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丹青允
妇人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许久,终于开口:“无事,养的狸猫跑了。”
“奴婢去看看。”守夜的丫鬟说着便要弯腰去提灯。
“别找了。”妇人突然拦住丫鬟,呼吸急促。
她咬着牙恨恨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让他死在外面罢。”
***
夜色已深。
少年孤独在身影于黑夜中穿行。
他听见街坊间婴孩的啼哭,听见父亲母亲耐心温柔的安抚。
他嗅到了包子铺里传来的饭食香气,嗅到天亮前的人间烟火气息。
朝阳会如期照亮这座城池,但他未必能活到新的一日。
尘世间的一切美好都与他无关。
他这种见不得光的货色,只配在黑夜里逃生。
城门有重兵把守,他定然躲不过盘查。
只能挺身走险,自边界偷逃出城。
寒风抽在脸上,少年踉跄着扶住山壁,掌心被粗粝的岩石划出道道血痕。
靴底粘满湿泥,他贴着山岩挪动,每寸皮肉都在叫嚣。忽然一声鹰唳撕破夜空,他猛地抬头,望见山崖之上黑影攒动,月光在铁甲上折出冷光。
“在这!”
忽然有寒鸦惊飞,少年闪身跃进岩缝,眼睁睁看着三支弩箭钉入方才立足处。
“倒是会挑葬身之地。”山崖上传来官兵的嗤笑。
箭矢破空声骤起,铁箭接连钉进他倚靠的岩石,火星迸溅。
少年扯下外裳朝崖下一抛,自己反身扑向斜刺里的山涧。
第二波箭雨追着飘落的影子而去,待官兵发觉上当,少年已纵身跃下断崖。
冰冷的潭水瞬间灌进口鼻,肩上旧伤破裂开来,仿佛千万根针刺入骨髓,少年忍着痛顺流而下,手底不自觉地死死攥着祝之渔给的药材。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入水瞬间,十数支透甲箭追咬而来。
追兵的呼喝声已近在咫尺。
潭水比想象中更冷,他顺着暗流漂向未知的黑暗。
伤口鲜血淋漓,染红潭水,岸上传来犬吠。
血腥气引着猎犬狂吠转近,追兵的火把已映红半边山涧。
箭矢少年擦着后颈飞过,他奄奄一息,却在这时,手底摸到冰冷鳞甲。
是蛇。
少年呼吸猛地一窒。
这是比追杀他的官兵更危险的存在。
庞大的蛇躯盘旋深潭之下,缓缓缠住他的身体,将其拖入水底。
“不,不能死……”
潭水吞没身躯,岸上官兵的喧嚷声越来越模糊。
少年的意识陷入一片漆黑。
***
他死了……
他还活着。
再次睁开眼时,少年仰躺湖畔。
巨蛇不见踪影,他的手腕却诡异地浮现出几片青鳞
少年顾不得追究缘由,求生的本能促使他跌跌撞撞爬上岸。
旧伤崩裂,染红白衣,他身上沾满了血,狼狈不堪。
该去何处,他又能去何处呢?
城中贴满了官署的抓捕布告,没有人家会容他藏身。季府也回不去了,那个女人首先容不下他,遑论季氏父子。
他身似浮萍,无处可归。
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捂住流血的伤口,强撑着身体,踉跄行走在黎明到来前昏暗的夜色里。
不知不觉,他的视野中出现一座医馆的模糊轮廓。
不,不可以。
宣德侯府时常造访这座医馆,他得尽快离开,避得越远越好。
意识清楚地预知着危险,少年的身体却僵硬地伫立在原地,未能离开。
他重伤濒死,他已无家可归。
最后的最后,他想去见一个人。
***
“吱呀——”
清早,天刚蒙蒙亮,祝之渔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准备去推开医馆的门。
正堂里弥漫着药材的苦涩气息,祝之渔刚要转身回去,忽听门外传来虚弱的叩击声。
朦胧雾色中立着个白衣身影,衣裳被露水浸透,正紧紧贴在渗血的胸膛间。
祝之渔一惊,睡意顿消。
“寂……寂临渊?”
她被吓醒困了,盯着少年浑身的血迹:“你怎么伤成这般模样了?”
寂临渊,又是寂临渊!
少年虚弱地捂住伤口,眼底难掩憎恶与嫉妒。
祝之渔望着他孤伶伶的身影:“你这是想……”
少年避开她的目光,陷入沉默。
死到临头,他还是要借助寂临渊的名字,才能博得少女的关心!
内心剧烈挣扎,他气若游丝,艰难开口:“我无处可去,求你收留。”
话未说完,少年突然陷入昏迷,重伤的身躯晃了晃,压在祝之渔的身上。
动作,时机,身体承受的重量。
一切都控制得恰到好处。
第69章 “你在透过我的脸,看着谁啊?”
夜间的闷气还没消,祝之渔没打算接住他。
少年虚弱至极,撑着门扉忽地呛出一口血。
不给祝之渔拒绝的机会,重伤的身体骤然脱力擦着她的肩线滑落,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朝她直直栽倒,压上肩头。
分明是精心算准了角度。
碰瓷?
祝之渔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念头。
她被少年扑得踉跄,撞上门扉。
后脑勺却“巧合地”被昏厥过去的少年及时护住。
“晕倒了?”她偏头去看。
“……真的晕倒了?”祝之渔挣扎了下,没挣脱他的怀抱,“你醒一醒!”
季行止抵在她颈侧,浓重的血腥气混合潮湿的苦药味钻入祝之渔鼻息。
祝之渔摊开掌心,手上沾满了鲜血,看着触目惊心。
“寂临渊!”祝之渔捂住他冒血的伤口,“你死了吗?你喘口气。”
寂临渊,又是寂临渊……
少年死死攥着祝之渔衣裳,指节用力至苍白。
她每唤一声那个男人的名字,少年染血的指尖便控制不住痉挛。
恨,好恨。
她为什么对寂临渊好,寂临渊是谁,究竟是谁!
祝之渔茫然无措,抱着他的身体费力地往正堂里拖拽。
“辛姑娘,”祝之渔仰起头,往后院呼唤救兵,“辛姑娘,有人重伤,失血昏迷……唔!”
“不要、不要惊动旁人。”沾血的唇擦过她耳垂,少年低哑的嗓音裹着痛楚。
他观察敏锐,这间医馆的女医同宣德侯世子关系匪浅,而今抓捕嫌犯的告示贴满了姑苏城,多一人知晓他的下落,便会多添一分危险。
季行止身负重伤,脑子却还清醒着。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恰恰正是最安全的地方。有辛雪霁在,即使宣德侯世子通缉全城搜捕他的下落,也不会纵容手底蛮横无理的官兵来骚扰这间医馆。
这是他的绝佳藏身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