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秋 第11章

作者:梨花夜雪 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现代言情

  那天冬天,在校医院,方宜就住在他们初次说话的那间病房。周思衡、金晓秋,还有很多共同的朋友都来看她,她不相信郑淮明不知道,可他一次也没有来。

  方宜至今仍记得那一幕——

  她摔得很重,跪坐在冰凉的瓷砖地上,在一片路人的惊叫与大脑的混沌间,捂着沾满血的胸口衣料。在疼痛中,她无助地抬头,看到的就是郑淮明逐渐消失在楼道转角的背影。

  那也是方宜去法国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说不在意,肯定是骗人的。”方宜垂下眼帘,语气平静。昨晚她彻夜未眠,想了很多,“毕竟,如果有一个人,你那么喜欢过他、爱过他……没那么容易完全放下,我注定要一辈子带着他对我的伤痕活下去,就像这道疤一样,好不了了。”

  从十六岁的惊鸿一面,到二十岁的年少青涩热恋,再到二十八岁的重逢。郑淮明这个人,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她的骨血里,恐怕连拆干血肉都没法剔除。

  她微微笑了,眼神却冰凉:“但我对他,大概只有恨和不甘心了吧。”

  急诊大厅的喧闹、呼喊被隔绝在外,消防通道里的空气潮湿、寒冷。唯有几缕日光照在方宜的长发上,泛着淡淡的暖意,她的神色越淡然,沈望就越心疼,整颗心脏都泛着胀痛与酸涩。

  事实上,连方宜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她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些往事。

  “都过去了。”沈望勉强地笑了笑,直视着她潮湿的眼睛,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他少见地感性,上前一步,轻轻抱住了方宜。

  这个拥抱轻而浅,带着真挚的安慰。

  “我一直站在你这一边……”沈望此刻才懊恼自己嘴笨,说不出华丽的辞藻。可他简朴的词句,带着让人安心的承诺,“如果有一天,你想不录这个片子了,哪怕违约,我也会陪你一起。你不要勉强自己。”

  在图卢兹,多少艰难,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方宜接受了这个温暖的拥抱,她点点头,将下巴轻轻地搁在了沈望踏实的肩头。

  -

  工作多年从未请过假,郑淮明破天荒地,休了两天病假。

  那天傍晚他被推进急诊室的事,惊动了院里领导,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继续轮班。

  郑淮明毕竟是医生,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怕自己哪天真的倒下,会耽误更多病患的手术和治疗,便接受了院里的安排。

  但当他再次踏入心外科住院部时,却发现方宜不见了身影。

  清晨,例行查房,郑淮明带着一众医生走向苗月的病房。方一推开门,只见沈望站在窗边,正在调试录像机。

  他身边站着一个年轻俏丽的女孩,她穿着雪白的短款外套,高腰修身喇叭裤,妆容时尚,戴着长长的流苏耳钉。

  两个人凑得很近,女孩低头去看取景框时,做着鲜艳美甲的手,十分自然地搭在了沈望的臂弯。她语气亲昵:“哎,你把快门调这么低干嘛?”

  沈望挑眉,痞里痞气地笑说:“你别挡我镜头,你又不管录像,少管闲事……”

  随着医生们走进来,两人距离稍拉开了一点。

  郑淮明没有开始查房,而是径直走向沈望。

  沈望一见到他,就想起那日方宜悲伤的眼神,笑容立马消下去。他故作客气,语气不善道:“郑主任,这么早啊。”

  郑淮明没有理会他的敌意,微微皱眉,审视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女孩身上。

  他不说话,面上温和,可这样的沉默是高高在上的,更让人不自在。

  “郑主任。”谢佩佩不知这是何方神圣,被盯得发毛,赶紧打招呼,“我是团队的助理。”

  “你好。”郑淮明微笑,他扫视着病房一圈,依旧没有看到想见的人,“方宜呢?”

  沈望不喜欢他这副清高的做派,简洁道:

  “以后我来拍住院部,她去急诊了。”

  “急诊?”郑淮明本能眼神一沉,想到重逢时她被家属扔的东西砸到,“急诊太乱了,不适合她。”

  沈望双手插兜,明晃晃地对上郑淮明的目光,带着几分挑衅,意味深长道:“郑主任,她为什么去急诊,还不是拜你所赐吗?”

