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非梦河
她一路往下走，转过四楼楼梯间，一排宽敞干净的病房沐浴在暮光里，按着门牌号，中间那间就是涂蓬莱女士。
涂蓝埙的脚步慢下来，她忽然有点感激命运，让N和她不得不绑在一起，免得她一个人进病房。N好像看出她的心思，冷笑一声，“还不走？”
两人敲门进了病房。
疗养院正当吃下午水果的时间，送果盘的护工和涂蓝埙错身出去，很奇怪地看了涂蓝埙一眼，好像不明白她为何现在才露面。
因为涂蓝埙和涂蓬莱的血缘关系，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更容易看出来的，是两人个性气质的完全割裂。
——她看着还是那么锐利，浓长眉毛，一头黑色自来卷发张牙舞爪地披散着，素色睡衣也难掩骨子里的攻击性，就连夕阳的金光都无法柔化那种刚硬。
涂蓬莱女士有一种很尖锐的美，和皮相无关，全部出于气场，故而无法被岁月风霜消减，但此时却像一把略微钝挫的刀，无目的地戳在软枕上。
她冲涂蓝埙投来很有气势的一眼，然后笑：“来了。”
明明用着相似的两套五官，可涂蓝埙的黑自来卷就没那种猎食动物的感觉，反而像只总在琢磨自己事情的黑毛羊，钝钝的，但能冷不丁给人撞个腰椎间盘突出。
涂蓝埙停步在病床不远处，声音不大不小，既不对抗也不算亲近，“嗯，来看看你。”
第79章 石桂英
涂蓬莱对这句话不置可否,低头用叉子吃那份水果，里面的黄桃鲜润极了,她叉起一片：“吃吗？你最喜欢的。”
涂蓝埙没应声，保持绝对沉默，涂蓬莱也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头也不抬地说：“最近忙什么呢。”
“做点生意。”涂蓝埙说：“小本小利的，不用担心。”
涂蓬莱说：“哦……那蛮好了。”
涂蓝埙干巴巴地问：“你最近有没有遭遇奇怪的事？我刚看楼下有警察，说这边出事了。要不给你换一家疗养院吧。”
“不用。”涂蓬莱吃完水果，碟子放在一边，“我在这挺好的,谢谢你的住院费。”
这场景当真奇怪极了,母女两人相见,倒客气得好像陌生人，涂蓬莱完全不介意涂蓝埙的这种态度,涂蓝埙更半点没有思念之情,见亲妈如同打卡点卯。
但别扭的也只有涂蓝埙一个，涂蓬莱自在得很。
又稍站两分钟，涂蓝埙四处看了看,说：“行,挺好，那我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涂蓬莱也没留，直到涂蓝埙走到门口，后面才传来她的声音：“我欠的债，你还完了？”
涂蓝埙没有转身，“还完了，放心吧。”
涂蓬莱的嗓音有点缥缈,“放心，你这样能干，我怎么不放心。”
涂蓝埙脸上第一次出现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些N式的阴冷，回头时又变成一种温和的冷漠，说：“没事，你知道，我总能活下来的。”
涂蓬莱不说话了，也是第一次，她的神色被阴霾笼罩。
涂蓝埙和N离开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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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涂蓝埙和护工交待护理事宜，N用很奇怪的眼神瞄她，等她说完话回头，他又移开视线，像一只暗中观察人类的猫科动物。
“怎么。”涂蓝埙朝楼下李傲的方向走去。
“你和伯母，关系挺奇怪的。”N说。
涂蓝埙鲜有不耐烦的脸色，她没什么情绪，“伯母？”
叫她妈伯母之前，能不能先看看自己的年龄。
N死于六年前，六年前时年二十六岁，如果他活着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倘再算上《灰色城窟》里无穷无尽的年头，涂蓝埙真想对着这张年轻俊俏的皮囊，小声喊一句“叔叔好”。
N听懂了，木着脸，抬起眼皮轻轻瞪了涂蓝埙一眼，越过她，迈开长腿往下走去。
涂蓝埙很快和李傲汇合，鉴于燕归疗养院里的鬼还没抓到，这里所有病患都处于保护监控之下。
“我联系文警官了，她马上就到。”李傲说道，他正忙着驱赶小张去做一次身体检查，免得留下什么后遗症。
N说：“不用。”
涂蓝埙停了两秒，复述：“不用麻烦了。”
这事她自己就能办，带李傲走到无人处，涂蓝埙拿出兜里的怀表，视野瞬间黑暗。
无数点烛火悬浮在周围，她用力回想宫春雷的样子，很快，一点跳跃的火光被锁定。
“找到了。”
李傲诧异：“在哪？”
