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梨花夜雪
是周思衡。
“方宜,你快来南郊吧,我托朋友查到了,郑淮明的微信上一次登录是在这附近。”他的声音急(ThVu)切、激动,“至少说明,他几天前还在这里。”
车水马龙的街角,方宜站在红绿灯下,静静听完他语无伦次的话。
“所以说,他还没死,是吗?”
她的冷静和尖锐瞬间冲散了对面的喜悦。
周思衡怔怔道:“他……”
方宜眼眶微红,仰起头,眨了眨眼,早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几天前,正是她在碧海为苗月办葬礼、哭得日夜不分的时候。
原来他就在北川,从未去过南市。
她所有的挂念、等待、寻找都成了笑话。
“你们去吧,我要回贵山工作了。”方宜嘴角微弯,眼底是掩不住的悲怆,“我说过,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绿灯亮起,她利落地挂掉电话,没有停留。
回到贵山后,所有工作照旧。品牌方送审的反馈意见已经传达,团队快速开会商议,制定了补拍和修改的计划。
工作会上,方宜思维敏捷、行事干脆,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状态,这半个月的缺席像一场梦。
或许是沈望提前打了招呼,再没有一个同事会笑嘻嘻地问起“你的医生男朋友又来电话啦?”“果然恋爱中的人就是不一样”……
方宜也能敏锐地感受到,沈望和谢佩佩担忧而小心翼翼的眼神。她想说,我没事,不至于,却又怎么都无法开口再提起这些事,只能用行动证明自己已经全然恢复——更高强度的拍摄,和更多的笑容。
然而,大约一周的一个夜晚,方宜在镇上村民家拍摄时,接到了夏昭的电话。
他说:“方老师,有人……来找你,你要回来看看吗?”
方宜怔了怔,夏昭的欲言又止让她瞬间明白了那个人是谁,转而全身的血液都流到心脏,手脚霎时冰凉。
热闹的电视和谈笑声都静了音,发出嗡嗡的响声。
村民家距离夏老伯家不过走路十分钟,拐两个弯就到了。可方宜一直忙到深夜,才和团队其他同事一起慢慢往回走。
一整天的拍摄相当顺利,甚至拍到了罕见的火烧云,回去的路上大家谈笑风生,好不欢快。
踏着夜色回到夏老伯的院子里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半了。
方宜正笑着和谢佩佩闲聊,忽然感到一缕灼热的目光。她一抬眼,只见夜幕中,院门口站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郑淮明一身他最常穿的浅蓝衬衣,身姿挺拔,静静伫立在门边,几乎融进了黑暗。远处一盏昏黄的小灯亮着,将他的影子斜斜拉得好长,平添几分落寞。
视线遥遥相触的一刻,他的目光那样急切、深沉,几乎要将她拽进漆黑的漩涡。
方宜的心脏依旧漏跳了一拍。
她暗笑自己太没出息,淡淡地别过了眼。
众人说笑着,还没有注意到突如其来的造访者。直到离得越来越近,余姐率先惊讶道:“这……这不是……”
她下意识看向方宜,后半句话噎在了喉咙里。
沈望脸色一变,气愤瞬间上涌,将相机包往地上一放,就要冲上去。
谢佩佩倒吸一口冷气,连忙用尽力气拉住他的胳膊:“哥,哥,你别冲动!”
沈望脾气惯是温和,罕见地低声怒骂了一句,把其他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全都停在了原地,一个尴尬的距离。
他努力平息自己的怒火,却见方宜脚步未停。她神色平淡,嘴角甚至有一丝无奈的笑意:“怎么不走了?累了一天,赶紧回房洗个热水澡吧。”
说完,她就真的往前走去。
距离夏昭打来电话,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余光中,郑淮明的身影动了动,抬步的瞬间似有些踉跄,朝她急急地追过来。
方宜直视前方,丝毫没有转头的意思,径直与他擦肩而过。
她装作没有看见他,直接朝房间的方向走去。夏家的院子不小,从门口到他们休息的卧室尚有几分钟的路程。
山里夜空明亮,月光清浅地照亮小路,夏夜的微风吹动灌木,发出沙沙的响声。
方宜朝前走着,尽管没有回头,也能感觉到身后的男人默默跟随。他的脚步声并不平稳,时轻时重,忽远忽近,听得她心里也难以平静。
上楼穿过长长的走廊,方宜打开卧室门,回身重重关上。
落了锁,也将郑淮明单薄的身影彻底关在了门外。
第五十五章 牙印
方宜走到窗边,依稀看到一抹浅蓝还守在门口。她利落地拉上窗帘,将最后一丝月光全然阻隔。
拿出电脑将素材导出,又洗了个澡,方宜坐在床边吹头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再次突然出现的男人。
吹风机的轰鸣声停止,却听门外隐隐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暗哑至极。
山区早晚温差大,入了夜又潮又冷,即使在屋里也不免感到凉意。方宜早就披上了外套,不禁想起那人只穿了件薄薄的衬衫,眉头轻皱。
少说过了一个小时,郑淮明竟还没走。
那不断的咳嗽声穿过厚重的木门,钻进方宜耳畔,宛如虫蚁在细细啃食,让人坐立难安。她终于还是“啪”地一声丢下毛巾,一把拉开了卧房的门:
“我没说清楚吗?你到底还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
门一拉开,潮湿寒凉的夜风迎面吹来。方宜心里有气,只站在屋里半步的位置,并走出去。
余光中,郑淮明倚在墙边,正背对着她,脊背抵住门框,微微弓起。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方宜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目光却不自觉顿住。
他瘦了不少。
郑淮明本就身材高瘦,可过去明显是健康匀称的,身姿显露出一种坚实自然的美。如今短短一个月没见,却像是陡然清瘦下去,前倾的脊背间,隔着衬衣都能看见突出的肩胛骨,随着闷咳微微颤抖着。
方宜气闷,矛盾道:
“你回去吧,冻感冒了跟我没关系,我现在不吃这一套了。”
郑淮明依旧没有回头,半靠在墙边,像是某种对峙。
方宜看得心烦,最后一丝耐心也快消耗殆尽。是他自己来找她,现在又装什么深沉?
