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健温和表面下一句废话都没有,但卜琳琳专家是个话匣子,而且招招直冲要害,回头就问涂蓝埙,“哎,你那个诡异社区怎么样了?”
“他们是鬼魂,大多数都是地球人来的。”涂蓝埙觉得有必要争取一些权利,“没害过人,我们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卜琳琳潇洒地打着方向盘,涂蓝埙发现她的食指指甲已经翻起来了,血肉凝结,应该是刚刚和诡异缠斗留下的伤痕,但卜琳琳却没事人似的,声明:“我没有啊,别带我。我死了就直接投胎去,我可不留在这。”
就这么在一问一答中回到鹿城城区,受害者也进了陈宇生四人的医院集中观察,涂蓝埙被带回鹿城南分局,卜琳琳说要在这里审讯。
涂蓝埙以为卜琳琳会上什么技术手段,结果她就是不断调节那个八爪笼,什么问题都没问,只听红裙白面诡异尖叫了整整十分钟,这才起身,在周围布置好防止诡异逃脱的发射器,然后将红裙白面诡异倒了出来。
“我想,我们现在可以正常交流了。”卜琳琳对地上缓缓站起的红白一团微笑道。
红裙白面诡异仍然满脸凶相,但丝毫不敢侵犯卜琳琳的边界。
卜琳琳双手撑在背后桌子上,问:“谁派你来的?”
红裙白面沉默不答。
卜琳琳对这些诡异——以至于对大多数鬼魂——可能都没什么好感,她径直走向八爪笼,对着红裙白面张开触角,红裙往后缩了缩,发出喑哑的一声:“我……”
卜琳琳笑了:“对嘛,交流,我们得有个积极的沟通态度。”
文冲看出了端倪,她没戴眼镜并直接走过去,说:“不擦擦脸吗?”
被文冲和卜琳琳同时围住,就算是凶煞般的诡异也无所抵抗,只默默抹掉了脸上惨白的涂装,原来那些恐怖的外相都是画上去的。红裙白面露出本貌后,涂蓝埙骤然出声:“宗立?”
那个诡异竟然是宗立,和当初在君玺庄园坠楼的女人一模一样。
宗立转过脸,猜疑着面前三人的思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于是,“是,我们又见面了。”
文冲调来卷宗,在清剿君玺庄园的过程中,只抓到了活人,宗立在内的君玺庄园豢养的鬼魂都逃走了,一直没有下落。
卜琳琳强硬地说:“别让我浪费时间,直接说。”
隔绝第四条约的发射器还在亮灯,宗立的沉默显然耗尽卜琳琳为数不多的耐心,后者径自走向发射器,笑:“你上面的人不是想打破第四条约么?好啊,不如我们关掉这个,然后你就可以灰飞烟灭了。”
宗立骤然抬头:“等等!”
文冲拿出笔记本电脑记录,宗立想了几秒钟,终于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她说:“你们听说过……地上天国计划么?”
地上天国?
涂蓝埙很快联想到dstg这个密码,正好能组成“地上天国”的首字母。
也映衬了天国集团这个名字。
“对,地上天国。”宗立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计划。”她脸上出现了梦游一样的神情。
然后,宗立转过身,以骨折般的柔韧度背过胳膊,拉下红裙后面的拉链,一颗方形的芯片埋藏在她的脊椎里。
“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宗立说:“但给你们也没有用,Kris的计划已经贯彻到方方面面,你们刹不住这辆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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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天国计划是天国集团老总Kris在多年前产生的想法。
据宗立交代,这个Kris一直寄希望于将地球打造成一个鬼魂横行的空间。
事实上,六七年前诡异入侵时,人类研究者对外宇宙数据空间的推断和学习只是小儿科,更早做出这一点的其实是Kris。
“这个世界不仅有地球一群智慧生命体。”宗立叹了口气,“还存在着很多不同维度、彼此难以观测的空间,你可以用天体解释它们,但它们是真真切切的平行世界。”
“站在地球的角度,那些诡异恐怖都是游戏里的角色,是虚幻。但是在他们的世界的角度,他们就是真实。”
文冲已经着人再度拘审董一健,她不禁问道:“Kris和德世医院院长董一健,是什么关系?”
