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鸢
朱光问辞盈后面打算怎么办,辞盈只说:“再等等。”
大堂上。
士兵逐渐控制住了局面,宇文舒生气地看着狼藉的大堂,怒声道:“去查,那些暗卫是哪里来的,将今日的消息封锁住,万不可传到府外。”
燕季站在大堂一侧,出声道:“一场遇刺,传不传出去对王爷的名声没影响。”
这一句话简直是打蛇打七寸,宇文舒生气却又不想在众人面前同燕季撕破脸,只冷声道:“我说不能就不能,燕季,去给我查今日的宾客,到底是哪位大佛亲临了我小小王府。”
一番谋划成空,宇文舒想给那些世家安的帽子还没安上去就被打算了,心中气恼,脸上也不好看,想起什么捏紧了拳头。
暗室里,宇文舒冷脸看着宇文拂,怒声道:“不是很能躲吗?”
说着,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宇文舒眼皮跳了跳,一声不吭,打着打着宇文舒就觉得失去了乐趣,骂了一声:“废物。”
宇文拂一言不发,他垂下眸,汗水从额头滴落到眼皮上再淌下,听见宇文舒源源不断咒骂的声音,宇文拂的眼中满是狠厉。
这两日他一直在想辞盈的事情,越想越恨宇文舒,他记忆中娘从外面回来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原来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孩子。
比起那恶毒的夫妻二人,宇文拂只觉得宇文舒更该死。
世上真的有人为了权势地位能先后将妻子儿子全卖了,娘那时怀着孕都被宇文舒毫不犹豫地牺牲利用,做了宇文舒保全势力的棋子。
宇文拂咬紧牙,血腥味从嘴里传出来。
宇文舒打累了,冷哼一生就离开了。
谢怀瑾轻咳嗽着出现在暗室里的时候,宇文拂脸色还是很冷,见到是谢怀瑾嗤笑一声:“这王府对于你来说如入无人之地,当初又是怎么被燕季抓住的,受了那么重的伤差点死了都没有杀了宇文舒,总不是好心留给我杀的。”
谢怀瑾安静地看着宇文拂,一母同胞,但宇文拂和辞盈却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
宇文拂连辞盈的半分聪慧也不曾有,如若是辞盈在宇文拂的位置,宇文舒早就被拉下马了,宇文拂却连宇文舒的命门都不清楚。
谢怀瑾凝视着宇文拂满身的伤,问:“你知道宇文舒为什么要用你的名义召集各路宾客吗?”
宇文拂哪里知道,直直看着谢怀瑾,脸色难看:“你说。”
谢怀瑾咳嗽两声,淡声道:“那你应该知道当年宇文舒将你送去长安是为质,先皇觉得捏着宇文舒唯一的孩子能威胁他,宇文舒也一直表示得万分周全在乎你这个独子。”
“你到底要说什么?”宇文拂蹙眉。
他对面的青年用帕子掩住咳嗽,轻声道:“因为在外人眼中,你们父子是一体的,他利用你,放弃你,伤害你,但你仍旧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百年之后基业仍旧会留给你。”
宇文拂越来越听不明白谢怀瑾要说什么,他自嘲地看了看自己被绑住的满是伤痕:“你现在是在说宇文舒把我当儿子?”
“是,你派人堕了那外室的孩子,你就是宇文舒唯一的孩子,你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隐秘的心思被谢怀瑾点破,宇文拂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又一次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怀瑾语气很平淡,似在和宇文拂商量,缓慢吐出的话语却让宇文拂遍体发寒。
青年脸色苍白,暗室微弱的朱光只能照清楚那一双冰冷的眼睛,手中的白帕子上有着点点血痕,声音平淡:“我只是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你。”
这般说着,谢怀瑾却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打量着宇文拂僵硬的身体。
宇文拂问:“为什么?”
谢怀瑾轻声道:“为民除害?”
一问一答间气氛缓解了不少,宇文拂看了谢怀瑾良久问:“你在担心我对辞盈做什么,对吗?”
谢怀瑾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打量着宇文拂。
宇文拂咽了一口口水:“如果真的如你所言辞盈是我亲妹妹,你了解我,我不至于禽兽到对自己亲妹妹动手。”
谢怀瑾不为所动:“现在的你不会,以后呢?”
宇文拂只觉得荒唐,他说:“我不会!”
谢怀瑾还是摇了摇头:“可是我不相信你。”
说话间,青年从衣袖间拿出了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宇文拂从谢怀瑾的眼中看见了切实的杀意,比起先害怕他自己的性命,他下意识问出的话是:“谢怀瑾你是病了吗?”
