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烟萝
说是亲戚,其实李菊萍跟人一表三千里,不怎么熟。
可前两天有个他们共同的亲戚结婚,两人吃酒席时被安排到了一桌,当时她正为机械厂要用认购证抵工资的事心烦,没忍住抱怨了几句。
对方听到她的抱怨,提出可以收她家的认购证,但价格要便宜点。
虽然通知下来当天,大院里就有不少人说认购证不值钱,但它却是实打实用职工工资抵的,三十一份一分钱都不能少。
所以李菊萍听后不但没觉得高兴,还认为对方是在趁火打劫,没有答应。
直到听人分析完今天的新闻意味着什么,再想起这件事时,李菊萍才觉得后悔,早知如此,她当时就应该答应下来,至少还能拿回一百多。
同时又心存侥幸,想对方说不定没有改变主意,仍想收认购证,于是坐车去了对方家里。
也是她运气好,对方虽然看到了新闻,但仍想赌一把,只是跟上次开出的价格比起来,又往下压了两块钱。
李菊萍虽然心疼降的那十块钱,却又担心时间拖得越长,认购证价格跌的越快,所以跟亲戚谈好后,立刻回机械厂,去厂区找了吴兴说这件事。
当时吴兴已经听说新闻,正在发愁半个月工资打水漂的事,所以心里虽然埋怨李菊萍夫妻,听完她的好消息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痛快点头表示同意卖认购证。
看了吴兴一天冷脸,好不容易得到他一个笑容,李菊萍心里自然高兴,更加重视起这件事,回家拿到认购证后立刻马不停蹄地又去了亲戚家。
口袋里揣着卖认购证得的一百一十五,余光瞥到后面上楼的叶薇,李菊萍脸上笑容更盛,见刚从屋里出来的杜姐一问三不知,故作惊讶问:“什么?杜姐你还不知道?那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今天最新的报纸说了,这次认购证销量不佳,本来昨天就应该截止销售,现在推迟到后天了。”
大院里的这些住户,谁家没有三五张认购证,不等杜姐开口,楼上就有人趴着栏杆问:“还延长销售期?那到时候中签率得多低啊,我们抵的那些工资能回本吗?”
“本来这东西就是上面发行来坑我们老百姓钱的,你竟然还指望中签回本?”李菊萍仰头对着楼上的人说完,便表情得意道,“还好我聪明,一看到新闻就立刻托人把厂里发给老大的认购证都给卖了。”
楼下杜姐终于听明白怎么回事,表情紧张问:“都卖了?”
“嗯啊的。”
楼上住户跟着打听:“多少钱卖的?”
“咳咳,不多,买家一份压了七块钱,五份认购证总共卖了一百一十五块。”李菊萍振振有词道,“你们别觉得我卖亏了,这认购证到手就是亏的,今天新闻出来前,那些收认购证的都要压价,今天那买家前两天也问我了,当时他开价二十五,我还不怎么乐意,结果今天新闻一出,价格立刻往下跌了两块。”
杜姐皱眉:“跌这么快?”
“那可不,而且我找的那买家说了,接下来几天认购证肯定掉得更快,现在二十多不肯卖,到时候能十块卖出都算好的。”李菊萍危言耸听道,“我劝你们要卖的赶紧,不然再过几天,把认购证白送给别人,恐怕都不一定有人愿意收。”
“不至于吧?”楼上住户有些不信,说道,“不是说中签后能低价买股票吗?现在股市好,便宜买的股票再怎么都能涨一点,回笼点本钱吧?”
“问题是你得能中签啊,要是五份认购证没一份中签,这钱不就打水漂了吗?再说就算五份中了一份,能买一支股票,它得涨多少才能回本啊!”
杜姐这几天听人分析了不少认购证盈亏的可能,但都没怎么听懂,这会听同样半文盲的李菊萍这么一讲解,倒是大致明白了,说道:“我也想把认购证卖掉,可这不是没人收吗?”
说完想起什么,语带讨好地问,“菊萍,你找的那个买家他还收认购证吗?你能不能帮我找他问一问?”
李菊萍脸上笑容一僵,心想她那亲戚虽然是老股民,但炒了几年也没见发财,买她儿子那些认购证时都扣扣索索的,哪会愿意买他们的认购证。
可看到隔壁叶家半掩的门,再想想刚进去的叶薇,李菊萍大声说道:“我可以帮你问一问他,但能不能成,成了一份多少钱,我可不能保证。”
“啊,”杜姐愣住,“我们一天卖的,不能谈到一样价格吗?”
