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河小吏
一声压抑的呜咽。
希斯克里夫猛地睁开眼,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额发和寝衣,脸上一片冰凉。
他侧过头,看向怀里。
怀中人微弱呼吸拂过他的臂膀,柔软身体散发着真实的暖意。
希斯克里夫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破碎的抽气。下一秒,他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一般,近乎凶猛地将沉睡中的人死死地搂进怀里。
*
豪斯小镇
一个蔬菜商门脸的二楼。
推开橡木门,陈年羊皮纸味扑面袭来,塞满书籍文件的大书柜,大白天点着的煤油灯。
律师詹姆斯在一堆文件里埋着头。
“咨询什么义务?”
“律师先生,第一个问题,你属于出庭律师,还是事务律师?”
桌上的人一顿,缓缓抬起头。
“贝拉?!”
......
“詹姆斯,即便我因为注定的离开而有意地不去看他,不去抱他,但母子连心,我做不到真的不爱她,”一滴泪无声地滴落,接着是第二颗,“我给不了他爱,就留给他钱和人脉吧。”
“恩,我明白贝拉......我明白。”
“听着,希斯克里夫明年会被康沃利斯征召去印度,没有了我这个借口,是绝无可能再推脱了,理想情况下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最差,没个几年也回不来。卢卡斯按法律规定应该会去画眉山庄,巴林爵士和南希虽然是他的教父母,但他们离得远,你离画眉山庄近,我想拜托你多多照看一下......他体弱多病,肯尼兹的医术我实在不敢恭维......”
詹姆斯抹掉眼泪,冲她挤出一个笑,重重点头。
“我是你的第一个同伙,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像以前一样,无条件地支持你。”
“这一路......”贝拉泣不成声,“真的谢谢你了,詹姆斯,真的。”
詹姆斯给她递上手帕,回身看一眼窗外。
希斯克里夫为表示对她的信托没兴趣,抱着孩子在下面等着。下雪了,他烦躁地把大衣脱下来给孩子裹上,站到了门檐下面,背过身挡着风,生怕怀里的小东西冻着。
“贝拉,走之前,你原谅他了对么?因为孩子?”
“不,不是原谅,詹姆斯,当我走出地狱时,我若不能把痛苦和怨恨留在身后,那么其实我仍在狱中。”
......
荒野的风还在呼啸,石楠花还在开,世界兀自运转,兀自存在。
当一行人拐向荒原时,太阳已经往西走了。希斯克里夫在荒原留了半个来小时,把林苑、花园,也许还有田庄的住宅,都尽可能仔细地察看了一遍。
有个庄里人叫住他们,说杰伯斯牧师来传道了。
吉默屯这种偏僻避世的地方,没有一个教士愿来这儿担任牧师的职位,只有杰伯斯牧
师愿意时不时来布道。
因为卢卡斯刚受洗,为了表达对上帝的忠信,令上帝赐福给孩子,艾伦便央着大家去听讲道。
希斯克里夫刚散场就抱着孩子出去了。
庄子上的人围上牧师,提出困惑,“恩肖家那两人,凯瑟琳和希斯克里夫!从他们小时候就不敬神吧,您每次来传道,满堂的会众都在专心听讲,只有他俩大打瞌睡,一副做鬼脸的怪相。可他们怎么非但没遭到报应,还都这么有钱啦?!牧师,为什么恶人有时在世上昌盛发达,而义人反而受苦呢?”
杰伯斯:“《诗篇》73章18节,神将恶人安置在‘滑地’,使他们掉在沉沦之中……他们被惊恐灭尽了!你当那二人的心,是平静的么?我看得出来,两人内心像翻腾的海不得平静,煎熬而受苦,已经身处地狱啦。”
南希忍不住道:“别把两人相提并论吧!凯瑟琳和希斯克里夫是不同的,她只是未被救赎的受造本性,创世纪里,神称野地的动物‘甚好’,显明未被驯化的生命力本是神的恩赐呀。”
杰伯斯看向那位有着村子里最漂亮的脸,却最野蛮个性的女人,“但当野性表现为抗拒真理、践踏他人时,则成罪,耶稣不强迫人跟随,但抗拒真理的必被审判!”