如若没有,为何现在就要安排后面不知道多少年的事情,将一切可能扼杀在摇篮里。
暗室里,宇文拂看着青年苍白的一张脸,认真承诺道:“谢怀瑾,我不知道你病得多重,但我相信你一定为辞盈做了周全的打算。”
谢怀瑾安静看着宇文拂。
宇文拂说:“你不用担心我,就算世事难料,你要相信我比世上绝大部分人都会更爱辞盈,不因为什么,只因为她是我的妹妹。”
良久以后,谢怀瑾走了。
烛一烛二等在外面,汇报辞盈和朱光那边的消息,谢怀瑾又看向漠北的天,依旧是晚霞堆着晚霞,有一种虚幻的美好。
他是真心想杀了宇文拂。
知晓当年之事的真相后,辞盈绝不会原谅宇文舒,但可能会原谅宇文拂。
在权势面前,亲缘关系只是最虚幻的一层皮,同为燕家人未来的掌权人争夺者,辞盈和宇文舒的利益就是相悖的,他在世时,辞盈尚有后路,他不在了,辞盈就只能靠自己了。
论聪慧,论谋略,论才华,辞盈都远胜于宇文拂。
但辞盈做事太过正派,同宇文拂有一层血缘关系心不知何时又会软,心慈手软对于掌权者而言是大忌,他改了她数年也未将这个毛病改掉,日后也定会再犯。
但他还是没有杀了宇文拂。
谢怀瑾觉得自己应该杀了的,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没有。
可能只是那一句:“你要相信我比世上绝大部分人都会更爱辞盈。”
谢怀瑾希望所有的人都好好爱辞盈。
他不知道这算什么。
他谋划了半生的事情在辞盈面前变得迂回,他取舍着最后也要用年少厌弃的权势去保护在意的人,他看着自己在软肋上刻上辞盈的名字。
出门时,街上的人手中都拿着灯笼。
一人一盏,多是些少男少女,好似是漠北这边独有的节日。
谢怀瑾轻咳嗽着,遇见一小贩向他推销灯笼时,也买了一盏。
哪怕是年少时也少有这般的机会,谢怀瑾走在漠北的大街上,五月的夜晚算不得凉爽但也还不算燥热,青年穿着一身白衣,头上只简单簪了一根木簪,易容的面容虽普通气质却是掩不住的矜贵。
有思春的少女娇笑着将香囊递到青年身前,谢怀瑾只低头温声道:“多谢,但我已有夫人了。”
少女们也不介意,反身问起谢怀瑾家中夫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谢怀瑾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形容,漠北的人比长安的人热情,见谢怀瑾不答就笑着追问,良久之后,谢怀瑾也只是说:“像春花。”
生长在春天的花,带着春天独有的生气。
少女们交头接耳,最后说:“你一定很爱你夫人。”
人群走后良久,谢怀瑾才捡起地上的灯笼。
他好像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字,人生中第一次,他安静地走到了河边,随着其他人一起放灯笼,灯笼只能在河面上漂泊很小的一段路,然后就没入水流了。
谢怀瑾轻声咳嗽起来,又想起那些少女们说的话,他好像不觉得自己爱辞盈。
书中的爱不是他这样的。
他用帕子抹去唇角的血,又觉得好像不重要。
爱又如何,辞盈并不需要他这样的爱。
辞盈需要什么?
想来想去,谢怀瑾也只想到“权利”二字,辞盈只有真正拥有了权利,才能自由。
一个人爱一个人赋予的权利,到底只是一种变相的枷锁,为此他甚至想杀死宇文拂,更何况自己。
谢怀瑾起身,觉得这是一个还不错的夜晚。
只是回去路上,不知如何下了雨。
漠北的天气就是阴晴不定,谢怀瑾同旁人一起在茶棚中躲雨,这也是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人群离他很近,他得以近距离看芸芸众生,原来很多人挤在一起的吵闹是热腾腾的。
茶棚摊主送上的免费茶水是谢怀瑾此生喝过的最粗劣的茶,但他仍旧一点点喝完了,只放下杯子就开始咳嗽,躬身用帕子掩着不想打扰到其他人。
这一生权势给了谢怀瑾很多东西,但从没有给过他选择的权利。
他跻身于茫茫发人群中,发现自己也只是人群中普通一人,外面的雨愈来愈大,周围的人开始唉声叹气,推搡间谢怀瑾又咳嗽了起来,一把伞从后面递过来的时候熟悉的声音让谢怀瑾身体僵住。
辞盈挤到他身边,轻声道:“我见你一直在咳嗽,是不是身体不好,我这里恰好有一把伞,你拿了伞去前面酒楼避避雨吧,茶棚敞开风雨太大了,人又多。”
朱光有些犹疑看着身前的人,眼眸在青年脖颈处打转,但雨水沾湿了衣领并看不出什么。
面对辞盈的好意,谢怀瑾只是摇了摇头。
辞盈轻声道:“无事的,这伞是一件茶棚摊主的,改日你替我去还了就是。”
谢怀瑾还是摇头,一言不发。
辞盈就放弃了,毕竟也没有硬塞别人伞的道理。
她只是认出了这青年就是宇文府宴会上她误认为谢怀瑾那人,但适才隔近了看,觉得应该不是,青年脸色苍白,身上有很重的药味,苦涩的,闻了让人鼻子发酸,又听见他一直咳嗽,才忍不住开口。
朱光在一旁问辞盈雨小些了她们要不要先回去,辞盈还没说话就看见青年一人匆匆走入雨中,背影单薄,她要开口的声音又压下来:“......为什么有伞也不用啊。”
朱光抱住辞盈的胳膊:“不管了,我们先回去吧,等会雨又大了。”
辞盈不知为什么又向青年走的地方看了两眼,朱光问辞盈在看什么,辞盈说:“好像雨又大了。”
朱光一看,还真是。
又等雨小了一些,辞盈和朱光才回去。
路上辞盈一直有些走神,朱光扶住差点摔倒的辞盈,轻声问:“辞盈,怎么啦?”
辞盈轻声说:“没什么,就是心绪有些乱,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听见这话,朱光脸色凝重起来:“昨日辞盈你说的猜测可是真的?”
辞盈垂眸:“七八分。”
不能完全确定是因为信息不够,但如果宇文拂这些年的确把所有地方都翻遍了,再结合她和朱光这些日在王府打听到的事情,那兵符在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她想的那一处。
辞盈看着窗外的雨,轻声道:“我们明日再去还伞吧。”
朱光点头,她们今日本就是去看看灯笼节再去还伞的,但行至一半又下起了大雨,本想直接赶回来但雨实在下的太大就躲了躲,太晚了,等雨小一些就先回来了,伞自然没有还成。
晚上睡觉的时候,辞盈下意识锁了门,想起什么眼眸看着锁。
她说不清心里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