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花夜雪
急火攻心,一阵剧痛从肋间上涌,如蚂蚁般啃噬,将一半的话生生截断。
郑淮明猛然折下腰,伏在扶手上颤抖,一时间连气都上不来,整个人簌簌发抖。肩膀深压下去,抓着她的手瞬间攥紧,另一只手握拳抵进胃里,越来越用力。
输液针移了位,血珠溅在白大褂上,异常鲜红。
方宜心头一颤,连忙扶住他不稳的身形,咬唇忍住眼泪:“我不哭……你放松!不能按!”
他疼得意识模糊,但怕吓到她,还是竭力抽出一丝神志,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叫……叫李栩……”
电话打过去,李栩很快赶过来,重新扎针、加了止疼药。
等郑淮明真正缓过来,已是二十多分钟以后。冷汗浸湿了衣领,他气息渐渐平稳,无力地靠着椅背,毫无血色的嘴唇张了张,半晌仍是说不出话。
方宜知道他想问什么,捏了捏他的手指,柔声道:“我没有一点不舒服……你别动,再缓一会儿。”
他深邃的眼睛望向她,目光复杂,轻轻动了动指尖以作回应。
“郑淮明,你先听我说……”方宜此时慢慢平静下来,心尖湿漉漉的,像下过一场大雨,“我知道你心疼我,不想让我受一点辛苦……但你也是活生生的人,要工作、要做家务、还要照顾我,这么操劳怎么受得了?”
郑淮明眸中晦暗,胸膛起伏重了些,似乎想开口。
“我也会心疼的,你不要这么勉强自己,好不好?”她哽咽了,“我希望宝宝出生以后,爸爸能健健康康的,我们一起迎接他们……”
这些日子他悉心照顾的画面历历在目,每次她不舒服、闹小脾气,他都是毫无底线地抱在怀里哄,要什么给什么。
可这个温柔体贴、惯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此时虚弱地半阖着眼,冰凉的药水源源不断流进他青白的手背,似乎连呼吸都费力。
方宜心间被密密麻麻的心酸所淹没,泪珠挂在眼角,很努力才没再哭出来:
“以后照顾宝宝长大的路还很长,你不能一直把所有事情都担在自己身上,我们是夫妻,应该共同面对困难、相互分担才对……”
郑淮明望着她发红的眼角,从未如此后悔,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说的一点都没错,面对即将降临的小生命,他确实太过于紧张、焦虑,哪怕是细碎琐事,都不放心交给任何人……
前些日子明明已经屡次犯了老毛病,却仍然一直强撑、粉饰太平,才到了如今反过来让她为自己担心难过的地步。
止疼和解痉药流入血管,渐渐起效,舒缓了上腹的急痛。可身体骨子里还是虚软的,他深呼吸几下,攒了一点力气,很轻地点了点头。
方宜微拧的眉终于松了些,攥紧他骨节分明的手,暖着那扎针的冰凉:“你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太累了……以后我们也学晓秋家那样,请阿姨来烧饭、做家务,好不好?”
郑淮明垂下眼帘,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已经是不是第一次提,之前他是坚决不同意的。
“我知道,你觉得外人不会那么用心……”她轻叹,趁这个时机拿自己要挟道,“但在我心里你的身体更重要,你这样让我担心,我更加吃不下、睡不好。”
眼见他的表情有所松动,方宜乘胜追击,委屈巴巴道:
“不是完全不让你管,还是你来定菜谱,只是让阿姨做。这样你轻松一点,也多一点时间陪陪我,每天你都花好多时间在厨房,我无聊死了……”
郑淮明眼中满是温软,注视着故意撒娇的爱人。
终于,他妥协地弯了唇角:“好。”
或许是一直提着的一口气松下去,身体的亏空反扑,夜里郑淮明又疼得狠了一次,输液后才勉强睡过去。
情况比方宜想象得还要糟糕,第二天早上,他低血压头晕目眩,连床都起不来,侧蜷着直冒冷汗。
乌黑的碎发陷在枕头里,他脸色纸一样白,眼睫无力轻垂着,昏昏沉沉地呼吸。
方宜打湿了毛巾给他擦脸,热腾腾的水汽氤氲,顺着眉骨往下细细擦拭,却没法让他皮肤红润半分。
郑淮明艰难地掀开眼帘,见她弯着腰,眉头蹙了蹙:“不……我没……”
话未说完,嘶哑的嗓子先受不住了,闷闷地咳起来。这一咳停不下来,连着胸腔震颤,像要将肺都呛碎,他又没有一点力气止住,难受得直倒不过气。
方宜意识到他想说什么,连忙顺着床边坐下,担心道:
“先别说话,我在这儿……”
她屏息轻轻帮他拍背,但没起什么效果,郑淮明咳到几乎虚脱,最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埋头一直发抖。
“忍一忍……我扶你坐起来。”
方宜心慌,用自己纤瘦的肩抵住他,半扶半架着将人支起来。
低血压会导致头晕、乏力,郑淮明本就难受得紧,突然改变姿势,心脏更加剧烈地泵血,几乎要从胸口突突地跳出来。
心跳杂乱,眼前昏黑,他一时上不来气,软靠在她怀里差点晕厥。全凭着不能吓到她的念头,才咬紧牙关撑住那最后一丝神志。
好在坐起来确实畅通了气道,在她轻柔的安抚下,郑淮明细碎地呛了几声,渐渐缓过来些。
这宽厚结实的肩膀,平时惯是将她抱进怀里的,此时却虚浮得往下栽。
方宜简直心疼得想哭,用枕头垫着,竭力扶他倚靠在床头:“先不能躺下,你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这样空着胃更伤身……”
她估计他吃不下什么,去客厅冲了一杯蜂蜜水端进来。
郑淮明就着她的手勉强喝了一点。
甜丝丝的、温热的水滑过喉咙,稍稍暖热了冰凉的胃。
之前身体里一直靠根弦强拽着,如今突然崩断了,竟是一下子病成这样,连他自己都感到无力。
“你下午就请假别去医院了,好好休息一天吧。”方宜盈满水光的眸子里满是担心,伸手自然地探进他的上腹,“胃还疼不疼?”