  他比郑淮明稍低一点,此时气势却一点不输。

  更何况,沈望还是方宜明面上的丈夫。

  言下之意,他站在胜利者的高地,俯看着郑淮明的一举一动。

  郑淮明脸色一变,霎时没了血色。

  那天在办公室,是他太冲动了……可他没想到,方宜会因此决定远远地躲开他。

  一床的恢复情况不好,李栩匆匆来找郑淮明。却见晨光中,他的目光凌冽,气场陡然下沉,以至于李栩一时不敢上前说话。

  直到郑淮明微微回神,注意到一旁的下属。

  李栩连忙递上化验报告:“主任,一床说昨天晚上有心跳加快、呼吸困难的情况,请您过去看看。”

  郑淮明的目光扫沈望和谢佩佩,微微颔首,转身走向病床。

  很快,查房结束,医生们鱼贯而出,病房又恢复宁静。等门口的谈话声完全消失,谢佩佩才凑到沈望旁边,一脸兴奋地问:“哥,刚刚那是谁啊?长得好帅啊。”

  谢佩佩在艺术学院读书,表演系的帅哥美女如云。可她没见过长相、气质如此周正的男人,一身挺拔的白大褂,清冷、斯文,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可查房时,他对病患的叮嘱和照顾又那么温和、体贴,谢佩佩真想也去挂个他的号。

  沈望瞪了表妹一眼:“帅什么?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谢佩佩联想到刚刚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场景,算是看明白了。她撇撇嘴,故意埋汰他:“他不会就是你的情敌吧?那你胜算可不大哦。”

  “你小小年纪,胳膊肘就往外拐?”沈望一把揪住她耳朵,笑骂道,“上个月谁给你买的新手机?你个小白眼狼——”

  不过,沈望敏锐地感觉到了,方才郑淮明看他和谢佩佩的眼神不太对,可能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他忽然心生一计,放开了谢佩佩的耳朵,满意道:“你还有点用。”

  谢佩佩茫然,连问几次,但沈望都不回答。

  一连许多天,方宜在急诊忙碌。虽然急诊工作量大,但有谢佩佩偶尔来帮忙,倒也能忙得过来。不少急诊病人见拍摄者是个亲和的小姑娘,也都愿意与她聊几句,她成功地收集了十几个可用的素材片段。

  晚上时,她经常刻意绕过查房的时间,直到夜深才去住院部看苗月,顺利地没有一次撞见那个不想遇上的男人。

  这样的工作节奏充实、紧凑,一周后,方宜才意识到,她真的很久没有见过郑淮明了。按照二院的大小,和以往的巧遇频率,这好运得不太自然。

  直到在食堂吃晚饭时,方宜遇上李栩才得知,郑淮明出差去南城参加国际医疗技术研讨会了。

  餐盘里的菜忽然食之无味,方宜自嘲地执着筷子,几次夹起菜又没胃口地放下。

  原来,她那么费尽心思躲的人,根本就没在身边,她的这些心思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忽而,又有些愤恨,郑淮明这个人,凭什么就能轻易地牵动着别人的心绪,自己却高高挂起?

  这下,方宜真没心情吃了,在李栩惊讶的目光中,起身往急诊走去。

  在楼道等电梯时,微信响了一声。

  她打开微信,第一眼就看见了二院弹出的推送。

  ——心外科郑淮明主任代表二院赴南城参加先心病国际研讨会。

  即将落尽的夕阳透过楼道小窗,照在瓷砖上,将冰冷的空间晒得几分温暖。

  方宜下滑的手顿了一下,手指先一步点开了这则推文。

  文字写得很官方,无非是研讨会成功落幕,郑淮明在会上的发言如何精彩,各国的专家成功交流云云。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张他发言的照片上。

  近百人的会场座无虚席,各个国家的先心病专家会聚,十分隆重。郑淮明一身笔挺黑色西装,站在发言台上作一篇报告,他身后是近四米的大屏,上面播放着他的医学成果与报告,台下所有专家都专注地聆听。

  他的气场坚定而强大,表情泰然自若,即使只是图片,方宜也一瞬间能想象到他说话的声音。声线清朗,咬字清晰,缓缓道来。

  那声音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那是北川大学的大礼堂,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主席台上,在开学典礼上为新生致辞。那时的他意气风发,眼里是明亮的光,洋溢着独属于少年的风采。