李菊萍翻了个白眼说:“当然不能,认购证的价格时刻都在跌,你要是想以和我一样的价格卖,那你找别人去。”
杜姐心想她哪认识收认购证的啊,又怕真像李菊萍说的那样价格跌到卖不出,只好咬牙道:“这样吧,价格任他开,只要不是几块钱就行。”又忍不住叹气,“马上要过年了,厂里才发半个月工资,卖认购证能回几十块也是好的。”
“行吧。”
楼上住户听两人把事情,也急了,连忙说道:“李姐你能不能帮我也问一问?意思意思给点,多少钱都行啊。”
已经答应了杜姐,李菊萍也不怕再加一个人,说道:“行,我帮你们都问一下,但丑话说在前面,事情要是没成,你们可不能怪我啊。”
两人自然不会说怪她,摆手道:“怎么会,你愿意帮忙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那是,要是没成你们也不要太难受,像我们一般家庭,多的也就十几二十张认购证,不像叶家,一囤就是一百份……”
说到这里李菊萍故意扯着嗓子喊:“薇薇!薇薇?你听到我们刚才聊的话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也打听打听有没有人收认购证啊!虽然你昨天打了我,但你李阿姨我大度,不跟你个半大孩子计较。不过你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好,认购证卖不上价,你花了三千买认购证,现在卖想回一半本都难,但能少亏一点是一点嘛!”
嚷完见隔壁没动静,故意问,“薇薇,薇薇你怎么不说话啊,要我帮忙你赶紧吱一声啊!”
“吱。”
李菊萍话音刚落,二零一的门还真吱了声,但紧随而来的是重重的门板门框撞击声,然后叶兵恼羞成怒的声音响起:“用不着你假好心!”
被怼了李菊萍也不生气,笑着“啧”了两声,扭头跟楼上楼下的人说:“叶家这几个孩子啊,真是越大越不懂事,既然他们不领情就算了,我只帮你们问。”
楼上住户巴不得李菊萍不管叶薇,重重点头附和说:“是是,你管他们干什么,一家子没教养的,你帮我们问就行,要是成了我请你吃饭。”
杜姐眉毛微皱,觉得三楼的说得有点过分,但她也知道李菊萍和叶家三姐弟有矛盾,怕帮他们说话会得罪她,想想什么都没说,只道:“事成我也请你吃饭。”
李菊萍脸上笑容更浓,嘴上却虚虚说道:“我帮你们是看在邻居多年的份上,可不是因为贪嘴,不过你们非要请,也行吧,等事成再说。”
第14章 坏消息? 他们这个家,迟早得散。……
二零一室里,叶薇拽住要出去吵架的叶兵,将他一把按在凳子上,并沉下脸色警告道:“你给我冷静点!”
被按在凳子上的叶兵梗着脖子问:“他们就差指着我们鼻子骂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那你是出去跟人互骂能解决问题?”
叶兵噎住,他虽然不如姐姐妹妹沉得住气,可脑子并不笨。
楼上孙勇说那句话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讨好李菊萍,让她帮忙牵线卖认购证。楼下的杜丽更是一句他们三姐弟的坏话都没说,当然,利益面前她也不会好心帮他们说话。
也就是说,外面交谈的有三个人,但真正和他们三姐弟有矛盾的只有李菊萍。而李菊萍盯上的是他们家的房子,只要房子没有到手,她就不可能消停。
所以就算他觉得自己占理,跑出去骂得他们哑口无言,也很难得到他们真心实意的道歉,甚至可能仇人名单上还要再添两个名字,解决不了最根源的问题。
但是……叶兵双手攥紧,咬牙不甘道:“就算吵不出结果,互骂也总比缩在这里听他们单方面说我们坏话好,至少解气!”
叶芳觉得叶兵这话不是很中听,皱眉喊:“二哥!”
叶兵反应过来,看一眼叶薇说:“姐,我……”
可他才刚开口,就被叶薇伸手打断了,她奔波一上午觉得口渴,起身走到斗柜前,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灌进去打扮后说道:“小兵,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越想解气,就越要耐住性子。”
她回到饭桌前,放下茶杯继续说,“有句话说得好,‘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叶芳脑子比叶兵灵光些,先反应过来,轻声问:“姐你的意思是?”
叶薇没有卖关子,问道:“今天早上的新闻,你们都知道了吗?”
“知道。”叶兵撇嘴说,“有隔壁在,什么坏消息我们收不到。”
叶薇了然,笑了笑说:“这可不算坏消息。”
叶兵一脸不信:“这还不算坏消息?”
“这当然不算坏消息。”叶芳则说道,话落看一眼叶薇,见她微微点头便继续说,“二哥你还记得,昨天大姐分析为什么要囤认购证时说的那些话吗?”
“记得啊!”