宗立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为天国集团服务。我记得上一个本应坐在我的位置的人,姓聂,但后来那个姓聂的和Kris发生矛盾,于是我被选中了。”
更多的隐秘以宗立的地位还不够了解,于是谈话被拉回案件本身,文冲问:“你接受天国集团的指令,一边造成众多受害者昏迷,另一边控制申向前利用传媒公司进行恐怖‘铺垫’,还杀害了李远志,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都是我做的。”宗立已经完全放弃了,“我无话可说。”
文冲逼问:“申向前是你给洗的脑?”
宗立讽刺道:“他本来就是我们发展的人。还有那个李远志,本来不想杀他的,血腥视频外网有的是,但偏偏他往死门里撞,能怪谁?”
“继续说!”文冲一拍桌子。
宗立吐出一口气,“李远志那个臭小子,他竟然在调查陈宇生昏迷的事件,还让他摸到了门。他竟然私下和四个昏迷活人的家属聊过,并且很快锁定了申向前。申向前是唯一一个和四人都有过时空交集的人。”
涂蓝埙不禁回忆起四名受害者的身份背景,除了读高中的陈宇生,还有一名是附近生鲜市场的菜贩,以及附近上班的白领,最后一个是高中学生的家长。
虽然看似毫无交集,但他们的生活空间共同凑成了申向前的日常路径。
陈宇生和申向前住同一栋楼,生鲜市场是申向前买菜的地方,白领的工作地点毗邻申向前的传媒公司,高中学生家长接送孩子的路途也会经过老小区,常常为了避免交通拥堵,在老小区旁边停车。
宗立忽然笑起来:“我们怎么都没想到,李远志那小子会想到做社会实践项目来查这件事,他和几个同学拿着一兜义卖文具和零食,还有工作社会调查表,把附近的居民家门敲了一遍。最后竟然摸到申向前那废物的公司附近了。”
李远志不愧是学霸,居然孤身完成了如此缜密的调查,已经不是一个少年的侦探情结能解释得通的。
宗立被文冲带走了,而李傲那边也出了结果,周大东盯上李远志,完全是因为喜欢总给他买奶茶的那个广播站女生,宗立交代了,这也是她选择占用广播站女生身体的原因。
“李远志还真是陈宇生的好朋友啊。但家长和老师都不知道他俩关系这么好。”文冲说。
卜琳琳笑了笑,“情谊未必非常深厚,但一时义气是真的。可惜了,这孩子。”卜琳琳望向窗外,“如果他还活着,一定是很适合加入咱们队伍的好苗子。”
三天后,李远志的葬礼匆匆落幕,涂蓝埙和文冲等人到场吊唁,除了李远志的同班同学外,还碰见了陈宇生的父亲、潘敏和那个总买奶茶的广播站女同学。
灵堂白花中间,李远志青春的笑脸凝固成黑白,仿佛化为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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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蓝埙又回到了便利店,她的生活好像被切割成两个部分,一部分是精精明明的便利店小老板兼社区主理人,另一部分则搅入了无穷无尽的凶案追查和巨大阴谋中。
“所以,最后阴阳眼的事情解决了吗?”索倪亚嚼着松露巧克力。
涂蓝埙低头看账本,“游戏管理局在研究宗立身上的鬼魂芯片,看能不能破解吧。不过关于阴阳眼昏迷者苏醒后的心理引导预案已经落实了。”
薯饼小猫跳来跳去,强行趴在涂蓝埙的账本上,用猫脸猛蹭页角。
涂蓝埙抬头定了定神,索倪亚忽然盯着她笑:“最近忙疯了吧,不过,我劝你去看看他。”她指了下二楼。
“看什么?”涂蓝埙开始搓薯饼的脸。
“嗨哟,
我的大顾问,你发达了啊。”索倪亚拿出另一包不属于便利店的零食,是索繁花亲手煮的栗子,她咬开一个,用巧克力饼干勺挖里面的瓤,“你现在身价非凡,编制之路指日可待,有人害怕了。”
涂蓝埙还沉浸在刚刚的账目中,隐约明白索倪亚的意思,“啊……行……”
索倪亚拍掉身上的栗子渣,“你都多久没和他说过话了?一番主演降级成特约,现在地位连番下滑。不是我说,你想让某人彻底谢幕啊?”