  忽而,方宜想起前几日在办公室里病中的郑淮明,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紧紧攥住她手腕的手冰凉而潮湿。望向她的那双眼睛,如死海般沉寂。

  方宜指尖一颤,右滑将退出。

  她不知道的是,郑淮明此时已经下了飞机,在赶回二院的路上。

  

第十一章 苍白

  航班因暴雨延误,郑淮明从南城飞回北川,顾不上回家换身衣服,就匆匆赶回医院。一个危重病人连夜从隔壁市用救护车送过来,这台手术全科只有他能做。

  又是一场六个小时的硬战,好在手术成功。关键部分结束,李栩主动上前收尾缝合,郑淮明叮嘱了几句交给他,刚一走出手术室,身子就不由得晃了晃,撑住走廊墙壁才稳住。

  连日的奔波和高强度手术,精神疲惫,身体也达到了极点。

  这场手术郑淮明本可以拒绝的,风险大、技术难度高,而且他本就预期后天才回北川。可每次遇到危急时刻,他的脑海中,都会浮现出一张病床上少年苍白的面孔——

  清瘦的身体陷在被褥里,少年的嘴唇稍稍蠕动,氧气罩上就会泛起一阵薄薄的雾气。可他的眼神却从未自哀自怨,永远充满希望和乐观。即使前两晚刚从ICU转出,经历生死为难,他抓着郑淮明的手,嘴角仍微微扬起:“哥,你哭什么?我都不怕,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能治好我的。”

  郑淮明无力地滑坐在廊椅上,身体微微后仰,依靠着冰凉的墙壁。

  路过的护士见他状态不对,关心道:“郑主任,您没事吧?”

  戴着口罩,他本能地弯了弯眉眼,难掩倦意:

  “没事,我缓缓就好。”

  郑淮明在院里是出了名的,可这位护士主要工作不在心外科,平日鲜少能和他说上话。她脸颊微红,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饼干:“做了这么久手术,您饿了吧,这个可以垫一垫。”

  郑淮明此时确实需要吃些东西,胃里空得难受,再放任不管,可能又要泛滥。

  “你自己还有吗?”他温声问。

  护士连忙点头:“我这儿还有好几包,平时身上经常带着。”

  “谢谢。”郑淮明没再和她客气,接过饼干,摘去口罩,吃了一块。抬眼,却见那小护士还站在原地,他礼貌微笑道,“我真没事,你去忙吧。”

  护士本还想再搭几句话,听他这么一说,只好留恋地点点头,走了。

  郑淮明疲惫不堪,也无暇感知他人的小心思。他吃下饼干,又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买些东西吃。

  医院食堂的夜宵无非是些油炸的小吃或汤汤水水,他回办公室换了外套,冒着小雨往对面的便利店走去。

  冬至一过,北川已经正式进入严冬,雨丝冰冷,寒彻透骨。郑淮明买了一个面包和一杯热拿铁,在临街的窗口坐下。

  虽然他清楚,咖啡这样刺激性的热饮并不适合自己,可急需要一些咖啡因来让大脑保持清醒,饮鸩止渴成了唯一的选择。

  时间已经走过十二点,玻璃外是城市寂静的深夜,仅有“急诊”两个亮着红光的大字,在夜幕中醒目。偶尔有救护车闪烁着蓝红交替的光,争分夺秒地驶入大门。

  整座城市都有休息沉寂的时刻,唯独医院的急诊大楼不会。

  思绪稍一放松,郑淮明又想起那一抹藕粉色。急诊到底紧张、杂乱,而且入了冬,大门开开合合,大厅里冷得和室外没什么两样。她身子骨薄,会冻病的。

  郑淮明合计,还是得想办法将方宜调回住院部,哪怕是其他科室。

  路上零星还有几盏灯亮着,行人寥寥。他的视线没有聚焦地散在黑夜中,忽然,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郑淮明微微皱眉,眼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怒意。

  其实,是沈望先看见郑淮明的。便利店在黑暗中实在明亮显眼,他一抬头,就看见那个坐在窗边喝咖啡的男人。

  谢佩佩宰了他一顿烧烤当宵夜,两个人正合撑着一把伞,准备回医院停车库取车。沈望的伞坏了,用的是小姑娘的太阳伞,粉粉嫩嫩的,伞面也小。雨淅淅沥沥的,两个人不得不挤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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