昨夜是实在惨烈,她至今心有余悸,垂头红了眼。
他疼到意识模糊,蜷缩着任她怎么都拉不开,睡衣一层一层地湿透,要不是周思衡刚下夜班来的及时,恐怕会生生痛昏。
婚后这两年他一直喝中药养着,已经很久没有疼成这样了。
幸好输过了液,那寒凉柔软的肋间此时是平静的。
郑淮明面上冷汗涔涔,脱力地仰靠着,只能用轻轻摇头来回应她的询问。
方宜知道他难受,想扶他躺下:“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但手刚碰上肩膀微微用力,郑淮明就难耐地蹙紧了眉:“坐……着,好一点……”
躺下血压更低,晕得反胃想吐,半卧位反而好受一些。
方宜担心他这样睡不着,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多拿了枕头,将床头垫得厚一些。
做完这些,她轻轻掩门出去,留给他安静休息的空间。
期间又吃过一次药,静卧半日,直到中午郑淮明才好转一些,至少能坐起来、说得出话了。
方宜高悬的心也终于落了实地,这一整个早上他昏聩不清,她心揪得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的冬天。那时他躺在重症监护室里,也是这样不省人事,让人无数次后怕……
晌午阳光温暖,她拉开半扇窗帘,让日光照进来。
郑淮明靠在床头,面色仍有些霜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见她神色低落,他轻轻牵过那纤细的手,沙哑道:“是不是吓到你了……只是有些头晕,没大碍的。”
几乎昏迷过去还叫没事的,这世上也只有他一个。
但方宜心中的担忧更甚,也早习惯了他这样,温声问:“中午我煮一点粥吧,还是得吃一点东西……”
“冰箱里还有瘦肉和青菜……”
说着,郑淮明竟是艰难地直起身子,作势要下床。
方宜一惊,一把按住他:“你干什么?”
他神色平常:“你别动冰箱里的生食,我来吧……”
方宜一愣,瞬间有些生气,皱眉道:“我只是怀孕了,又不是断了胳膊、断了腿,连粥都煮不了吗?”
他哑然失笑,垂下了目光:
“那我喝一点青菜粥吧,你……你把小冰箱里之前做的卤牛肉切一点吃,好不好?”
“刚刚是我不对,我还有点晕,没想清楚……”
方宜气闷不语,转过身去,任郑淮明怎么哄都不愿应声。
第八十四章 体温
郑淮明有些急,轻拉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带:
“方宜……你转过来看看我。”
他低哑的嗓音中,是无法掩饰的疼惜和爱意。
方宜越听,心里越难受,默然咬紧嘴唇。每次回想起三年前那段在医院守着他生死不明的日子,她心里仍会一阵一阵地疼。
“别生气,是我不对……”
感觉到那冰凉无力的指节搭在自己手腕上,她吸了吸鼻子,缓缓转过身:
“青菜粥你能喝得下吗?还是煮南瓜粥吧。”
以往生病,甜粥他会好入口一些。
见她神色舒展一些,郑淮明才稍松了一口气:“好……那就南瓜粥,削皮的时候小心一点,别把手——”
脱口而出的叮嘱,被方宜抬起的不悦眼神止住。
他弯了弯苍白的唇角:“那……我等你。”
方宜点点头,替他将被角掩好,又重新加了一点温水,才掩门去厨房。她动作轻柔,微垂的目光却始终不与他对视,长长的睫毛敛去黯然。
打开冰箱,凉意扑面而来,里面的食材并不多。
为了蔬菜新鲜,经常是吃一点、买一点,郑淮明几乎每两天都会去一趟超市。
方宜搜寻了很久,连酸奶都挪开,才在保鲜区找到一小节南瓜。
他确实将自己照顾得太好……这几个月她连冰箱里的蔬菜放在哪、有哪些都不知道。
她叹气,心里又酸又涩,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
将保鲜膜揭开,用水冲净,方宜利落地拿削皮刀将南瓜削好,切成小块。小锅烧上水,沸腾后下小米,忽然想到储物柜里还有一些养胃的燕麦,踮起脚翻找。
柜口被瓶瓶罐罐挡住,全是郑淮明买来对孕期好的干货,红枣、枸杞、阿胶、坚果……其他的都被堵在后面,很久没拿出来过。
她一一取出来,摸索着记忆里那半包燕麦。
油烟机发出嗡嗡的响声,小火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将小米慢慢煮软。
方宜找得专注,丝毫没有听见靠近的脚步声。
突然,她从背后被拥入一个微凉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