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渊鱼儿
明明已经和自己说好不要再在意,但看到照片的瞬间,江稚还是感觉心口隐隐作疼,远不到痛的程度,若有似无,却无法忽略。
屋里有点闷,她走出外面透透气。
月到中秋分外明,即便被薄云遮蔽,边缘也刺透出明亮的金光。
父母还没离婚的那些年,自有记忆起,每逢中秋无论多忙他们都会陪着她过节,一起做月饼,做柚子灯笼,到桐城湾放花灯。
那时尚是花好月圆人团圆,她受尽宠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们分开之后,家也跟着散了。
江女士带着她流落异国,次年许铭安便有了新家庭,成为另一个女人的丈夫,成为另一个女孩的父亲……
那栋从小生活,承载了她儿时所有美好回忆的别墅,也不再是她的家了。
雷秘书已经确认许铭安得到方氏集团的一亿投资,她必须想方设法卡住许氏的其他资金回流,不能再给喘息之机,尽快把别墅买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起风了,一轮明月从云后现身。
整个长廊的花灯摇晃,橘光跃动,仿佛电影里陈旧的慢镜头。
程与淮立在其中一盏橘灯下,视线越过交错的光影抵达她。
她站在檐下,正望着月亮失神,侧脸浅浅映着月光,莹白剔透,有说不出的落寞,好似有种琉璃般的易碎感。
他深眸微敛,抬步朝她走近。
江稚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回眸一笑,与他视线相接。
花灯还在风中乱颤,灯光深浅不一,织出不真实的朦胧感,如梦似幻。
溶溶月色中,男人身形挺拔,气质卓然,极具辨识度,正不疾不徐地穿行过庭院,来到她近前。
“是不是想家了?”
他的嗓音低沉而磁性,一下将江稚拉回真实中,她鼻尖一酸,轻轻地“嗯”了声。
可是,她好像已经没有家了。
起先她以为他大费周章亲自去桐城接她回来,是家宴上有什么特殊状况需要她当挡箭牌。
她甚至还以为,他给她介绍人脉资源,为她的事业铺路搭桥,算是加班费,或者额外补偿。
其实都不是。
将这些表象层层剥尽,江稚终于明白过来,他从程明朗那儿得知她没有飞去斯京和江女士团聚,而是还留在桐城,又猜到她也不会回许家,所以他才决定去接她,以加班的名义。
实际上,他是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过节。
心间疼意消失,被春水般的暖意取代,空落落的缺口在慢慢被填满,柔软得一塌糊涂。
江稚发现自己也很不争气地眼眶发热,仰头逼退泪意。
明明是中秋家宴,可他的两位至亲都不在,父亲已去世多年,母亲虽尚在人世,却远居澳洲,好几年没回国了,母子感情竟淡薄至此。
他和外公外婆舅舅那边也似乎不太亲近……
正是深谙这种孤独的滋味,所以他才不让她独自留在桐城。
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角,程与淮心底忽然有难以言喻的情绪漫上来:“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他难得卖关子。
两人都喝了酒,开车的是忠叔,几乎跨越大半座城市,路过千家万户的团圆,抵达A市知名景点萤湖。
萤湖背靠国家植物园,天然氧吧,环境清幽。
正值中秋夜,萤湖成了团圆饭后赏月散步,消遣的最好去处。
正门大排长龙,有人抱着电脑加班,几对情侣依偎着说悄悄话,小朋友们提着灯笼追逐嬉闹,还有音乐发烧友在人群中动情弹唱:“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不远处倒下的垃圾桶旁,两只流浪狗争抢着翻找出残羹冷炙,狼吞虎咽,大快朵颐。
车子通过拥堵路段,拐入林荫路,不到两分钟,萤湖西门便出现在眼前。
门边立着一块醒目的牌子,蓝底白字,上面写着“私人车辆禁止出入”,但出来察看的保安认出车牌后,立刻恭敬放行。
他们远离喧闹的人群,在僻静处下了车,慢悠悠散步到湖边。
没一会儿便有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送来一个纸箱,江稚看清装在里面的东西,惊喜极了,原来他是带她来放花灯。
她数了数,莲花灯共有十盏:“都是给我的?”
程与淮唇边噙着淡笑,眼神里透出连他都没察觉到的柔色:“嗯。”
“太好了,”江稚跃跃欲试,“那我今晚要许十个愿望!”