被公开议论的凯瑟琳抿紧嘴唇,未发一言。
呼啸山庄古老的大门光秃秃的,路又干又硬。
重新来到小时候的家,凯瑟琳终于忍不住对希斯克里夫吼道:“看看你复仇的成果吧!呼啸山庄成坟墓啦!画眉田庄,伊莎贝拉......”她的眼神扫过院子外面,那和哈里顿说话的人,“那个光彩的人,短短一年就成那副样子啦!你赢了!你成功地把你憎恨的一切,都拖进了地狱!”
“住口凯西。你背叛了我们共同的灵魂,这里本来就该变成坟墓,你灵魂的坟墓。”
“你说我背叛了我们共同的灵魂,那你竟也爱上一个林顿家的人!你爱上了最文明的人,你才是彻彻底底背叛你的灵魂啦!我要恭喜你走出荒原嘛?甚至不曾再留恋这里?”
“不,她不是林顿!她那虚伪的文明下,是比你我更加疯狂深邃的灵魂!”希斯克里夫的声音嘶哑,“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令她看清了人的本性,明明令她同样被背叛、被践踏,同样令她已经身处地狱了,她却仍不肯背叛她的灵魂呀?”
他无助地看向她,眼中滚下一滴泪,“凯西,这世上,竟然真有人能在痛苦中不堕落么?”
“希斯克里夫,你是在说我堕落么?”凯瑟琳也掉下眼泪来,“那你要我怎么做?!选择和你成为乞丐么?别说风凉话了!你现在有钱了,知道要给她舒服的日子了,那时候有想过给我舒服一点的未来么?!至少我嫁给埃德加,是想帮你希斯克里夫翻身,我是靠不上哥哥的,也靠不上你,但靠林顿,我就背弃了自己的灵魂,心也枯萎了。”
她颤抖着笑起来,那笑无比苍凉,混合着深切的痛苦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不堕落,她就能逃出去么?只怕等她的只有死亡吧!不管是你希斯克里夫的房子,还是埃德加的房子,都不是我的房子,也不是她的!好在,好在埃德加现在不愿管我,任由我出来工作了!”
希斯克里夫红着眼,咬着牙绝不愿认。
“房子外面的世界,就不是地狱么?他允许你能工作,就是自由了么?你真以为他和我是男人,就有自由了?!工厂、约克、伦敦,不过是笼子外的,另一个更华丽更大的笼子罢了!”
南希叫哈里顿认呼啸山庄刻在石壁上面的文字,他都能认识,得到了一个糖果的奖励。
贝拉笑看一眼二人,走到呼啸山庄几百米外,目所能及的荒原里唯一一个冷杉树下,想呼吸这里因为光合作用而相对含氧量高的空气。
过了一会儿,身侧来了一个人,是凯瑟琳。
她驻足于荒原,远眺天外。
“他走了,他去找玫瑰了,只留下石楠花,在呼啸的狂风里。”
贝拉顺着她目光,看向那铅灰的山坡,黑沉沉的溪谷。
“最幽暗的石楠,会开放出比玫瑰更娇艳的花朵。”
“我想走向天性指引之处,走向应许之天堂!去向那有灰色羊群吃草的多蕨山谷,去那荒野之风吹拂而过的山里,可若是中路更换向导......我将无比烦恼。”
“这世界本就没有真正同路之人,用你自己永不熄灭的意志,举起你永不熄灭的欲望吧。”
“我无法不爱他,不爱那个将《走向毁灭之大路》一脚踢进狗窝的灵魂!”
“可明明你自己,就是这样的灵魂。”
凯瑟琳看向贝拉,这个给予她机会的亲人,正是夺走希斯克里夫灵魂的人,可她的眼神实在过于复杂,令她的心也跟着乱了。最终,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合手祷告。
“我若祷告,这是我唯一的祈求,请别扰乱我的心,给我自由,无论生死,但求心灵无拘,又有勇气承受。”
......
