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木羽愿
黎黍笑了笑:“也许。”
毕竟这场追悼会上,没有谁是真的为了男人伤心。
除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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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内,佣人看见身穿黑色西装裙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盘起了黑发,眉心红痣似乎更浓了些,依然是那副雍容慈善的观音相。
“夫人。”
作为姑姑,也理应来给侄子上柱香。即便顾宴朝死之前,他们也曾经斗得你死我活。
顾青接过佣人手里点燃的香,淡淡烟雾迷漫缭绕,她垂眸,看向一旁的顾袅,温和出声劝道。
“别跪太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勾起了女人的回忆来。
她的声音里似是惋惜,似是哀叹:“他这一生的确过得辛苦,大哥当年不认他是儿子,他说苏冷玉低贱可耻,生出的孩子当然也不配做顾家的血脉,所以想方设法想除掉他。大雪天里,苏冷玉带着他跪在顾家大门外,哭闹要钱,半点尊严都没有,真是可怜。后来他虽然去了秦海生手下做事,也只是被当成一把趁手的刀而已。有用的时候利用,无用的时候抛弃。”
“别人待他残忍无情,他对别人亦如此。除了你,秦袅。”
“那年他和我父亲做了交易,要带你回顾家。”
“一开始父亲没有同意,他觉得秦海生的死实在不算光彩,会给顾家带来不好的影响。”
“但他坚持要顾家收养你,如果不同意,他也不会再回来。我们都知道他是怎样的性子,最后还是父亲妥协了。”
“后来他坚持要带你去美国,本来准备给他五百万,因为出了项家的事,他为了你把项岩磊打成了重伤,父亲很生气,最后是他向项家下跪认错,这件事才算了结。最后也才只给了你们二十万而已。”
“几个月前,他又故技重施,这次是逼顾家承认你是他的妻子。”
听见下跪认错几个字,顾袅指尖收紧,原来那年的事情,是这样收场的。
喉咙间像是被人用刀片割开了,火辣辣地泛着痛。
顾青笑了笑,“只可惜,他筹谋计划了那么多,却没算到今天。或许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
女人上前一步,将手里的香插在香炉里,转过身,平和悠长的目光望向她。
“秦袅,把他留给你的顾氏股份卖掉,以后找一个合适的人。从此以后,这里就和你再没有半点关系了。”
说完这句,顾青便转身离开了。
灵堂安静下来,四周空寂无声,香炉里的香不知什么时候燃尽了。
顾袅被小腹若隐若现的痛感唤回了神志,她跪得膝盖发疼,浑身冰凉一片,不敢再跪下去,麻木地借着一旁的桌子支撑起身体。
转身时,只见一道穿着黑色西装的挺拔身影逆光站在不远处,一瞬间,顾袅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怔怔地看着。
可等那道身影渐渐走近,她眼里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她看错了,是郁子听。
男人没有错过她眼里的神色变化,睫羽垂了垂,什么也没说。
他不和死人计较,总有一天,她会把那人忘干净。
“走了?送你回家。”
在这里
跪太久,她的身体也受不住。
顾袅缓了片刻发麻的双腿,纤瘦的身型看上去摇摇欲坠,刚想往外走,忽然被他横抱起。
身体骤然腾空,全然陌生的怀抱和男性气息,清冽的雪松气味萦绕在鼻尖,让她浑身一僵,下意识想要挣扎。
“你放我下来!”