她抬步径直走上前,声音也高了几度:
“郑淮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然而,在方宜没有看到的角度,郑淮明咳得已是眼前一片明明灭灭,他一手抵着胸口,一手指尖紧扶住窗框,才堪堪稳住身形。四周的世界被尖锐的耳鸣所充斥,眩晕不止,自然听不到身后女孩的声音。
他垂眸暗暗懊悔,不该不顾盛文荣的劝阻强行出院,自己这副糟糕的身体竟连几个小时的奔波都难以承受,倒在这里怕是又会吓到她……
“郑淮明,你——”
刚想开口,视线触及郑淮明苍白的脸色,方宜也愣了一下,未说完的气话咽了大半。
一向挺拔如松的男人半靠在墙边,额角冷汗淋漓,边咳边喘。声音不大,可每一声咳嗽脊背都深深颤抖,像要把肺腑都吐出来。
“你怎么了?”方宜吓了一跳,伸手扶住他。
手指碰到手臂时,郑淮明却周身一抖,刹那抬起了头。
目光相对,女孩眼里盈盈的水光直直撞进他心口,仿佛全身的痛楚都骤然消失。
她出来了。
郑淮明深邃的双眼中满是痛楚,却迸发出一瞬的惊喜和眷恋,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拉住方宜,生怕这幻觉下一秒就会消失。
但胸腔中的刺痛更先一步苏醒,他指尖未来得及缩紧,就重重捂上了口唇,一声声咳得愈发声嘶力竭。
方宜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倒下。
郑淮明一抬手,左手手背上的滞留针随之露了出来,随着用力,有血丝从医用胶布间渗出来。
三楼走廊正对着风口,山里的夜风带着潮气,一阵吹来冷得渗骨,也吹动他单薄的衣袖。
方宜没料到他病突然成这样,一时本能的担忧压下了怨恨与气愤:
“你能不能走得了?我给你找医生?”
她半搀半扶,尝试将郑淮明弄进屋里。可他身子骨都是软的,一米八几的个子全朝方宜压过来,两个人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在地。
床的距离太远,好不容易走到写字台的椅子旁,郑淮明伸手撑住椅背,脱力地靠上去。他瞬间半折下身子,微微蜷缩,几乎在忍耐极大的痛苦。
“大半夜的你生病了还来镇上干什么?这里医院比不上市里,能有个诊所还开门就不错!”方宜眉头紧皱,气郑淮明不顾身体,更气自己事到如今仍见不得他难受,竟还是心软了一回。
她下划着通讯录,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诊所电话,手腕却忽然被拉住。
郑淮明不知何时缓过来了些,眼神清明不少,脸上冷汗涔涔地注视着她,似乎看出她要做什么,嘴唇微动。
方宜知道他又要说没事,心里的火一下子窜了上来,冷言道:“你想死在我这儿,我还不同意!别把这里变成凶宅!”
原以为郑淮明多少会被刺痛,可面前的男人盯着她一开一合的嘴巴,眼里只有淡淡的茫然,似乎在分辨什么。
随即,方宜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记的画面。
郑淮明垂眼沉默了半晌,湿淋淋的眼眸中似有一丝失魂落魄的笑意。他艰难地抬手,靠近自己的耳朵,在空中停滞着,轻轻摇了摇头。
惨然失色的薄唇微张,上下开合,那熟悉的嘴型昭示着——他说,对不起。
可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
心脏骤然紧缩,方宜不可置信地看着郑淮明的脸,试图找出一丝玩笑的松动与破绽。但后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目光饱含无奈与痛楚。
从院门到进屋,郑淮明确实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整个人冷冷地沉了下去,她的脑海被曾经周思衡艰涩的话语所贯穿,嗡嗡作响。
“他肯定没去南城大,因为我发现……他好像不会说话、也听不见声音了……”
无法轻易接受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方宜怔怔地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传来细微刺痛。
——郑淮明听不见,也说不出声音。
他向来身居高位、清冷高傲,强大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惯性,让她简直难以将失声与郑淮明这三个字联系到一起。
比起听周思衡说,亲眼看到他脆弱落寞的表情,更让方宜心神俱碎。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怔怔地开口,意识到郑淮明听不见,拿出手机,打字递到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