回到马车时,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出现心衰症状,严重的呼吸困难,低血压的眩晕,脉搏细弱,皮肤湿冷。
她被搂起一个令她更窒息,更冷的怀中。
“贝拉,我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经历了伦敦的灰霾,约克的阴雨,荒原呼啸的风,回到了画眉山庄的雪。
画眉山庄除了女主人是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似乎没什么变化。
时间会带来达观的心境,林顿过着半隐居般的日子,他信赖上帝,上帝也给予他慰藉。伊森还是那么尽职尽责,凯瑟琳的孩子已经快两岁了,被女仆带来院子里看雪,姑姑贝拉,给侄女小凯瑟琳,带上了那对金镯子。
灯火通明的餐厅里,仆人一如往年,忙碌着平安夜晚餐。
希斯克里夫坐在会客厅大沙发上,抱着孩子。
忽然地,他问身边逗孩子的南希,“为什么?明明我们的灵魂,是完全一样的。”
南希抬起头,她明白他的意思。
“但你们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你们看到了一样的世界,却选择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你的反抗是毁灭和报复,不惜伤害无辜;她的反抗是拯救和改变,避免更多悲剧。”
迎上那脆弱的怨愤,她清晰地道:“希斯克里夫,她是不会爱你的。”
“也别这么说吧。”一旁的艾伦道。
她还是想劝一劝的,从务实的角度将,至少能叫小姐生活的顺心舒服点不是么?
希斯克里夫仿佛看到了唯一还能理解他,有希望向着他的人。
“耐莉,她是面什么都没有的镜子,硬!冷!但没关系,我不在乎多久!我会想出最好的办法来,只要我在想着,我就不觉得痛苦了。”
“你该明白,她对你冷硬,是因为你的爱多么冷硬啊!而且我很有必要怀疑,你压根就不爱她,你对林顿夫人是爱的,可以容忍夫人嫁给他人,任凭她折磨你,可以为了她的命暂时放下对林顿先生的报复,但你却肆无忌惮地毁掉贝拉小姐全部的希望,把她拖进一场痛苦的风波中。”
“我对她确实不是爱吧。只要知道凯西是爱我的,那么我什么都可以忍受,哪怕是她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可我完全不能够忍受,伊莎贝拉要离开!也绝不能容忍,有人接近她一寸。”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暴虐而痛苦,“只要一想到她会离开,无论哪一部分,不,我无法想。到那时候,财富算什么,林敦算得了什么,我的仇恨又还算得了什么。比死亡更可怕,比地狱更可怕。”
他攥紧拳头,忽然,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领悟,怔怔然道,“如果叫你放弃基督,你会么?”
“你是要说,她竟是你的基督么?”艾
伦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他,现在她和南希观点一致,也觉得这人不可救药了,“你是要说,你对她竟如我们对三位一体的真神么?那你就真的没救了希斯克里夫。信徒爱基督,是被基督拯救后的感恩,小姐从来没有拯救过你——”
“有!”他坚决地说,“她有过,但都立刻地,就又放弃我了。”
“她为什么不放弃呢?信徒被拯救,会想要认识基督、顺服基督、荣耀基督。灵魂会在救恩的光照中苏醒,得自由与成长。你呢?只想满足自己、控制、束缚、胁迫。别说她是个也会脆弱的人,就是基督来了,也会放弃你的,希斯克里夫。”
艾伦起身,希斯克里夫怀里的卢卡斯大哭起来。
她心软地停步,回身道,“神说:我告诉你们,一个罪人悔改,在天上也要这样为他欢喜,要比为九十九个不用悔改的义人欢喜更大。希斯克里夫,我最后再说一句话,基督是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愿意悔改的迷途羔羊,前提是不要真变成撒旦吧。”
......
王莎推开门,回到这个当初醒来的屋子。
高高的镀金浮雕穹顶,厚重的雪尼尔绒窗帘,巴洛克大床,有着复杂花边的蕾丝床品,这是一个古典欧式卧室。
她看向镜子里,当初白皙高挑,金发碧眼的女孩子,已要香消玉殒。
对不起,借了你的身体,却不知爱惜,你至少逃到伦敦多活了十年,我却把它糟蹋成这样子。
对不起,借了你的人生,却并没有比你过得更好。
红头发蓝眼睛的圆脸女孩儿进来了,她现在已经不再需要给人换睡裙。
“南希,从行李帮给我拿过来那套,银狐斗篷,方型浅褶领口,雪花与忍冬藤纹的银线绣白裙吧,还有那个......”
“蓝宝石发夹,明白,您的圣诞仪式服嘛!”
过了一会,南希拿来了那套衣服,还塞给她一个苹果,对她笑道:“吃了平平安安!”
她深吸一口气,肺部生疼,“南希,”递给她一张刚写的卡片,“这张圣诞贺卡,记得帮我寄给莫宁顿伯爵,凡尼,记得要带着它,别把它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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