郁子听收紧手臂,不急不缓道:“万一你走几步再摔了,孩子怎么办。”
果然,话音一落,她挣扎的动作停住了。
这里四处都是台阶,她腿发软,的确有风险。
现在孩子就是她的软肋。
见状,他勾了勾嘴角:“就抱你到车上,少乱动,摔了我可不负责。”
宅院里,夕阳西沉,橙红的光倒映在洁白的帷幕上,冷风席卷而来,裹挟起枯叶碎屑。
还有零零散散的宾客没有离开,佣人清理着地上散落凋零的花瓣。
那年冬天,他就是被罚跪在这里。
漫天的雪,把他们的头发也淋得雪白。
原来那时候她就已经见过了,见过他变老的模样。
顾袅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似乎距离越来越远,眼眶酸胀,像是有什么快要不受控制流出。
突然,郁子听的脚步停住了,目光沉下来,凝视着前方的人。
顾袅听见周围响起阵阵吸气声,下意识转过头,就看见一道修长的身型站在不远处。
看清的那一瞬间,呼吸仿佛被扼住,心跳也停止,耳畔只剩呼啸的风声,把心脏撕开一个大洞。
那个死而复生的人就站在那里,让所有人害怕惊惧,不敢靠近。
萧瑟肆虐的寒风掀起男人一处大衣衣角,不过短短一个月,那张冷厉俊美的面庞更加瘦削深邃,每一寸线条都仿佛格外深刻。
他先是和郁子听对视片刻,而后目光移到了怀里抱着的她身上。
他就那样看着他们,那双幽深的眼眸底,好似毫无波澜。
第39章
没有比眼前更诡异惊悚的一幕。
死而复生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葬礼上,浑身戾气,看上去比阎王还可怕,足够吓退所有人。
只有顾袅,挣扎着从郁子听的怀里下来。
她双手环抱住他的腰,又是哭又是笑。
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只是格外冰凉。
不是幻觉,是他真的没有死。
她去的寺庙是灵验的,他还是平安地站在她面前。
忍耐许久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打湿了脸颊。
她忽然想起什么,把圈在他腰间的手松开了,往后退了两步,紧张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这样看什么也看不出,就好像他一点事都没有。
顾宴朝垂眸看着她脸上的眼泪,俊美的面庞晦暗不清。
“别哭了。”
他的嗓音温柔,冰冷的指腹擦过她的泪水,眼底薄凉得让人不寒而栗。
“让他看见你哭成这样,还以为你对我旧情难忘。”
低沉的声音融在冷风里,却像是比萧瑟的风还凉薄。
听见这句,顾袅浑身僵住,如同被一桶冷水迎头浇下,小腹的坠痛感更加明显,纤瘦的身形重重摇晃了下。
一字一句像是化成了寒刃刺穿了身体,割伤了血肉,刚才看见时所有的喜悦在这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人抬起手,把她散落的发丝拢回耳后,忽而轻笑了声。
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和痛色,很快被遮掩得毫无痕迹。
他眼尾微挑,忽然又想到什么,嘲弄地勾起唇角,问她。
“顾袅,我们有过情吗?”
他一次次地试探,一次次落败。像狗似的犯贱跑回来,为了早点看见她,最后看见的是这样一幕。
她跟别的男人一起参加他的葬礼。
他曾经还以为,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她愿意去给他收尸。她说会为他殉情,实则连去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信了。
在他这里,她永远比任何人,任何事都重要。
可在她心里,他谁也比不过。
在他自己的葬礼上,让他看见这样一幕。
她对他,永远都那么残忍。
男人的手指缓缓下移,从她的眼尾移至下颌,毫不费力地捏住,逐渐收紧用力。
他的嗓音沙哑,一字一句:“从今天开始,你的眼泪,在我这里和别人没有区别。”
顾袅呼吸停滞,脑中仿佛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他的声音,心脏被撕扯得像是快要失去知觉。
“所以,把它收回去。”
听清他的所有话,一旁的郁子听眯起眼睛,难以遏制的怒火翻滚,垂在身侧的手背握紧成拳,两步冲上前。
顾袅终于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地拦住他的动作:“别。”
她的指尖收紧,仿佛所有力气都汇聚在了一起,抓住他的袖口摇头,声音里藏着恳求。
“我们走吧。”
周围的宾客和佣人心惊胆战看着眼前这一幕,看见一场差点就要打起来的两个俊美男人,感受到了气氛的剑拔弩张,吓得大气不敢出。
最后一缕斜阳彻底消失在天际,地上的枯叶被冷风卷起,沙沙作响,空气却仿佛依然凝滞定格在三人之间。
郁子听隐忍着火气,最终还是放下了手,冷冷看着他。
她和郁子听,用我们。
男人额侧青筋似是跳了跳,下颌线条绷得更紧,面上却不露半分情绪。
顾宴朝抬起眼,居高临下地看他,唇角噙着讥诮的薄笑:“我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了,也轮不到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