湖水轻轻拍岸,深绿水面上有月色飘荡。
她走下台阶,拢好裙摆,掬起一捧水,泼向前方,湖面立刻皱了,生出圈圈涟漪。
程与淮来到她身侧,用打火机点燃蜡烛,将花灯递给她。
江稚深深地看他一眼,接过莲花灯捧在手里,虔诚祈愿——
“希望明年春天到来之前,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莲花灯轻盈降落水面,花瓣层层叠叠,簇拥着浅橘色烛光,一闪一闪地飘走。
程与淮又点亮了第二盏。
江稚再次诚心许下愿望,送莲花灯入水。
第三盏,第四盏……
直到第九盏,她许的都是同一个心愿。
男人站在明暗交界处,灯光微弱,无法驱散他周身的清寂,英俊面容隐在光影里,模糊不清。
江稚往前倾身,伸出手,将他缓慢而坚定地拉向自己,拉到明亮之中。
明暗界限被打破,他整个人由模糊变得清晰。
她没去接他递来的第十盏灯:“最后一个愿望留给你。”
于是那盏烛火,便暂时停驻在他们怀中,扑通扑通地闪烁。
程与淮没有什么心愿,算得上无欲无求,见她态度坚决,他半蹲下身,捧着花灯送入水中,无声默念:
“无论她许的是什么愿望,都祝她心想事成。”
江稚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他肩上,轻拍了拍,歪着头俏皮笑道:“心想事成哦。”
浑然不察几缕发丝滑落他胸前,潜伏在他心口处,随着心脏的跳动起伏。
她和他有过多次的心有灵犀,程与淮并不觉得意外,低笑了声:“借你吉言。”
远处是灯火辉煌的城市,湖面上亮着一盏盏橘黄莲花灯,随风远去。
此处是不对游客开放的区域,周围尤为静谧,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江稚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还在笑,是发自内心愉悦的笑。
清隽眉眼全然舒展开,眸底深处涌出笑意,光华灼目,就连此时头顶的漫天星辉,都被衬得黯然失色。
她耳朵里全是心跳声,震耳欲聋。
放完花灯,沿着林荫路走了十来分钟,江稚耳尖地捕捉到一阵异样声响,她谨慎打量四周,没有任何发现,轻扯旁边男人的衬衫衣袖:“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声音?”
程与淮自然也听到了,但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可能听错了吧。”
是吗?
江稚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拐过弯后,一对树下亲热的情侣突然撞入视野中,他们吻得那么激烈,活像要把对方生吞入腹。
简直是大开眼界,她看得目不转睛,原来还能这样亲……
程与淮好笑又无奈地把她拉走。
“非礼勿视。”
江稚轻声嘟囔,明明是他太正经了,看个亲亲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是公共场所,他们敢亲,她就敢看。
江稚想起某些往事,没忍住跟他告状:“你都不知道甜甜那家伙有多蔫坏!”
“甜甜是?”
“哦,是程明朗啦。”
程与淮只记得程明朗有个小名叫“转转”,他还是半大孩子的时候就爱围着人转,什么热闹都喜欢凑,连路上遇到的猫猫狗狗都能聊上几句。
倒不知道他还有个这么……黏糊糊的昵称。
“甜甜是我取的啦。”江稚笑眯眯地举手认领。
人如其名,程明朗心性单纯,阳光开朗,整天乐呵呵的,完全不像背景复杂的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后代,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傻白甜。
显然他妈妈对他的期许,只是开心快乐地度过这一辈子。
她继续告状:“那次我们出去逛街,刚好撞见街角有对情侣在接吻,我当时还坐着轮椅呢,他居然把我推到他们前面,自己溜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围观,你说过不过分?!”
不过对方也没觉得受到冒犯就是了,甚至特别大方地向她展示了十八般缠|绵悱|恻的吻法。
程与淮眸色晦暗不明,沉声问:“你以前受过很重的伤?”
咦,这好像不是她话里的重点吧?
“还好,不算重。”江稚笑着摇摇头,“就是腰伤
比较麻烦。”
事实上,很重很重。
她差一点就死掉了。
“怎么受的伤?”
江稚眸光微颤,摇摇欲坠,她下意识地低头盯着地面的落叶,浓睫压下,遮住所有情绪。
好半晌后,她才答他:“是一场……意外。”
她声音很轻,落入晚风里便散了。
看出她不愿深谈,程与淮没再问下去,沉默着又走了一段路,依稀能听到广场传来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