收到了一封苏雪柔的信。她垂眸拆开,只见信封里面还是信封,信封上面写着:“辞盈,最后的日子我一直在思虑,要不要将这封信寄给你,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对错成败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我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信里是你的身世,辞盈,我不知道你应不应该知道。”
信封里,还有一颗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