涂蓝埙回答：“西边。”
宫春雷逃得不算远，涂蓝埙和李傲追到附近的一片居民楼里，现在最麻烦的不是找鬼，而是防止宫春雷钻入活人的身体。
“这栋楼，五楼左侧。”涂蓝埙还在“黑盲”状态，扶着小张的手臂。
现在是日落时分，下班的居民不少都回家了，涂蓝埙随着小张沿楼梯上行，很快来到五楼，左侧入户门紧锁着。
“别。”李傲生怕涂蓝埙对着无辜民众的门再来一次肘击。
他拿出两根铁丝，正准备探入锁孔，谁知门自动开了道缝隙。
“没锁？”小张惊叹于他们的好运气。
李傲看了眼还在黑盲状态的涂蓝埙，有点严厉又有点惊喜，他总算知道文冲为何如此看重她了。
涂蓝埙察觉到短暂的沉默，说：“我还没到溜门撬锁违法犯罪的地步。”
几人冲了进去，其实最先进去的是看不见的N，20.22米绑定距离，但足够他制住阳台边上做饭的老大爷，抽油烟机的隆隆声里，老大爷全身一僵，回过一张表情狰狞的脸，眼球浑浊，显然已被占了身体。
N冷笑一声，手爪突入老大爷的胸口，将里面蠕动的灵魂抓出来。
宫春雷仍在尖叫蠕动，但他没有刘老师那么好对付，很快，尖叫声转为尖笑声，N身上有流光朝宫春雷涌去，就像在被他吸食一样。
但N站在原地，没有半点反应，可他露出的那一点点手腕皮肤越发阴白了。
涂蓝埙已经将怀表放回兜里，三步并两步越过扶起老大爷的李傲。
宫春雷尖笑：“哈哈哈哈哈哈，被我吸干吧！”他一转头，做出个极度让人厌恶的噘嘴表情，有点像蚊子
，“啊！人！这里的活人都会变成人干！”
他的灵体开始变扁，流体般即将从N的指缝间滑走，N仍岿然不动，像是打算看看宫春雷还有什么花招。
涂蓝埙直接掐住了宫春雷的脖子。
宫春雷的脖颈中亮起一点浑浊的银光，那是他的灵魂核心，此刻被涂蓝埙攥在手里。
他的尖笑声变了调，变得非常惶恐，而窗外又停来一辆车，文冲下了黑色吉普车，抬头望窗，正对上涂蓝埙的视线。
涂蓝埙扯出宫春雷的灵魂核心，但她不知道怎么处理，捏又捏不碎，N说：“给我吧。”
外面隐隐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就在N准备处理宫春雷的时候，他身后突然多了两道身影。
一白一黑，仍然是那对高大但落拓的无常鬼，女的穿一身边缘焦黑的白西装，男的黑色长褂也被虫子蛀出破洞，两人面无表情，目无定焦，四只冰冷无神的眼睛对准宫春雷。
某种涂蓝埙感受不到的压迫感下，宫春雷的叫声像极了被杀得只剩一口气的猪。
又是他们。
上次就是这两只奇怪的鬼魂现身，出手处决了刘老师的魂魄。
好像……是好鬼吧？挺厉害的。
难道说制服一只作恶多端的鬼，就能召唤出他们俩？
涂蓝埙把灵魂核心朝黑白鬼那移了移，示意他们赶紧解决，大家合作愉快。
N抓住涂蓝埙的手腕，阴冷感渗入肌肤，他微微摇头：“现在还不行。”
这话既是对涂蓝埙说的，也是对黑白鬼说的。
白鬼和黑鬼好像没听见，同时抬起手，宫春雷都快嚎得第二次断气了。N拉了下涂蓝埙：“告诉他们，停手。”
涂蓝埙：我？
她何德何能，敢命令那对一看就像某种法则化身的无常鬼啊。
N的眼神很坚持。
涂蓝埙只能试探地说：“那个，停一下行吗。留着他有点用。”
黑白鬼的动作僵滞了。那四只冰冷的眼睛改为对准涂蓝埙。
他们还真能听见她说话，不过能不能听懂就不知道了。
涂蓝埙和N对了下眼神，赶紧说：“等我用完了，就喊你们来杀他。”
黑白鬼仍然一个字都没说，可能他们根本不会说话，但那两道身影缓缓消失在空气中。
他们同意了。
N拿出一个玻璃瓶，涂蓝埙将灵魂核心塞进瓶口，宫春雷也像被虹吸似的流了进去。N将瓶子封死。
涂蓝埙转身被吓了一跳，屋里又多人了，文冲正站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向她，“涂老板。”
“文警官。”涂蓝埙讪笑两声。
文冲态度自然，完全看不见N似的，一挥手，“看来这用不上我了。解决了吗？回吧。”
在李傲和小张的探问声中，老大爷悠悠转醒，看见眼前的制服有点紧张，“这，这是怎么了？”
小张和善一笑：“大爷，您家天然气可能有点漏，我们来看看，现在没事了。”
“哦……”老大爷还懵着，一行人告辞离去，李傲还回头说了句：“记得锁好门啊，注意防火防盗。”
老大爷连连点头。
出了这栋楼，文冲没急着上车，她开来的黑吉普里还坐着一位熟面孔。
老魏急得直搓手，此时跳下来，说：“哎哟你们可算下来了，文主任不让我下车，偏她自己一个上去的。”
李傲挑了下眉：“你那边事完了？”
“没完。”老魏说：“涉及跨市协作，还得走手续。”
“跨市？”李傲示意小张去开他那辆车，自己和老魏上了黑吉普，叫涂蓝埙也上来，“一边开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