涂蓝埙站起来,她这段时间的确太忽视N了,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就如同随身携带一个装饰品,而N的重要性也的确从不可或缺的帮手,变成了不太被想起来的挂件,起码在他自己的视角是这样的。
捏了捏眉心,涂蓝埙转身上楼,看见N坐在一堆整整齐齐的箱子墙中间,抱着膝盖看他那本无字书。
啊,一瞬间负罪感涌上来,她好像那种把可怜孤儿关进阁楼的恶毒亲戚。
“……”N抬头看了涂蓝埙一眼,又低头翻页,表情没什么变化。
涂蓝埙走过去,蹲在他对面,可怜兮兮:“你怎么不理我?”
他俩上次深度对话还是揭破绑架事件,然后涂蓝埙一头扎进案子里,连轴转忙到现在。
N还是不理她,破碎的桃花眼凝视书本,但涂蓝埙感觉他没在看,只是盯着自己的鼻尖沉默。
他的鼻尖太挺了,被光线一打,很容易被错看成有一滴泪水即将滑落。
“我们聊聊好吗。”涂蓝埙推了推他的膝盖。
N再次抬起头,发出短促音节,“嗯?”
涂蓝埙自省地说:“我知道我最近有点忽略了你……和我的友谊,毕竟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嘛。你原谅我好不好?或者向我发发脾气也可以呀。”
N合上书本,正视她:“我有资格‘原谅’你吗?”
涂蓝埙噎了下,不禁也来了点脾气,但耐着性子顺毛捋,“当然啦,是我做的不对。但你知道我这个人,非常有事业心也就是功利主义,我总是想找到很多很多的安全感,所以……哎,其实你最开始和我接触的时候,不也脾气坏坏的吗。”
她做了个搞怪的掐脖子的动作。
N有点被打动了,目光从冷凝变得柔凉,他认真地看向涂蓝埙,“那么,你现在过上原本梦想的生活了吗?”
涂蓝埙很快分辨出,这不是阴阳怪气,而是很认真的询问。
潜台词很多。
N其实还在问:是我的出现打乱了你的原计划吗?很抱歉。现在一切回到正轨,是不是到我退场的时候了?
如果涂蓝埙想,他随时都可以退回普通合作者的位置,成为便利店鬼魂中不可或缺但并不特别的一员。
命运已经教会他接受一切。
然后她可以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
而他将永远在后方凝望,带着他生前死后的那些未实现和已幻灭的欲望,一同埋藏在土坡之下。灵魂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成为涂蓝埙的故事的工具与注脚,直到消失的那一天。
其中蕴含的边界感让涂蓝埙有些不适。
她揉了下眼睛,再次靠近一点点,大声说:“你讲什么呢!”
N想躲开目光,却被涂蓝埙一把攥住手腕,他其实稍动一下就能挣开,但他偏偏动弹不得,任由她抓着,只一味将目光别到角落。
涂蓝埙鼻子一酸,忽然有种久违的被抛弃的感觉。
上次还是七年前被绑在仓库的时候,但不一样的是,这次好像是她做得不太好。
“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知道我是谁了,反过来也是一样!你说,我们还能分开吗?”
涂蓝埙难得有这样激烈的表达,她的手指挤压过N手腕和手套的边界,可指腹和皮肤都是冷的,搓不热。于是涂蓝埙做了个惊破天的决定。
她往前一扑,像头犟羊似的一头扎在N身上取暖,将人冲得往后一斜,而后埋着头说:“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我要你了吗?你不要我也不要你了吗?”
一只手忽然轻轻覆盖在她头上,打断了这段黏黏糊糊的绕口令。
N很轻柔地摩挲着她的自来卷头发,轻得快听不到,“涂蓝埙,对你而言……我是谁?”
他的嗓音仍然冷静,被经由声带的气流滑出来,带着些迷茫。
像是在问涂蓝埙,也在问自己,为什么他不属于任何地方,除了冰冷的命运外,世界上未曾有任何事物愿意收留他存身。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名为“N”的恐怖符号。
涂蓝埙感受到脑后轻轻的压力,唯恐这羽毛般的力道即将飘走,有热意在眼眶中积蓄。她很小声也很坚定地说:“南西山……你是南西山……”
“你是帮我打走诡异的南西山,你是我的好朋友南西山,你是每天早上为大家做饭的南西山,你是我们都喜欢的南西山……”
N摩挲涂蓝埙后脑的动作忽地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