叶兵脑子虽然没有妹妹灵光,但毕竟是个高中生,记忆力还是很不错的,很快回忆并总结道:“姐说在全年发行新股数量不变的情况下,认购证销量越差,中签概率就越大,相应的赚钱的概率也越高。她决定囤积认购证,也是因为调查后觉得认购证销量不会太好,甚至总销量可能低于五百万份……”
说到这里叶兵止住声音,皱眉思索道:“今天的新闻确实说了认购证销量不佳的事,但是延长了销售期,销量肯定会有所增加,对我们来说应该不算好事?”
“你这话也有道理。”
叶薇先是点头,表示认可叶兵的想法,又很快提出但是:“去年沪市常住人口是一千三百万出头,如果认购证能卖出五百万份,这成绩算不上太好,但也没有那么差,你说对不对?”
比例超过三分之一,确实不算太差,叶兵点头说:“对。”
“所以如果认购证能卖到五百万份,我想就算上面领导没有那么满意,应该也不会为了冲销量而延长销售时间,报纸也不会直接说认购证销量不佳,是不是?”
“……是,”叶兵再次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既然报纸这么说了,上面还延长了销售时间,我大胆猜一下……”叶薇佯装思考,过了几秒才说,“也许,这次认购证只卖了一两百万份。”
虽然在叶薇开口前,叶芳已经想到了她说的那些话,但听到大姐猜测出的销量,她仍此吃惊不已:“这么少?”
叶兵也反射性说道:“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
叶兵哪说得出原因,只嘀咕道:“一两百万也太少了。”
“你们要知道,这次是我们国家第一次这么大规模地发行股票认购证,而负责这次发行工作的主管单位是央行,所以认购证销售虽然只限于沪市,但全国的人都在看着我们,在这种情况下,上面不可能随便朝令夕改。”
叶薇分析完总结道:“所以我有理由怀疑,上面决定延长销售期,是因为这次认购证销量出乎意料的差。”
“好像……”叶兵挠挠头,表情就接道,“有点道理。”
叶芳没有吭声,但只看表情就知道她也差不多被说服了,可她总觉得漏了点什么,琢磨许久问:“姐,如果认购证的销量真的这么差,上面甚至因此延长了销售期,这几天他们应该会努力冲一冲销量吧。”
叶兵被点醒,连忙说:“对啊,万一他们把销量冲起来,事情不又回到原点了吗?”
“你们觉得他们会用什么办法冲销量?”
问完不等两人回答,叶薇便说,“降价肯定不可能,已经卖了上百万份认购证,这时候降价,前面买认购证的肯定不干,尤其是像机械厂这样被迫买认购证的国营单位职工肯定要闹。”
叶兵问:“上面不是给我们厂安排任务了吗?沪市这么多国营厂,还有各机关单位的职工,每人强制买一两份认购证都能卖不少吧?”
“上面下发任务是套话。”
叶兵一愣:“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话是厂里领导说出来忽悠大家的,负责发行认购证的主管单位是央行在沪市的分行,而机械厂归工业局管,分属于两个系统。”
这几天,叶薇一直在琢磨认购证的事,顺带着打听到了不少以前不懂的东西,而她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厂里发出的那则通知站不住脚。
她继续说道:“这几年国营厂本身就经营困难,职工人心不稳,再强迫职工用认购证抵工资奖金,很容易引起反弹。而且就算事情办妥了,国营厂本身乃至工业局也不一定能得到好处,所以就算认购证销售的单位往上找人,工业局的领导也不可能轻易接受这样为他人做嫁衣的任务。”
“那我们厂领导为什么要让职工用工资买认购证?”
“因为我们账上没多少钱了。”
叶芳睁大眼睛:“厂里缺钱到连一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吗?”
叶薇点头,起身打开门往外看了眼,确定走廊没人才回来坐下说道:“这些话你们听听就好,别往外说,不然可能会影响到我的工作。”
“姐你放心,我们肯定不往外说。”叶兵叶芳连忙说。
叶薇并不怀疑他们的话,两人年纪虽然不大,但经历家庭变故后都成长了不少,说话做事很知道分寸,从不把家里的事往外秃噜。
“厂里已经拖欠三个月工资,马上又要过年,而账上的钱只够全体职工月工资的一半,厂里领导不想在这时候暴露厂里的经营情况,只能和银行那边合作。”
“怎么合作的?”
“厂里吃下这几万份认购证,银行那边的销售任务就完成了。银行那边同意将购买认购证的款项转成借款,我们厂的账面上虽然多了一笔借贷,但能以认购证加现金的方式完成这一个月的工资发放,度过眼前的难关,算是双赢。”
叶兵只是学生,还没有经历过社会的灰暗面,为人很有些热血,当即愤愤说道:“倒霉的只有普通职工。”
“普通职工被骗固然可怜,但过年前知道真相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